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宮殿內燭火搖曳,光影昏暗。嬴政端坐龍椅之上,眉頭緊鎖,面色沉郁。
方才處置完方士們,他卻未覺半分輕松,心中反而莫名越發煩躁。
“去,把扶蘇給我叫來。”嬴政沉聲吩咐道。
侍從躬身領命,腳步匆匆地退了出去,留下嬴政一人獨坐。
殿內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燭火偶爾發出輕微的“噼啪”聲,嬴政緩緩閉上眼睛,試圖平復內心的煩躁,但思緒卻如亂麻般纏繞。
不多時,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打破了殿內的寧靜,殿門被輕輕推開,扶蘇略顯凌亂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嬴政睜開眼,目光如炬地看向扶蘇,語氣冰冷而威嚴:“朕剛剛把那些進獻丹藥的方士全部抓了起來,全部扔到了地牢!”
扶蘇站在原地,身形挺拔如松,臉上沒有流露出絲毫的驚訝或意外,他平靜地看著嬴政,眼神清澈而堅定,仿佛早已預料到這個結果。
事實上,他之前用體型小的動物來測試礦鹽的毒性,正是出于深思熟慮的策略,他相信嬴政能夠明白他的用意。
他太了解自己的父皇了,嬴政對長生不老有著異乎尋常的執念。那份渴望,深植于骨髓,如同溺水之人死死抓住唯一的浮木,不容許任何人質疑,更不接受任何否定。在父皇的心中,或許早已將那些方士奉上的丹藥,視作救命稻草,哪怕明知希望渺茫,也絕不肯輕易放手。
你何時知曉的?如何知曉的?”嬴政發問,語氣中帶著探究。
扶蘇沒有立刻回答,他上前幾步,走到嬴政面前,躬身行禮。嬴政看著他,等待著答案,殿內安靜得落針可聞,氣氛凝重。
“父皇,您相信夢境嗎?”扶蘇抬起頭,目光迎上嬴政的注視,反問道。
嬴政一愣,顯然沒料到扶蘇會這樣問。他瞇起眼睛,審視著扶蘇,似乎想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夢境?這小子又在搞什么鬼?
“夢境?”嬴政重復了一遍,語氣中帶著一絲不耐煩,“朕問你話,你扯什么夢境?難道那些丹藥有毒,是你做夢夢到的不成?”
扶蘇不慌不忙,繼續說道:“兒臣確實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很真實的夢。”
嬴政原本緊繃的身體略微放松,靠在了龍椅上,饒有興致地“哦?”了一聲,他倒是想聽聽,扶蘇能編出個什么故事來。他倒要看看,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莫不是這‘豐民梨’和這制鹽之法都是從夢中來的?”嬴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語氣中帶著幾分調侃。
扶蘇躬身道:“回父皇,正是。”
嬴政一聽,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好啊,這小子還真敢順桿爬!他猛地一拍桌案,怒斥道:“荒唐!你身為大秦長公子,竟然也學那些方士,用這等荒誕不經的鬼話來糊弄朕?!”
扶蘇卻依舊平靜,仿佛那雷霆震怒與他無關。他再次躬身,語氣不卑不亢:“父皇息怒,兒臣并非有意欺瞞。只是這夢境太過玄奇,兒臣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好,好,好!”嬴政怒極反笑,“朕倒要聽聽,你這夢境究竟有多玄奇!”他身子微微前傾,壓迫感十足。
扶蘇抬起頭,目光沉靜,直視嬴政,緩緩開口:“父皇,此事干系重大,不僅關乎皇室安危,更牽涉大秦國運。為確保萬無一失,兒臣懇請父皇下令,召黑龍衛護衛左右,屏退閑雜人等,任何人不得靠近,不得旁聽我們的談話。”
嬴政看著扶蘇嚴肅的樣子,內心也開始有點相信了扶蘇的話,畢竟這半個多月以來,扶蘇的變化肉眼可見,自己原先還以為是自己看走眼了。
他死死的盯著扶蘇,眼神從最初的震怒,漸漸轉為疑惑,最后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扶蘇這半個多月的變化,確實讓他這個見慣風浪的始皇帝都有些看不透了。
原本那個溫文爾雅,甚至有些迂腐的長子,突然間就像換了個人。先是獻上“豐民梨”,解決了困擾大秦多年的勞動力問題,現在又搞出了精鹽,還主動疏遠儒家,甚至不惜用囚徒做試驗來驗證礦鹽的毒性……
對待罪犯狠,對萬民仁,這才是儲君該有的樣子。
嬴政依扶蘇之言,沉聲吩咐道:“黑龍衛,封鎖大殿內外,任何人不得靠近,違令者,斬!”
冰冷的聲音回蕩在大殿之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殿外立刻傳來黑龍衛整齊劃一的應諾聲,腳步聲迅速遠去,將整座大殿嚴密地隔絕起來。
嬴政銳利的目光依舊緊鎖著扶蘇,確定周圍徹底安靜后,方才緩緩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壓抑的探尋:“現在可以說了,你的夢,究竟夢到了什么?”
扶蘇感受到嬴政目光中的壓力,但他神色依舊平靜,沒有絲毫退縮。他知道,接下來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將決定他和嬴政,甚至整個大秦的未來走向。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變得幽深起來,仿佛真的沉浸在夢境的回憶之中。
“兒臣夢到自己身處兩千年后的時代。”扶蘇緩緩吐出這幾個字,每一個字都像是沉重的石子,擲入平靜的湖面,激起陣陣漣漪,“那是一個與今日截然不同的世界,時間流逝了兩千年。
嬴政聞言,眉頭不易察覺地動了一下,但依舊維持著帝王的威嚴,語氣沉穩,卻帶著一絲玩味:“兩千年后?哦?朕倒是想聽聽,兩千年后的世界,是何模樣?可有人成仙?”
扶蘇平靜地搖了搖頭,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夢境之中,朝代更迭,滄海桑田。兩千年后的世界,已然物是人非。而父皇所追求的長生不死,終究只是鏡花水月,一場虛妄罷了。”
聽到朝代更迭,嬴政的臉色微變,原本放松靠在龍椅上的身體,瞬間坐直,帝王的威嚴再次籠罩大殿。“朝代更迭?你的意思是大秦不在了嗎?”他的聲音沉了下來,帶著一絲壓抑的怒意,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
扶蘇看著嬴政略顯佝僂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這位雄才偉略的帝王,此刻也露出了脆弱的一面。他知道,嬴政真正恐懼的,不是死亡,而是他一手建立的帝國,在他死后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