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南邊帶回一位光風霽月的小神醫。京城那位青梅竹馬的未婚夫敢怒不敢言。
只敢委屈巴巴跟在后頭看我們游街放燈賞月亮。后來我為了神醫同他恩斷義絕,
他卻在冬至前夜毫不猶豫替我擋鏢。只是暈過去之前還不忘嚷嚷著絕不原諒我。
1隨我爹賑災歸來,圣上大悅,在和壽宮設宴慶祝。
謝星遙找來時我正扶著方懷寧在園中透氣。遠遠見著我便大步流星走過來。
「回來了怎么也不派人告訴我一聲,我......」他目光落在我扶著方懷寧的手上。
「孤男寡女的摟摟抱抱成何體統,你撒開!」說著就要上手。我皺眉擋開。
「方先生在桐州替我擋了匪寇一刀,如今還重傷未愈。殿里嘈雜我扶他出來透透氣,
你別傷著他。」謝星遙聞言緊張起來,又來拉我要去找太醫。方懷寧被扯著踉蹌兩步,
捂著心口咳嗽起來。我急忙撒開手轉身扶住他。「懷寧胸口中刀如今受不得風寒,
我扶他回府,有什么事改日再說。」2謝星遙死活要跟著我回尚書府。
從上馬車就一路瞪著我,也不說話。我命侍女新竹扶方懷寧回房。謝星遙還跟在后頭。
這會不瞪我了,氣鼓鼓地低著頭往前走,一路踩死不少可憐的花花草草。
我二人自幼一起長大。他六歲拳打同窗,八歲腳踢夫子。十二歲綁了兵部侍郎之子,
威脅說再找些亂七八糟的理由靠近阿滿就把他丟到山里喂老虎。我拎著他四處道歉。
十四歲那年,他提著一盒桂花糕趕跑一院子來提親的媒人,
摸出一個歪歪扭扭繡著一輪滿月的香囊遞給我。「小爺我這般玉樹臨風風流倜儻,
追求者如過江之鯽,如今便宜你了。」我笑著接過。「好吧,便宜我了。」3三月前,
桐州暴雨,洪災后疫病四起,匪寇作亂。我爹奉旨南下賑災,我隨他一起。
臨行前一夜謝星遙來找我。「阿滿,我不放心,讓我一起去吧。」
我指了指他還包著紗布的肩膀。兩日前他去郊外靈山寺求平安符,半路遇到山賊劫道。
護衛拼死推開他才堪堪躲過了砍向他脖子的一刀。那一刀最終落在他肩膀上。
我不許他一道南下,留在京城安心養傷。回過神來謝星遙已經停在我面前。
委屈巴巴地問我里面那人是誰。「懷寧就是小梧縣那位方神醫,這次桐州瘟疫病癥罕見,
多虧他以身試藥才救了一州百姓。」「我們在郊外采藥碰到流寇作亂,
他替我擋了一刀身受重傷。桐州如今百廢待興,不利休養,我才帶他回京城。」我頓了頓,
又道:「懷寧于我有救命之恩,你待他好些。」謝星遙正要答,被屋里一聲尖叫打斷。
「方先生暈過去了!快去請郎中!」4方懷寧醒來已是兩日后。我到他院中時他正在喝藥。
聽到聲音轉頭看向我,放在桌上的另一只手握緊又松開。
半晌才放下藥碗道:「你都知道了......」郎中說,是藥三分毒,
方懷寧先前在桐州以身試藥,毒性傷及肺腑,又挨了一刀失血過多,如今最多只剩半年壽命。
我直愣愣看著他許久。「若是......若是沒有為我擋那一刀,
你是不是就不會......」方懷寧只是笑,拉著我的手讓我坐下。「我自幼父母雙亡,
未曾體會過尋常人家的幸福。小梧縣百姓待我如同家人,能為救他們而死,一點不遺憾。」
「至于你,阿滿,為你擋刀我亦心甘情愿,我有我的......私心。」
「我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妄求。只求能隨阿滿再好好看看你自幼生活的地方。」我泣不成聲,
只能拼命點頭。5半月后是中秋節。京城今年降溫格外早。方懷寧愈發畏寒,
披著厚厚的狐裘披風,雪白的毛領襯得他眉目更加清俊,惹得路上男男女女都頻頻回頭看他。
他由著我拉他穿過人群,在江邊找了處位置放燈。我回頭問他從前在小梧縣可曾放過孔明燈。
他搖頭說不曾。「往年中秋都在醫館忙活,只見過其他人放的。」「今年我們自己放,
愿你長命百歲,也愿天下太平。」他抬頭答道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我順著他視線望過去,
月亮被對岸望江樓遮住一半。于是我帶他到靈山寺看月亮。他突然道:「阿滿,回去吧。
你今日已經陪我許久,謝小郎君約你今晚到望江樓,我聽見了。」頓了頓,
又說:「你和他自幼一起長大,又有婚約在身,你這半月總是避而不見,怕是要生出誤會,
還是趁此機會和他解釋清楚為好。」我騰地站起身瞪他。「你那日既說有私心,
為何又總要把我向外推?」方懷寧錯開眼不看我。只道:「阿滿,我已時日無多,不愿,
也不能所求更多了。」6謝星遙突然從院外走進來。低著頭看不清神色。
只是抖著聲音問我:「我在望江樓上坐了兩個時辰,看見你帶他在江邊放孔明燈。」
「一路跟到這來,又聽見你們說什么私心不私心的......那我呢阿滿?」
他抬起一雙通紅的眼睛直直看我。「我又算什么呢,你不要我了嗎?」我捏了捏手心,
轉身走到他身邊,解下隨身戴著的香囊塞進他手里。「你我的婚約,本就是隨口說的,
既沒有父母之命也沒有媒妁之言,當不得真。」「這個香囊是你兩年前給我的,如今還給你。
」謝星遙抬手指向方懷寧——「就因為那個姓方的郎中?我哪里比不上他,
你從前分明是喜歡我的!」我搖搖頭說這不一樣的。「幼時看見漂亮的東西,漂亮的人,
總是本能心生歡喜。但懷寧不同,我和他在小梧縣歷經諸多,感情自是不同。」
說罷背過身不再看他。「東西還給你了,今后我們之間再無干系,不要再提。」
謝星遙自我說完便眼睛一錯不錯盯著我不說話。良久,像是終于扛不住眼睛的酸澀,
猛地閉上眼。「我當初,就不該讓你自己去桐州。」7謝星遙失魂落魄地走了。
我盯著他背影目露不忍,到底是十幾年青梅竹馬的感情。方懷寧在說什么他已是將死之人,
為他如此不值當。我無心應付,低聲打斷他。「懷寧,我想自己靜靜,讓新竹先送你回府。」
方懷寧一愣,點頭說好。半個時辰后新竹慌慌張張跑回來。「小姐!我們半路遇到刺客,
方先生胸口受了一掌,吐血暈過去了,你快回去看看吧!」方懷寧面色蒼白躺在床上,
領口胸口位置染了大片血跡。手心緊握,像是抓著什么東西。我掰開他手掌,是一塊玉佩,
繩子斷裂的痕跡很新。新竹湊上來看了半晌,說:「這玉佩,
像是方才先生從刺客身上扯下來的。」那玉佩背面星遙二字清晰可見。我狠掐了下自己掌心。
謝星遙,他還真是,死性不改。「新竹,隨我去一趟謝國公府。」
8我將玉佩摔在謝星遙身上。他呆呆地接住。「我的玉佩......怎會在你這里?」
我怒問:「你還裝!十二歲那年你就因為兵部侍郎之子給我帶了幾日望江樓的桂花糕,
把人綁到山里說要喂老虎。」「現在又故技重施,懷寧本就身受重傷時日無多,又受你一掌,
現在還躺在尚書府昏迷不醒。」謝星遙走過來伸手要拉我。「阿滿,我沒有......」
我退后一步躲開,失望地看著他。「懷寧手里就攥著這枚剛從你身上拽下來的玉佩,
你還有什么好狡辯的?」「這么些年,我以為你長大了,沒想到還是和從前一樣,囂張跋扈,
行事幼稚。」我帶著新竹轉身往外走。「從今往后,不必再見了。」
謝星遙用力捏著那塊玉佩,垂下眼簾站在原地。對著我的背影輕聲喊了聲阿滿。
「我們十幾年的感情,你就這般看我......」院里那株百年銀杏掉了些葉子,
嘎吱幾聲蓋住他聲音。我在門口頓了下腳步,到底還是沒回頭。9管家在尚書府門口等我。
「小姐,二皇子殿下和老爺在書房等您。」我行過禮,急忙問道:「殿下,
可是桐州一事有了線索?」三月前,桐州小梧縣。方懷寧第九次試藥暈厥后,
終于試出最后一味星盞花。只是星盞花本就不算常見,
桐州附近所有州縣醫館藥鋪的星盞花又恰好在一月前就被人全部買空。要想湊齊一州的用量,
只能從京城采買,一來一回至少半月。一籌莫展之際,
派出去搜山的人回稟道小梧縣郊外山上發現一小片野生星盞花,足夠撐到京城送來補給。
方懷寧當即帶著我們出發采藥。我們在山道上遇到埋伏,那伙人山賊打扮,出手均是殺招。
為首的人朝我砍來時方懷寧上前一步擋在我身前。那人正要再動手,被身后暗器瞬間封喉。
出手的是二皇子身邊暗衛流云。二皇子一行從青州外祖家返京,聽聞我爹在桐州賑災,
遂改道桐州。在桐州境外截獲一封送往京城的信。信上說:【星盞花已盡數銷毀。
殿下可自請動用私庫重金收購,再親自運往桐州。屆時民心所歸,大事可成。
】送信之人被捉住時已當場自刎。10二皇子將桌上的小瓷瓶遞給我。當日在桐州,
為免打草驚蛇,信的事未曾聲張。只留二皇子的人在桐州暗中調查。
「桐州此次原本只是普通的瘟疫,癥狀奇異的原因,是毒藥。」
「這是我的人在桐州刺史薛萬和府上暗門內找到的,月毒草制成的毒藥。」
「還有許多薛萬和與京城來往的書信,已比對過字跡,當日那封信正是他發出的。」
我爹問信發往何處。「東宮。」二皇子又拿出一封信攤開:【桐州之事,類若云州。
】「這封是東宮給薛萬和的信,我們截住那封信上所稱殿下,正是太子。」
我爹死死捏著信紙,嘴里不斷重復云州二字。云州,兩年前,我娘就死于云州匪寇暴亂。
而后太子領兵親臨云州。信上說桐州之事類若云州,難道當年云州暴亂也是有意為之,
再由太子親臨平亂,博得民心。若是如此,我娘便是枉死。11二皇子臨走前留下話。
「薛萬和見事情敗露,已于府內服毒自盡。我的人雖暫時封鎖住消息,只怕也瞞不了太久。
東宮收到消息后一定會有所動作,我們要盡早準備。」「常小姐自幼與謝國公嫡孫一起長大,
感情甚篤,只是國公府向來是太子一黨,你可要想清楚。」
我咬牙冷笑一聲道:「懷寧是我的救命恩人,謝星遙為爭風吃醋痛下殺手,心思何其惡毒。
太子一黨為博聲望罔顧百姓安危,百姓何其無辜。」「更何況,謝家與太子一黨關系密切,
我娘的死怕是和他們也脫不了干系,謝家如此行事,我斷不會再和他們扯上一星半點的關系!
」二皇子點頭離去。我命新竹重新泡了壺茶端上來。爹送完二皇子回來,
拿起茶杯摩挲半天也不喝。許久,輕笑出聲。「終于按捺不住了。」我抿了一口茶,
也跟著笑起來,抬眼看向窗外方懷寧院子方向。「不枉我們費心盡力,
陪他們演了這么久的戲。」12我娘是威虎大將軍獨女葉朝云,繼承了大將軍一身武藝,
自幼隨他四處征戰。立下戰功赫赫,被封昭遠將軍。外祖死后,娘說要繼承葉家志向,
不愿成婚。生下我丟給爹后仍舊帶兵打仗。兩年前,北境云州暴亂,我娘奉旨鎮壓。
娘帶著一小隊人馬順著線索摸進土匪老巢,主位上等著的卻是二皇子。云州土匪,
實為二皇子一黨豢養的私兵。故意在云州制造動亂,為的是請君入甕,
將我娘神不知鬼不覺殺死在云州,再一把火毀滅罪證,嫁禍土匪。按我朝律例,
須得推遲我和謝星遙的婚事,守孝三年。我爹是戶部尚書,掌一國財政。我娘是將軍,
手握兵權。謝國公乃世家之首,向來和太子親近。一旦我和謝星遙成婚,三方優勢盡歸太子,
二皇子再無力回天。他要奪權,勢必千方百計阻止我成婚。13十日后薛萬和死訊傳回京城,
折子上寫的是薛刺史為賑災晝夜奔忙,心力交瘁,死于心疾發作。圣上大慟,
退朝后竟也病倒,皇后垂簾聽政。十一月,圣上仍不見好轉,召太子進宮侍疾。
期間二皇子陸陸續續送來不少證據,
我和爹對云州暴動和桐州瘟疫兩件事背后之人均是東宮深信不疑,誓要為枉死之人討回公道。
方懷寧也醒了。二皇子想要他進宮。「父皇的病來得蹊蹺,兩個月仍不見好轉,
如今皇后臨朝,太子亦在宮中侍疾,正是他們奪權的好機會。」他朝方懷寧投去懇切的目光。
「方先生在小梧縣素有神醫之名,可借神醫之名進宮,一來是找機會治病,
二來也能給我們送些消息。」我看著方懷寧猶豫不決。「懷寧如今已時日無多,
只希望能最后過一段安穩平靜的日子,我實在不愿他如此冒險......」「常小姐放心,
宮中亦有我們的人,定會保方先生平安無事。」「這......」我還想再說些什么,
方懷寧起身拉住我的手。「阿滿,讓我去吧,能幫上你,我很高興。」「若能平安歸來,
你帶我去云州看看北境的雪可好?」「好,那你千萬小心。」14十一月中旬,
方懷寧傳出消息,冬至祭天,圣上下旨由太子代行。二皇子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摔。
「他們看來是等不及了!太子祭天即是宣告正統,屆時木已成舟,我們再想回天,
只能是反了。」他轉向我爹道:「常大人,不能再等了,召集人馬進宮救駕!」
「十一月十九!冬至祭天前一晚,宮中上下忙于第二日的大典,守衛也會分出一撥鎮守祭壇,
這是我們最好的機會!」15十九日夜。帝后正說話間,二皇子已經帶著我們殺進寢宮。
侍衛上前圍住皇后,二皇子徑直朝榻上的皇帝跪下。「父皇,兒臣救駕來遲!」
「皇后和太子謀害父皇,假傳圣旨,意圖謀權篡位,罪不容誅!已被兒臣拿下。」
流云從外間押著一人進來,正是太子。皇帝躺在榻上無力起身,
硬生生嘔出一口血道:「逆子!你這是要造反?」我爹上前一步跪下,
將一疊信件舉過頭頂呈上去,細數太子一黨罪行,末了俯身一拜,懇請皇上廢儲另立。
身后烏泱泱一幫人跟著跪下,也高聲喊著懇請陛下廢儲另立。二皇子拿出寫好的詔書,
緩步走向從被圍住便一言不發目睹全程的皇后。「母后如今代父皇把持朝政,
想必玉璽是在您這了。既如此,便由母后代勞,給這詔書加印罷。」
皇后接過詔書打開瞧了一眼,冷笑一聲,繞過一干人走到我爹面前。侍衛欲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