第8章
莫名的心安
“我剛剛就坐在泳池邊哄孩子，看得一清二楚，是這那男孩先欺負了人家小女孩，見人家反抗之后還想推人家下水，慌亂中小女孩拉住了他手臂，結(jié)果倆人就一起掉進了泳池。”“就是那男孩子先動的手。”年輕婦人說著，看向了躲在母親身后的小男孩，“就是這男孩子先動的手。”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
“小小年紀(jì)就耍流氓，什么人吶這是。”
“家長不好好教育，以后指不定要出什么事。”
“家長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你沒看她剛剛一幅死鴨子嘴硬的樣子。”
……
在大家的嘲諷聲中，女人表情僵硬，下意識地望向自己身邊的丈夫。
男人沒看她，有些尷尬地看向秦勉，再彎腰問自家兒子：“嵩嵩，你老實跟爸爸講，剛剛到底做了什么？”
在這短短的幾分鐘里，小男孩已經(jīng)隱約感知到了現(xiàn)在的局面形勢，只好承認(rèn)：“我……我就是抱著妹妹親了一下，沒想到她會用力推我……是我做錯了。”
“行了。”剛才一直沉默著的秦勉突然說話了，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轉(zhuǎn)了過去。只見他眸光微抬，看向那個女人：“現(xiàn)在事情已經(jīng)很清楚了。雖說我們家小孩將你們家孩子拉下水，是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但畢竟是你們家孩子先欺負的她，才會有后續(xù)這些事情。”
停頓幾秒，他慢悠悠地移開視線，望向她身邊垂眼裝死的男人：“Irvin，在我看來，讓你兒子向我們家小孩道個歉，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模阌X得呢？”
他說話的時候，始終是笑著的，禮貌，和氣，但笑意不達眼底。
聽了秦勉這話，女人眉毛一擰正要發(fā)作，卻被男人拉住，最后昂著下巴問道：“老公，這人誰啊？”
男人略帶尷尬地對妻子說：“這是我們公司秦總。”
女人顯然沒預(yù)料到秦勉是自家老公的頂頭上司，總之，這和她預(yù)想中的情況不太一樣，導(dǎo)致她莫名地有點失了氣勢，神色已經(jīng)有些無措。
男人兩步上前，躬身給秦勉致歉：“很抱歉Iverson，讓您見到這種事情，小孩子不懂事，都是誤會，您千萬別往心里去。”
秦勉薄唇微抿，眼光不帶一絲溫度的看向他：“我們也不是那種不依不饒的人，你讓你家人給我們家小孩道個歉，事情就算過去了，你看怎么樣？”
男人臉上笑起了褶子：“當(dāng)然當(dāng)然。”他看向妻子和兒子時，換了另一副表情，板著臉道：“趕快給人家道歉。”
“我不，我絕不道歉。”女人憤憤然地說著，眼睛如刀子樣剮了秦勉一眼。
秦勉瞥她一眼，尚未開口，男人壓低聲音催促說：“快點，這是我們公司老總。”
在大家的目光下，女人憋了很久也不知道還能怎么嘴硬，又梗著脖子，沒什么底氣地說：“公司老總就了不起啊，就會搞職場霸凌這套，以職權(quán)壓迫下屬，反正我不道歉。”
男人先是一驚，然后大怒，反手甩了她一巴掌：“你說夠了沒！”
突如其來的一巴掌，讓在場所有人都呆住了。
沈?qū)幖我层墩幌拢^皮突然繃緊，下意識看向秦勉，發(fā)現(xiàn)他正蹙著眉，顯然也是沒想到會發(fā)生這樣的狀況。
女人捂著被打的臉，眼淚瞬間流了下來，唇瓣微不可察地顫動著，聲音也有點哽咽：“你竟然打我……”
“打你怎么了？”男人看著女人擺出一幅泫然欲泣的樣子，就想起剛剛她說的那番話，再加上自己一怒之下打人，指不定要影響他在秦勉心目中的形象，只覺得心中怒火再次燃燒，還覺得這巴掌打輕了。
見狀，秦勉微皺眉，沉聲道：“Irvin，你也太沖動了些，再怎么樣也不該打人，更何況打的還是你的妻子，作為一個男人，不覺得丟臉嗎？”
男人臉色揣揣地看著秦勉，沒接話。
女人咬唇不吭聲，幾秒后半帶怨憤半帶哽咽的聲音說：“……我真是瞎了眼嫁給你……為了討好上司這樣對我……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男人非但沒有絲毫歉意，反而推了她一把，不耐煩地說：“廢什么話，趕快道歉。”
女人愣怔片刻，先是僵硬地推了自己孩子一把，男孩已經(jīng)被嚇哭了，哽咽著對段封封說：“對不起妹妹，我不該親你的臉，也不該推你，對不起。”
段封封躲在沈?qū)幖紊砗螅由赝菍δ缸樱桥艘矝]等她說什么，拉著男孩就打算走。
“等會兒。”
她還未轉(zhuǎn)身，就聽到秦勉略帶冷意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這會兒是不是該您這邊道歉了？”
女人聞言臉色更陰沉了，她直直地盯著秦勉，猶豫著要不要開口。下一秒，男人扯著她的胳膊往前一推，直接把人懟到了沈?qū)幖蚊媲埃骸案说狼浮！?/p>
女人喘著粗氣，很久之后才從嘴里吐露一句：“對不起……”
她把這三個字咬得很重，語氣不善，明擺著心里還是不服氣，沈?qū)幖我矝]在意，抬手擋下了這聲道歉，認(rèn)真地說：“大姐，您該道歉的人不是我。”她低頭看向段封封：“是她。”
女人下意識看向男人，本意是想向丈夫?qū)で髱椭瑓s沒想到丈夫下巴微抬，示意她照做。
在他的眼神下，女人掙扎許久，俯身對段封封道：“對不起啊小妹妹，剛剛是阿姨不好，嚇到你了。”
段封封懵懂地點了點頭：“沒關(guān)系，阿姨……”沒等她把話說完，女人便拉著自己小孩轉(zhuǎn)身離開了。
“Iverson，那我先走了。”男人扔下這句話，快步跟了上去。
一出好戲終于落幕，圍觀群眾滿足的散去。
沈?qū)幖握驹谠赝桥穗x去的背影，非但沒覺得解氣，心里反倒堵得慌。
那男人拼命示好，估計是怕秦勉日后在公司里為難他，涉及到自己的前途和利益，他竟絲毫不顧及自己的妻子，竟敢當(dāng)眾打人。
沈?qū)幖卧谝婚_始的時候還覺得那女人不講道理，實在太令人氣憤，但看到她為維護兒子而被丈夫打的時候，又覺得可悲可嘆。
太殘酷的巧合，讓事情演變成如此難堪的情境，但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
唉，只能說可憐之人也有可恨之處……
等那一家人的身影完全消失，秦勉才問她：“還好嗎？”
沈?qū)幖温攸c頭，緊繃的心弦一點一點松開，身上仍舊是軟的，試圖抬了抬左臂，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微微發(fā)疼，怎么也抬不起來。
秦勉發(fā)覺她的神色有些不對勁，低聲問：“怎么了？”
“不知道，左臂有點疼，估計是之前受傷的地方又裂開了。”沈?qū)幖我魂嚳嘈Α?/p>
就在這時，酒店值班經(jīng)理聞訊趕到現(xiàn)場，連連道歉。秦勉寥寥數(shù)句應(yīng)對，而后對他說：“她們身上都是濕的，麻煩您給安排間房。”頓了頓，又看向沈?qū)幖危骸斑€有她手臂上的傷，也請您找人給她檢查一下。”
“好的。”值班經(jīng)理微微頷首，很是客氣地伸出手說：“兩位請隨我來。”
酒店為她們安排的是一間高級雙人床房，刷卡進門后，沈?qū)幖蜗仁菐投畏夥庀春迷璐岛妙^發(fā)，然后再去處理自己身上的一片狼藉。
將頭發(fā)吹至八分干，她將吹風(fēng)機放回柜子里，回身看了眼，小姑娘裹著浴袍老老實實地坐在沙發(fā)上，一聲不吭，看著就悶悶不樂的樣子。
沈?qū)幖巫哌^去蹲下，看著她問：“不開心了？”
段封封悶聲點了點腦袋。
沈?qū)幖蚊哪槪Φ溃骸盀槭裁床婚_心？是因為剛剛那個阿姨說了很多難聽的話，嚇到封封了？”
“我才沒有被她嚇到呢。”段封封吸了吸鼻子，低垂著眼睛說：“我只是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我剛才是不是不該推那個小哥哥啊。”
“為什么會這么想？”沈?qū)幖我汇叮瑔柕馈?/p>
“因為我推了他，寧寧姐就被他媽媽欺負了，我不想要寧寧姐被別人欺負。”段封封無意識地扣著自己的指甲蓋，表情低落：“而且如果我一開始沒有推他，沒有拉他手臂，我們沒有掉到泳池里，那你們就不會吵架了，他媽媽也不會被他爸爸打……”
“怎么會，封封，你千萬別這么想。”眼眶不由自主有點酸脹，沈?qū)幖翁ь^忍了下眼淚，繼續(xù)說，“我跟那個阿姨吵架，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她本身就有問題。小孩子犯了錯，大人應(yīng)該言傳身教，而不是找各種借口為孩子推脫。至于那個阿姨被打的事情，寧寧姐也感到很遺憾，但這是他們的家事，我們管不了，也不必感到愧疚。”
沈?qū)幖屋p輕握住小姑娘的手，望著她那單純明亮的眼睛說：“封封，你剛才做得非常好！”
段封封抬頭，眼淚無聲，一顆顆往地上砸：不太相信似的：“真的？”
沈?qū)幖握鎿吹攸c頭：“嗯。封封今晚真的非常勇敢非常棒，以后有小男生不經(jīng)同意就來親你，你就像剛才那樣打回去。你要讓他們知道，女孩子也是有力量的，要讓他們不敢再隨意欺負你。”
解開了心結(jié)，段封封明顯開心了許多，也不再悶悶不樂，坐在沙發(fā)上用電話手表打字回消息。
沈?qū)幖握么碉L(fēng)機吹衣服，隨口問一句：“你在跟誰聊天？”
“Iverson。”段封封目光專注地看著電子屏幕，嘴角微微彎起：“他問我喜不喜歡小兔子。”
兩人正說著話，忽然聽見房間門被敲響了。
沈?qū)幖闻显∨坶_門出去一看，門外的人是剛才那個值班經(jīng)理：“沈小姐，這是秦先生給你們買的衣服，托我?guī)Ыo您。”
沈?qū)幖蔚懒寺曋x，接過他手里的幾個紙袋，關(guān)好門，轉(zhuǎn)身回到內(nèi)間。
紙袋里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模驅(qū)幖我患贸鰜恚⑽⒁汇丁Ｇ孛銣?zhǔn)備的非常齊全，小到內(nèi)衣，大到外套一應(yīng)俱全，另外還有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玩偶，應(yīng)該是拿來哄段封封的。
段封封湊過來看，嘴里驚嘆：“哇，寧寧姐，這些都是Iverson給我們買的嗎？”
“嗯。”沈?qū)幖吸c點頭，從中拿出衣服遞給她，“快去換衣服，換好我們就回去了。”
換好衣服出來，值班經(jīng)理很客氣地送她們到酒店門口。
秦勉的車子已經(jīng)在等，沈?qū)幖巫尪畏夥庀壬狭塑嚕人呓p聲道：“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吧。”
秦勉沒理會她這茬，垂眸望向她的手臂，問道：“你怎么樣？”
“沒事兒，陳經(jīng)理找值班醫(yī)生給我看過了，只是恰好扭到了左邊肩膀，之前骨折的部位愈合得挺好的，沒什么大礙。”沈?qū)幖蚊φf。
秦勉回了聲“嗯”，沒再多言。
回家的路上，平時就像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段封封似乎是累了，懨懨地靠在沈?qū)幖蔚膽牙铮瑳]說過一句話。
沈?qū)幖我簿Ａ撸]著眼回想剛剛發(fā)生的事情。
那女人鬧起來，她雖然也用言語反擊了，但實際上心里冤枉憋屈得很。
她一向不擅長處理這些，小時候因為家里分地的事情，大伯一家瘋狂辱罵，她和沈素華一句都沒有反擊，因為她們心里都清楚，面對不講道理的人，再怎么多費口舌也是無用。
顯然，秦勉在處理這種人情世故上的經(jīng)驗比她多太多了，如果沒有秦勉在，今晚估計有得鬧了。剛剛在泳池邊，她看著他與那對夫妻交談的背影，寬闊的肩膀，沉著鎮(zhèn)定的語氣，莫名令她感到心安，她想這也許就是一個成熟男人該有的樣子。
沈?qū)幖胃杏X自己又開始不合時宜地多想。她睜開眼睛，及時打住了自己的妄念，心道無論秦勉是一個多么優(yōu)秀為人處事多么張弛有度的男人，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也只能止于此，他多好都和她沒關(guān)系，千萬不要再陷入幾年前的陰影當(dāng)中。
這般想著，她對前面開車的秦勉禮貌道謝，以此拉開自己與他之間的距離：“剛才謝謝你給我和封封買了衣服，一共花了多少錢？我轉(zhuǎn)給你。”
“不用了。”秦勉背對著她，聲音毫無波瀾。
沈?qū)幖螞]再搭腔，微微抬頭去看，外邊的路燈打進來，昏黃色的光灑在秦勉的側(cè)臉上，他目光專注看著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在看他，秦勉掃了一眼后視鏡，沉聲重復(fù)：“我說不用了。”
“這怎么行？”
“是我?guī)銈兂鋈サ模l(fā)生這樣的事情，我負主要責(zé)任，衣服也是我應(yīng)該買的。”
“可是……”
“沒有可是，如果我剛才沒有離開，跳下泳池的人，不會是你。”稍許停頓后，秦勉低聲道：“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