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景和七年春，御花園的桃花開得正盛。六歲的七公主周明嫣提著鵝黃色裙裾，
躡手躡腳地跟在母妃身后。她梳著雙丫髻，發間綴著幾粒珍珠，隨著步伐輕輕晃動，
像清晨荷葉上的露珠。"嫣兒，今日大將軍攜家眷入宮，你須得守規矩。"沈貴妃回頭叮囑，
卻見女兒正踮腳去夠一枝垂落的桃花，小臉憋得通紅。"母妃，我要那枝花！
"明嫣指著高處開得最艷的那簇，眼中閃著執拗的光。沈貴妃正要喚宮女，
忽見一道墨藍色身影從假山后轉出。那是個約莫七八歲的男孩，劍眉星目，
腰間系著銀絲紋帶，正是鎮國大將軍裴毅的獨子裴云昭。"公主想要這枝？"男孩聲音清朗，
不等回答便縱身一躍，竟徒手折下了那枝桃花。明嫣瞪大眼睛。宮中規矩森嚴，
從未有人敢這樣隨意攀折御園花木。男孩卻渾不在意，將花枝遞到她面前："給你。
"桃花瓣上還帶著晨露，在陽光下晶瑩剔透。明嫣接過花枝，
忽然發現男孩手心被樹枝劃出一道血痕。"你流血了！"她驚呼。
裴云昭隨意在衣襟上擦了擦："習武之人，這點小傷不算什么。"沈貴妃看著兩個孩童，
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神色。她輕咳一聲："云昭，這是七公主。嫣兒，還不謝謝裴公子？
""謝謝裴哥哥。"明嫣甜甜一笑，忽然從袖中掏出一方繡著桃花的絲帕，
"你的手..."裴云昭愣住了。在將軍府，父親教導男兒流血不流淚，
何曾用過這樣精致的帕子？他遲疑地接過，笨拙地按在傷口上，絲帕立刻染上一抹殷紅。
"好了，去見你們父皇吧。"沈貴妃牽起明嫣的手，卻見女兒頻頻回頭，
目光追隨著那個挺拔的背影。那年初夏，裴云昭被選為皇子伴讀，正式入住東宮。
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眼五年過去。十一歲的明嫣已經能背誦《女則》《女誡》，
卻更愛偷偷翻閱皇兄們的兵書。這日午后，她借口午睡，獨自溜進了藏書閣。
藏書閣位于皇宮西北角，平日鮮少有人來。明嫣熟門熟路地找到放兵法的架子，
踮腳去夠那本《六韜》。書放得太高，她使勁一蹦，整排竹簡嘩啦啦倒了下來。"誰在那里？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閣樓傳來。明嫣心頭一跳，還未來得及躲藏，就見裴云昭從樓梯走下。
十三歲的少年身量已顯，一襲靛青色長衫襯得肩寬腰窄，眉宇間英氣逼人。"公主？
"云昭顯然也很意外，
"你怎么..."明嫣慌忙把《六韜》藏在身后："我、我走錯地方了！
"云昭看著她漲紅的臉，忽然笑了："公主也對兵法感興趣？"被戳破心思，
明嫣索性破罐子破摔："女子就不能讀兵書嗎？我皇祖母當年還帶兵打過仗呢！
""當然可以。"云昭彎腰撿起散落的竹簡，"我父親常說，當年平陽公主麾下的娘子軍，
讓突厥人聞風喪膽。"明嫣眼睛一亮："你也覺得女子該習武？""武藝高低不在男女，
而在勤惰。"云昭將整理好的竹簡放回架上，"公主若真想學，我可以...""可以什么？
"明嫣急切地問。云昭卻住了口，搖搖頭："不妥。公主金枝玉葉，
若傷著了...""我才不怕！"明嫣拽住他的袖子，"裴哥哥，你教我吧！
我保證不告訴別人！"少女的手柔軟溫熱，云昭耳根微紅。他猶豫片刻，
終于點頭："每日寅時，西苑練武場最偏僻的角落。但公主須答應我，若覺辛苦，
隨時可以停止。"明嫣歡喜地點頭，發間珠釵叮咚作響。窗外春光明媚，一只黃鸝落在枝頭，
唱起歡快的歌。景和十七年，明嫣及笄。宮中張燈結彩，皇帝賜下明珠十斛、錦緞百匹。
明嫣穿著繁復的禮服接受百官朝賀，脖頸被沉重的頭飾壓得生疼。宴席持續到深夜。
回到寢殿，明嫣遣退宮女，獨自坐在銅鏡前拆卸發飾。忽然，
窗外傳來三聲輕叩——這是她與云昭約定的暗號。明嫣推開雕花木窗，月光如水傾瀉而入。
裴云昭立在窗外石榴樹下，一襲玄色勁裝，手中捧著個檀木盒子。"你怎么來了？
"明嫣壓低聲音，眼睛卻亮如星辰。云昭將木盒遞給她："賀公主及笄之喜。
"盒中是一支木簪，簪頭雕成桃花形狀，每一片花瓣都纖毫畢現。
明嫣認出這是御花園那株桃木所制——十年前他們初遇時，他折給她的那枝桃花所在的桃樹。
"你..."明嫣心頭顫動，指尖撫過簪上紋路。"臣逾矩了。"云昭忽然單膝跪地，
"只是想著公主什么珍寶都不缺，唯有..."明嫣將木簪小心插入發髻，
打斷他的話："我很喜歡。"她頓了頓，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比任何珍寶都喜歡。
"夜風拂過，帶來遠處荷塘的清香。兩人隔著窗欞相望，誰都不愿打破這片刻的寧靜。
景和十九年秋，北方邊境告急。鎮北將軍趙闊八百里加急奏報：突厥可汗親率十萬大軍壓境，
已連破三城。紫宸殿內，皇帝震怒，連夜召集重臣議事。明嫣在寢宮坐立不安。
自三日前云昭隨父親入宮議事后，再未見過他。直到第四日清晨，沈貴妃紅著眼眶進來，
身后跟著捧著圣旨的太監。"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七公主明嫣，溫良敦厚，品貌出眾，
今特賜婚鎮北將軍趙闊，擇吉日完婚..."明嫣如墜冰窟。趙闊年近四十，前妻亡故，
留下三個孩子。更重要的是，他是太子一黨，與裴家素來不睦。"母妃！"明嫣跪地哀求，
"女兒不愿嫁！"沈貴妃扶起女兒，揮退左右，低聲道："傻孩子，這是你父皇的計策。
趙闊手握重兵，此番又立戰功，若不加以籠絡...""所以就拿女兒的幸福作籌碼？
"明嫣淚如雨下。沈貴妃嘆息："生在皇家，這是你的命。
"明嫣忽然想起什么："裴...裴將軍他們...""裴毅父子已請命出征，明日就出發。
"沈貴妃猶豫片刻，"嫣兒，忘了云昭吧。你們...本就不可能。"大婚定在一個月后。
明嫣被軟禁在寢宮，日夜有嬤嬤看守。這夜電閃雷鳴，暴雨傾盆。
看守的老嬤嬤被雷聲驚得心神不寧，早早睡下。明嫣換上宮女服飾，從后窗翻出，
冒著大雨奔向廢棄的觀星臺。觀星臺年久失修，木梯吱呀作響。明嫣渾身濕透，
顫抖著爬上頂層，果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立在欄桿邊。"云昭！"她撲進他懷里，
淚水混著雨水滾落。裴云昭緊緊抱住她，聲音沙啞："我都知道了。""我不要嫁給他！
"明嫣仰起臉，"我寧可死！"云昭拭去她臉上的雨水，眼神堅定："我不會讓你嫁給他。
我已向陛下請命隨軍出征，若立下戰功，便求陛下收回成命。""太危險了！
"明嫣抓緊他的衣襟，"突厥兇殘，你...""為了你，值得。
"云昭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一分為二，"這是我裴家祖傳的鴛鴦佩。一半給你，
一半我帶著。無論相隔多遠，它都會讓我們找到彼此。"明嫣將半塊玉佩貼在胸口，
忽然踮起腳，在云昭唇上輕輕一吻。少年渾身一震，隨即加深了這個吻。雨幕中，
兩顆年輕的心激烈跳動，仿佛要沖破胸膛融為一體。"答應我，一定要活著回來。
"明嫣哽咽道。云昭鄭重地點頭："等我回來，帶你離開這牢籠。"遠處傳來搜尋的呼聲，
是嬤嬤發現公主失蹤了。云昭最后抱了抱明嫣，轉身消失在雨夜中。明嫣握緊玉佩，
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暗暗發誓：在云昭回來前，她絕不會坐以待斃。大婚前三周，
明嫣被允許離開寢宮，在御花園散步。秋日的陽光懶洋洋地灑在石板路上，明嫣緩步走著，
身后跟著寸步不離的嬤嬤。她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藏在袖中的半塊玉佩，
目光掃過每一處可能與云昭有關的地方——他們曾并肩讀書的涼亭，他教她挽劍花的空地，
還有那株被他刻了兩人名字的老桃樹。"公主，該回了。"嬤嬤催促道，
"趙將軍府上送來的聘禮到了，貴妃娘娘讓您去瞧瞧。"明嫣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這幾日她表面順從，暗地里卻讓貼身侍女青黛打探趙闊的消息。這位鎮北將軍戰功赫赫不假，
但坊間傳言他嗜酒如命，酒后常鞭打下人，前妻死因也頗為可疑。"嬤嬤先回吧，
本宮想再走走。"明嫣淡淡道，"告訴母妃，我晚些自會去看那些東西。"待嬤嬤走遠，
明嫣迅速拐進一條偏僻小徑。青黛早已等在那里，臉色煞白："公主，奴婢打聽到可怕的事！
趙將軍前妻的貼身丫鬟還活著，說夫人是被活活打死的！"明嫣攥緊帕子："可有證據？
""那丫鬟藏著一件血衣，說是夫人臨終前交給她的。"青黛壓低聲音，
"但她在趙府簽了死契，若逃出來報官，
會被當作逃奴處置..."明嫣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帶她來見我。
""這...若被貴妃娘娘知道...""那就別讓她知道。
"明嫣從發間取下一支金簪塞給青黛，"拿去打點。記住，我要在婚禮前見到那丫鬟。
"當夜，明嫣輾轉難眠。窗外秋風嗚咽，像極了婦人哭泣。她點亮燭火，
從枕下取出云昭出征前托人送來的信。信上說邊關苦寒，但將士們士氣高昂。
最后一行字跡略顯潦草："玉佩貼身而藏，如我日夜相伴。"明嫣將信貼在胸口，
淚水浸濕了紙張。她必須爭取時間，等云昭凱旋。北疆的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
裴云昭站在潼陽關城頭，望著遠處突厥聯營的篝火。三個月來，他們打退了七次進攻，
城墻下尸體堆積如山。父親裴毅受了箭傷，高熱不退，軍務全壓在他肩上。"少將軍，
探子回報！"副將匆匆趕來，"趙闊將軍的援軍遲遲不動，說是糧草未齊。"云昭眉頭緊鎖。
十天前他們就派人求援，趙闊駐地離此不過三日路程。沒有援軍，潼陽關撐不過下一次進攻。
"再派快馬。"云昭咬牙道，"告訴趙將軍，若潼陽關破，突厥鐵騎將長驅直入，
他的駐地也難保！"副將欲言又止："少將軍，有傳言說趙將軍與太子...""慎言！
"云昭厲聲喝止，卻心知肚明。太子與趙闊交好，而裴家支持的是三皇子。
若裴家父子戰死沙場，對太子而言是除去政敵的良機。深夜，云昭在帳中給明嫣寫信。
燭光搖曳，他寫道："邊關月色如洗，忽憶去歲中秋與公主共賞..."筆尖突然一頓，
一滴墨暈染開來。他不能連累她，這信若被截獲，后果不堪設想。最終他只寫了些尋常問候，
然后將信與半塊玉佩一起貼身收好。帳外傳來號角聲——突厥人又開始攻城了。大婚前七天，
明嫣終于見到了那個叫蓮兒的丫鬟。御花園假山后，蓬頭垢面的女子跪在地上，
顫抖著捧出一件褪色的襦裙，前襟大片褐紅，觸目驚心。
"夫人臨去前說...說趙將軍是畜生..."蓮兒泣不成聲，"他喝醉后常打夫人，
那次用馬鞭抽了整整一夜..."明嫣強忍惡心檢查血衣，
忽然在內襯發現一行繡得極小的字："趙闊私通突厥，謀害忠良。"她渾身一震。
若此事屬實，就不只是家暴命案，而是叛國大罪！"青黛，帶蓮兒去浣衣局藏好。
"明嫣迅速吩咐，"我去找父皇！""公主不可！"青黛急道，"沒有確鑿證據，
貿然指控邊關大將，萬一..."明嫣咬住下唇。青黛說得對，僅憑一件血衣和丫鬟證詞，
不足以定罪。她需要更多證據。"去打聽趙闊近日行蹤。"明嫣眼中閃過一絲決然，"還有，
我要進機密檔案庫。"兩日后，趁著宮中籌備婚禮的混亂，明嫣扮作宮女混進了機要處。
這里存放著邊關將領的往來文書，平日有重兵把守，今日卻因皇帝設宴犒賞趙闊而守衛松懈。
明嫣心跳如鼓，快速翻閱著趙闊近年奏折。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