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選為太子妃那天,一家三百余口慘遭滅門,無一生還。
私定終身的情郎親手將我脫光送上太子的床。跟隨多年的丫鬟搖身一變,嫁給三王爺。
而我的嫁妝里,藏著一包毒藥,一封休書,和一把能捅穿三人喉嚨的金簪。
1菱花鏡里映著兩張年輕面容,我握著木梳的手微微發抖。銅鏡右下角貼著褪色的剪紙鴛鴦,
那是顧明遠去年上元節送我的。「清歡姐姐的手真巧。」林月容撫摸著新梳的飛仙髻,
杏眼里跳動著燭火,「聽說宮里的娘娘們每日要換三回發式,咱們可得好好學……」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尖細的嗓音:「未時三刻驗身,誤了時辰仔細你們的皮!」我手一抖,
玉梳磕在妝臺上斷成兩截。碎玉扎進掌心,血珠順著指縫滴在月白色襦裙上,暈開點點紅梅。
三日前的情景又在眼前浮現。著蟒袍的太監用冰冷的護甲挑起我的下頜,
渾濁的眼珠里閃著精光:「這般品貌埋沒在江南實在可惜。」
轉頭對瑟瑟發抖的林家母女道:「若這位姑娘不從,你們家的名額……」「我愿替她!」
林月容突然跪下,「民女通曉詩書,精于女紅……」「放肆!」太監拂袖將茶盞掃落在地,
「宮里的差事是菜市口挑白菜么?」此刻林月容掏出絹帕替我包扎,指尖冰涼:「姐姐莫怕,
我打聽過了,待過了初選就能給宮外遞信。顧公子定會……」話音被推門聲打斷。
教引嬤嬤端著鎏金托盤進來,盤中白綾刺得人眼疼。我盯著托盤邊緣的蟠龍紋,
忽然想起顧明遠總說「龍困淺灘終有飛天之時」,如今困在淺灘的,倒是我們這對鴛鴦。
2儲秀宮的青磚地沁著寒意,我跪在最后一排,聽著前面此起彼伏的嬌呼。
忽然有人拽我衣袖,抬頭正對上林月容慘白的臉:「說是要給太子殿下選侍讀……」
話音未落,明黃色衣擺已掃到跟前。我盯著金線繡的團龍紋,
鼻尖縈繞著龍涎香混著藥草的氣味。下頜突然被玉骨折扇挑起,
我對上一雙似醉非醉的桃花眼。「孤近日讀《楚辭》,『悲莫悲兮生別離』作何解?」
太子的聲音像浸在雪水里的梅枝,帶著病態的暗啞。我感覺林月容在身后掐我的腰,
深吸一口氣:「民女以為,屈原此句重在『樂莫樂兮新相知』。若無死別之痛,
怎顯相逢之喜?」折扇突然撤去,我重心不穩向前栽去,慌亂中抓住一片織金云紋。
四周響起抽氣聲,溫熱的呼吸噴在耳畔:「好個以喜襯悲。明日來東宮抄經罷了。」那日后,
我的妝匣里開始出現帶倒刺的絹花,膳盒里偶爾躺著死老鼠。
今日我在洗墨時嗅到淡淡茉莉香,恍見十二歲的林月容偷用我家胭脂。
那日林母巴掌落在月容臉上:「賤蹄子也配用歡兒的東西!」胭脂盒碎在青石階,
林月容蘸著血在掌心畫牡丹:「總有一日……」現實中的血從指縫滲出,
染紅太子賜的鮫綃帕。我忽然看懂帕角紋路正是當年碎胭脂的形態,只不過金線替代了血跡。
3最近林月容越發忙碌,常在深夜帶著一身龍涎香味回來。直到那晚雷雨交加,我起身關窗,
看見林月容從三王爺的轎輦下來,石榴裙角沾著可疑的暗紅,
我下意識握緊剛從頭上取下來的金簪。作為未來太子妃的人選,需替太子試藥。
我喝完后神志昏沉,恍惚間抓住來送文書的顧明遠衣袖:「明遠哥哥,枇杷蜜……」
話音未落,苦澀的藥汁混著血腥味侵入唇齒。等我清醒時,只看見顧明遠踉蹌逃走的背影,
以及手中握著帶血跡的金簪。三日后,路過御花園,我驚呆了。
我居然看見顧明遠在假山后死死攥著染血的帕子。帕角繡著并蒂蓮,
針腳是我十四歲初學女紅時的拙劣手藝。而他官服下露出半截紗布,
正是那日被我發簪劃傷的位置。突然林月容踉蹌著撞向我,
將一包藥粉塞進我袖中:「姐姐快藏好,剛才有嬤嬤在查禁藥...」話音未落,
一大群人正走過來。我抬眼看見明黃衣擺掃到跟前,
太子手中的玉骨折扇堪堪停在她鼻尖:「你袖中藏的什么?」「回殿下,是……」
我忽覺袖袋輕顫,那藥包竟自發散開,淡紅粉末隨風飄向太子面門。蕭景翊驟然扼住我咽喉,
眼底泛起妖異血絲:「西域胭脂醉?倒是小瞧了你。」我被鐵鉗般的手掌掐得幾乎窒息,
余光瞥見林月容跪伏在地的袖口——那里露出半截與藥包相同的朱砂繩結。電光火石間,
我想起入宮前夜,月容捧著新染的絲線說:「姐姐你看,這顏色像不像合巹酒?」
4「殿下明鑒!」林月容突然膝行上前,「清歡姐姐定是思念情郎過度,才鋌而走險……」
她恰到好處地露出頸間淤青,「昨夜姐姐還說...說...寧死不愿侍奉天家...」
太子的手倏地松開。我跌落在地劇烈咳嗽,喉間腥甜中混著奇異花香,
眼前浮現月容替她篦頭時的溫柔眉眼:「等咱們站穩腳跟,定會找個法子一起出宮...」
「不,不是我,我沒有……」我還沒說完就被打斷。「拖去慎刑司。」太子的聲音像淬了冰。
我被架起時,隱約看見林月容繡鞋尖上沾著胭脂醉粉末——與她今晨替我擦拭的唇脂同色。
一盆辣椒鹽水潑醒躺在刑凳上的我,火辣辣的疼痛讓我不由得深吸一口氣。
林月容提著宮燈站在血污中,淚眼婆娑地撫摸我潰爛的手腕:「姐姐莫怪我,
只有你斷了念想,才能護住顧公子性命。」我盯著她發間新得的金絲步搖,
突然笑出聲:「三王爺給的定情信物,戴著可沉?」林月容臉色驟變,
手中銀針狠狠刺入我指甲縫:「你以為太子真信你清白?他早查到你與顧明遠私會的渡口!」
劇痛中,記憶碎片突然閃現——月容曾纏著我學顧明遠的字跡,
說要練雙人份的《心經》為兩家祈福。那些臨摹的宣紙,此刻正貼在刑房墻上,
最末一張寫著:「寧為玉碎,不侍東宮。」三日后,我被扔回儲秀宮。
林月容正對鏡試戴太子賞的翡翠耳珰:「姐姐可知,那包胭脂醉本是要送給王美人的?」
銅鏡映出她唇畔梨渦,「但我實在舍不得這步妙棋……」窗外忽然傳來鳴鞭聲。
我透過窗縫看見王美人被白綾勒住脖頸,
而太子正俯身拾起她落下的香囊——與林月容昨日「不慎遺失」的一模一樣。
「好妹妹且記著,」我抹去唇邊血漬,「戲臺搭得越高,塌時響聲越脆。」
我拔下林月容發間的步搖,將暗格里的密信抖落在晨光中,信尾三王爺的私章紅得刺眼。
5暴雨砸在琉璃瓦上,我攥著從慎刑司帶出來的血書,指節泛白。那角殘破的澄心堂箋上,
「歡卿」二字被水漬暈開,像極了顧明遠那日嘔在我裙擺上的血花。蟬鳴撕扯著盛夏午后,
我捧著《金剛經》穿過游廊。東宮書房的門虛掩著,
太子慵懶的嗓音飄出來:「...顧翰林覺得孤這病可還能好?」「殿下憂思過度,
若能靜心調養...」熟悉的聲線讓我渾身血液凝固。透過雕花縫隙,
我看見顧明遠青色官服下擺微微發抖。「哦?」太子忽然輕笑,
「就像顧翰林說服未婚妻入宮時那般『靜心』?」經書嘩啦啦散落一地。顧明遠轉身時,
我看清他腰間新換的蟠龍玉佩——與那日三王爺腰間的一模一樣。我大腦轉不動了,
什么都不顧地跑開。暴雨來得猝不及防,我在太液池邊遇到了林月容,
她正將一包藥粉倒進酒壺。「姐姐來得正好,」林月容笑靨如花,「這是西域進貢的葡萄酒,
三王爺特意賞的。」我抓住她手腕:「五年前那封信,是你模仿顧明遠的筆跡。」
林月容突然大笑,金步搖上的珍珠簌簌亂顫:「那個蠢書生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
最后暈過去還在念你的名字。可惜啊……」她貼近我耳畔,「我把他給你的血書燒了,
看著你日日糾結痛苦,感覺爽得很。」驚雷炸響的瞬間,林月容突然僵住。
我順著她的目光回頭,看見太子撐著二十四骨油紙傘站在竹影里,傘面上「病骨支離」
四字朱砂未干。我看了看太子,太子不語,我默默跟著太子回去。
太子將染血的帕子扔進香爐,突然掐住我的脖頸:「你以為孤真信什么以喜襯悲?」
他指尖劃過她鎖骨下的胎記,「三年前揚州漕運案,沈家滿門被滅時,你背上該有這道疤么?
」我如墜冰窟。那夜林月容家火光沖天,我為救好友沖進火場,醒來便成了「沈清歡」。
太子松開手,將密折甩在我臉上——真正的沈氏嫡女,早被三王爺安置在青州別院。
「林月容偷梁換柱送你入宮,不過是為讓三弟多個眼線。」太子撫摸著案頭玉璽,
「卻不知父皇早在秀女名冊動了手腳,你才是真正的……」窗外驚雷炸響,
掩蓋了最關鍵的名字。片刻間,我收拾凌亂的衣服,悄悄地回自己的住處。
我摸到袖中顧明遠給的銀針,突然想起他那日喃喃的「帝星將傾」。6就這樣,
渾渾噩噩過了幾日。「姐姐快來!」林月容的驚呼穿透雨幕。我沖進西偏殿時,
正看見王美人的繡鞋懸在梁下晃蕩,胭脂醉的香氣與太子常服的龍涎香糾纏不休。
林月容癱坐在地,手中握著半塊玉佩——正是顧明遠進京趕考時我贈的餞行禮。
「太子殿下駕到——」我突然被拽進暗柜。
林月容的指甲掐進我腕間舊傷:「你想讓顧公子被凌遲嗎?」縫隙間,
我看見蕭景翊拾起玉佩,指腹摩挲著背面小字。
那是我教月容刻的《長恨歌》選句:「在天愿作比翼鳥」,此刻卻浸著王美人頸間的血。
三更時分,我被傳喚至東宮。滿地碎瓷中躺著件染血的女子中衣,
袖口密紋正是林家繡坊獨傳的「千絲結」。蕭景翊倚在榻上把玩匕首,
刀尖挑著個香囊:「認得這并蒂蓮嗎?」我瞳孔驟縮。那是我及笄時繡給顧明遠的,
此刻卻從王美人尸身上搜出。「殿下明鑒……」我話音未落,殿外突然傳來喧嘩。
林月容披頭散發沖進來,懷中抱著個襁褓:「求殿下開恩!王美人的孩子……」寒光閃過。
我看著林月容心口綻開的血花,耳邊炸開蕭景翊的冷笑:「好個一石二鳥。」
染血的襁褓中滾出枚金鎖,鏨刻著三王爺的生辰八字。我在停靈殿找到顧明遠時,
他正將王美人的手按向自己胸膛。燭火映出他心口猙獰的疤痕——那夜我為他包扎箭傷,
曾在此處落下輕吻。「人是我殺的。」顧明遠突然開口,「三王爺許我翰林之位,
條件是……」殿門轟然倒塌。蕭景翊的箭矢穿透顧明遠肩胛,
將他釘在棺槨上:「顧翰林可知,你娘親的眼睛泡在藥酒里,還在看著你呢?」
我踉蹌著去拔箭,摸到箭翎上熟悉的茉莉香——與我被誣陷那日袖中藥粉同源。「不要!」
林月容的尖叫從身后傳來。我轉身時,看見月容握著滴血的金簪,
而蕭景翊的匕首正沒入她小腹。滿地血泊中,
三塊殘玉拼出完整的龍鳳佩——正是當年選秀時,欽差太監把玩的那塊。
7秋雨裹著桂花瓣撲在茜紗窗上,我盯著銅盆里跳動的火苗。
殘缺的《金剛經》在烈焰中蜷曲成灰,就像那日顧明遠官服上的仙鶴紋樣,
終是焚在了東宮的熏爐里。「姑娘,藥熬好了。」小宮女捧著青瓷碗的手在發抖。
我瞥見碗沿泛著詭異的藍光,突然想起林月容上月往尚食局送過一匣子孔雀石。
殿外忽然傳來環佩叮當。林月容裹著胭脂色斗篷進來,
發間別著御賜的九鸞釵:「姐姐可知皇上要給三王爺賜婚了?」她指尖撫過我妝匣里的玉鐲,
「就像這對鴛鴦鐲,本是成雙的,如今……」清脆的碎裂聲打斷話語。
我將半邊玉鐲碾在腳下:「妹妹既然喜歡,不如拿碎玉鑲在步搖上,倒合你如今的身份。」
林月容臉色驟變,突然抓起藥碗猛灌一口。鮮血從她嘴角溢出時,
殿外恰好響起太監通傳:「太子殿下到——」蕭景翊玄色大氅上還沾著夜露,
目光掃過滿地狼藉:「孤的侍讀好大威風。」他彎腰拾起染血的碎玉,
「前日顧翰林獻上一方古硯,說是能驗百毒。」玉片觸及硯臺瞬間泛起青煙。
我忽然記起這方端硯,正是顧明遠高中那日我親手所贈。「殿下明鑒!」
林月容突然凄然跪倒:「臣女仰慕殿下風姿,不忍見您被蛇蝎婦人蒙蔽……」
她突然扯開衣領,鎖骨下赫然是我幼時燙傷的月牙疤痕,「這毒婦為掩蓋冒名頂替之事,
五年前縱火燒毀林宅!」話音未落,太子忽然劇烈咳嗽,帕子上赫然一抹猩紅。
太子唇邊血珠濺在我玉簪上,裂痕恰如他們初見那日。十歲的我隨父進京,
在長街驚馬時拽下小太子的玉冠。金簪劃破他額頭,
我嚇得將家傳藥瓶塞給他:「這個能止血……」而今太子撫著簪上裂痕:「當年那瓶藥,
讓孤多活了三年。」他忽然劇烈咳嗽,「如今該還你了。」血霧中,
我看見他袖中掉落的藥瓶——正是她家滅門那日遺失的。我如墜冰窟。
那夜火場中救出的「月容」,脖頸后本該有胎記的位置光滑如瓷。太子忽然掐住我下顎,
將滾燙的藥汁灌入她喉中:「這滋味可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