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笑我跪在雪里像條野狗。而我正盯著磚縫里凍死的螞蟻。
直到一雙黑靴停在面前——王家那個據說殺過人的瘸子,用手杖抬起我的下巴。『想嫁我?
』他聲音很低。我扯斷他腰間的玉佩穗子:『敢娶嗎?』1他們笑我跪在雪里像條野狗時,
我正盯著磚縫里凍死的螞蟻。那螞蟻蜷成一粒黑芝麻,六條腿僵硬地伸著,
像是臨死前還想抓住什么。"沈家大小姐也有今天!"李侍郎家的小姐把雪團砸在我后頸,
冰水順著脊梁往下淌。我沒動。三天沒吃飯,動一下都費力氣。
直到一雙黑靴停在面前——靴面沾著泥點,右靴跟比左靴跟磨損得厲害,是個瘸子。
王家那個據說殺過人的瘸子,用手杖抬起我的下巴。檀木手杖抵在我喉結下方,
只要往前一寸就能要命。"想嫁我?"他聲音很低,像雪壓斷枯枝的動靜。
我數著他手杖上的紋路,七道深淺不一的劃痕,聽說每條代表一條人命。
我扯斷他腰間的玉佩穗子:"敢娶嗎?"紅繩在我掌心勒出白印,玉佩晃了晃,
露出背面"瑯琊王氏"的篆刻。王硯之笑了。左臉酒窩深得能盛酒,
右臉有道疤從顴骨劃到耳根。"明日午時,我要見沈御史案的卷宗。"他抽回手杖時,
在我衣領塞了張銀票,"買件像樣的嫁衣。"圍觀的人群突然安靜得像墳場。
我攥著銀票站起身,膝蓋在青磚上留下兩個濕印子,很快被新雪蓋住。回破廟的路上,
我吐了三回。餓過頭突然吃飽,胃里翻江倒海。老乞丐遞來半碗姜湯:"那是個活閻王,
去年娶的姑娘死在新婚夜。"我盯著湯里自己扭曲的倒影:"我爹死在大理寺獄里,
我娘撞棺那天,血濺了三尺高。"嫁衣是當鋪里贖回來的舊物,茜素紅染得不太均勻,
袖口有洗不掉的血漬。王家的花轎來得比報喪人還急。沒有吹打,四個轎夫腳步輕得像貓。
轎簾掀開時,我正把簪子往袖子里藏。王硯之倚在門框上,喜服敞著領口,
露出鎖骨下的箭傷:"現在跑還來得及。"我踩著滿地鞭炮碎屑走過去,
故意讓簪尖劃過他手腕:"洞房見血才吉利。"喜婆嚇得打翻了合巹酒。
新房里的龍鳳燭燒得噼啪響。王硯之在解我衣帶時突然停下:"你身上有螞蟻的味道。
"我反手按住他腕脈:"青樓地牢里關了半年,腌入味了。"他手指在我腰側疤痕上頓了頓,
突然扯開自己衣襟。胸膛上交錯的新舊傷疤像張蛛網。"現在我們都臟了。
"他說著最下流的話,眼神卻清明得像在談生意。天亮前他咬破我肩膀,我抓花了他后背。
床帳上濺的血像極了娘親撞棺那日的痕跡。"御史案卷宗在書房第三個暗格。
"他系腰帶時突然說,"看完記得把蠟印復原。
"我盯著銅鏡里脖頸上的淤青:"為什么幫我?""宰相府送來第八個探子了。
"他扔來盒香粉遮淤痕,"你比她們有意思。"書房有股陳墨混著血腥的味道。
我找到父親案卷時,手指抖得拆不開火漆。"建安三年春,御史沈恪彈劾宰相結黨營私,
七日后暴斃獄中..."紙邊被我捏出裂痕。暴斃?分明是三十七根鋼針扎進指甲縫的動靜,
我在隔壁牢房聽得真切。王硯之的聲音突然在背后響起:"你爹臨死前,
在墻上用血寫了'瑯琊'二字。"我轉身時匕首已經抵住他心口:"你殺的?
"他任刀尖刺破衣料:"我當時在漠北替你爹查鐵礦走私案。"匕首當啷掉在地上。
我這才發現他左手小指缺了半截。"現在信了?"他把斷指按在我掌心,
"這是宰相府客卿的見面禮。"窗外開始下雪。我們蹲在炭盆前燒卷宗,火光在他眼里跳動。
"嫁我是為了查案?"他忽然問。
我往火里扔了最后一張紙:"你娶我是為了擋宰相府的婚事?"他大笑時牽動舊傷,
咳出血絲:"合作愉快,夫人。"第二天全京城都知道,
王瘸子新婚夜把媳婦打得嘔血——那是我故意咬破舌尖吐在王硯之白帕子上的。
宰相府送來賀禮,錦盒里裝著父親當年那封未送出的奏折殘頁。王硯之當著使者的面,
用那頁紙點了煙:"回去告訴老東西,我夫人膽小,經不起嚇。"使者走后,
我掰開他緊攥的拳頭,掌心四個血月牙。"明天開始,"他舔掉掌心血跡,"我教你用鋼針。
"2王硯之教我用鋼針那天,雪下得正緊。"手腕要沉。"他站在我背后,呼吸噴在我耳后,
"像這樣。"他覆著我的手刺向草靶,針尖穿透三層牛皮。
我聞到他袖口沉水香混著血腥氣的味道。我故意偏了偏頭:"教過多少姑娘?
""活下來的就你一個。"他松開手,我袖中的備用針已經抵住他腰眼。
他挑眉笑了:"出針慢了三息。"我手腕突然劇痛。三年前青樓那碗熱茶澆出的舊傷,
在雪天總會發作。鋼針掉在青磚上,清脆的一聲。王硯之捏住我手腕,
拇指按在燙傷最重的那處:"宰相府慣用的招數。"他指甲突然刺進疤痕,我疼得眼前發黑,
卻看見他眼底閃過一絲痛色。"記住這個疼。"他往我掌心塞了把新針,"下次扎準點。
"夜里我溜進書房找止痛藥,卻撞見他對著幅畫像飲酒。畫中人身著御史官服,
背影像我父親。"老師。"他醉醺醺地碰了碰畫框,左腿舊傷在雨天發作,蜷得像只蝦米。
我躲在書架后,看他從暗格取出封信。
火漆印是殘缺的虎符形狀——和父親臨終攥著的半塊兵符紋路一模一樣。
第二天我故意打翻墨汁弄臟他外袍。趁他更衣時,我在舊衣夾層摸到塊硬物。
"夫人最近手很勤快。"他突然出現在衣架后,濕發還滴著水。
我鎮定地抖開衣裳:"相爺送來的請帖,邀我們賞梅。
"他系衣帶的手頓了頓:"茶里可能有斷腸草。""正好。"我撫平他領口褶皺,
"我帶了您給的銀針。"宰相府的梅林像片血海。王硯之拄著手杖走在我半步之后,
像個真正的瘸子。"沈姑娘。"宰相夫人遞來描金茶盞,"聽說你母親琴技絕佳?
"我盯著盞中浮動的梅瓣,想起娘親被絞斷的十指。"妾身粗笨。"我接過茶盞一飲而盡,
"只會彈《廣陵散》。"滿座嘩然。這是首殺伐之曲,當年父親就是在彈此曲后被捕。
王硯之的手杖突然重重砸在我腳背上。疼得我手一抖,茶盞摔得粉碎。"拙荊失禮。
"他拽著我起身,掌心全是冷汗,"該喝藥了。"回府馬車剛動,我就吐出口黑血。
他掐著我下巴灌解毒丸,眼神兇得像要殺人。"《廣陵散》第四段有個變調。"他突然說,
"你彈錯了。"我心頭劇震。這是父親獨創的指法,世上只有親傳弟子知曉。沒等我追問,
馬車猛地顛簸。王硯之護住我后腦撞在車壁上,袖中暗箭已經穿透簾布。
刺客的尸首在護城河下被發現,喉嚨里插著根鋼針——我早上剛淬過毒的那款。"學得不錯。
"王硯之替我包扎掌心擦傷時,突然低頭舔了口血跡,"下次別急著送死。"我抽回手時,
指甲刮到他嘴唇。月光下那抹紅艷得驚心。臘月初八祭灶那日,我在他書房發現個暗匣。
里頭有封血書,落款是父親的字跡。"硯之吾徒:鐵礦賬冊在青瓷秘色釉瓶內,
勿再追查——"紙角燒焦的痕跡與我娘臨終焚毀的信紙完全吻合。窗外傳來腳步聲,
我匆忙復原暗匣。轉身撞倒博古架,秘色釉瓶摔得粉碎。王硯之站在碎片中央,
彎腰拾起片沾血的瓷片:"找這個?"瓷片內側刻著密密麻麻的賬目,
正是父親當年追查的鐵礦去向。"為什么幫我?"我攥緊瓷片,邊緣割破掌心。
他用手帕包住我流血的手:"你爹替我擋過毒箭。"我突然想起父親右肩那個古怪的箭傷。
原來毒是這么來的。年夜飯時我們合演了場恩愛戲。他給我布菜的手突然頓了頓:"有客人。
"檐上積雪簌簌落下,很輕的三聲。王硯之在桌下與我十指相扣,寫了個"七"字。
第七根鋼針從我袖中飛出時,刺客的刀尖離他后心只剩三寸。"禮尚往來。
"我拔下尸體發間的銀簪,"上次茶里的毒,是這位的手筆。"王硯之擦掉我臉上濺的血,
突然低頭吻在我染血的唇上。這個吻咸腥冰冷,像把刀。正月十五,
我們收到宰相嫡女王萱的嫁妝單子——整整三十箱,比當年給我的多十倍。"相爺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