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的天空永遠籠罩著一層暗紅色的霧靄,像是凝固的血。昭月站在輪回路前,
望著那條蜿蜒向下的幽暗小徑,路兩旁盛開著如火如荼的彼岸花。
她已經在這里站了三天三夜,銀白色的長發垂至腳踝,在無風的冥界紋絲不動。"大人,
您真的要這么做嗎?"身后,冥界判官小心翼翼地詢問,手中的生死簿微微顫抖。
昭月沒有回頭,只是輕輕抬起手,指尖劃過一朵彼岸花的花瓣。"判官,
你覺得永恒是什么感覺?"判官愣住了。作為冥界之神,昭月已經存在了數萬年,
比冥界本身還要古老。這個問題從她口中問出,顯得格外諷刺。"屬下...不敢妄言。
""永恒就是看著一切都在變化,唯獨自己不變。"昭月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我見證了滄海變桑田,見證了王朝更迭,見證了無數靈魂走過這條輪回路...而我,
始終站在這里。"她的手指突然用力,那朵彼岸花瞬間化為齏粉,紅色的粉末在她指尖飄散。
"大人!"判官驚呼,"彼岸花是輪回路的根基,您——""我知道。"昭月打斷他,
"正因如此,我才要成為它的一部分。"判官的臉色變得慘白。
昭月的計劃是將自己的神格融入輪回路,成為這條路的守護靈。
這意味著她將放棄永恒的生命,放棄神明的身份,成為輪回機制的一部分。
"您會...消失的。"判官艱難地說。昭月終于轉過身來,她的眼睛是純粹的黑色,
沒有眼白,像是兩個深不見底的漩渦。"判官,你覺得我現在的狀態,與消失有何區別?
"判官無言以對。近千年來,昭月變得越來越沉默,越來越疏離。她不再參與冥界事務,
常常獨自站在輪回路旁發呆。冥界眾神私下議論,
說昭月大人患上了凡人才會得的抑郁癥——神明本不該有這種脆弱的情感。"十世輪回。
"昭月輕聲說,"我會經歷十次轉世,每次都會失去記憶,以凡人之軀體驗生老病死。
在第十世結束時,我的神格將自動分解,融入輪回路。"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仿佛在討論別人的生死。"至少...至少讓屬下為您準備——""不必了。
"昭月抬手制止,"明日此時,我就會踏上這條路。你退下吧。"判官欲言又止,
最終深深一拜,轉身離去。昭月重新面向輪回路,黑色的眼睛里映出那片血紅的花海。
"終于...可以結束了。"她喃喃自語。就在這時,
一陣清風拂過冥界——這本是不可能的事。昭月警覺地轉身,
看到一個身著青衣的男子站在她身后不遠處。男子面容俊朗,眉目如畫,
嘴角掛著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冥界不歡迎天界之人。"昭月冷冷地說。
男子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別這么冷淡嘛,昭月。幾萬年不見,你就這樣對待老朋友?
"昭月瞇起眼睛:"我們認識?"男子夸張地捂住胸口:"太傷人了!
我可是特意從九重天趕來看你的。"他向前走了幾步,昭月注意到他每一步落下,
腳下都會生出一片青翠的草地,在冥界灰暗的土地上顯得格格不入。"站住。"昭月抬手,
一道無形的屏障擋在兩人之間,"報上名來。"男子嘆了口氣:"玄霄。九天青帝玄霄。
現在記起來了嗎?"昭月搜索著記憶,卻找不到任何關于這個自稱青帝的男子的信息。
"我不認識你。"玄霄的笑容僵在臉上,眼中閃過一絲痛楚,
但很快又被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掩蓋。"沒關系,我們有的是時間重新認識。"他環顧四周,
"聽說你要放棄神格?這可不像你。""與你無關。"昭月轉身準備離開。"第一世,
你是個將軍的女兒。"玄霄突然說,"十六歲那年,你家遭遇山賊襲擊,是我救了你。
"昭月猛地停住腳步。"第二世,你是江南的一名繡娘,我是那個總來買你繡品的富商公子。
""第三世,你成了醫女,我是你救治的那個重傷的劍客。"昭月緩緩轉身,
黑色的眼睛里終于有了一絲波動。
你...那些莫名其妙出現在我每一世的人..."玄霄的笑容變得溫柔:"不是莫名其妙,
昭月。我一直在找你。""為什么?"昭月的聲音微微發顫,"為什么要跟著我?
"玄霄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到輪回路旁,輕輕撫摸一朵彼岸花。
"你還記得自己是怎么誕生的嗎?"昭月皺眉:"冥界孕育了我。""不。"玄霄搖頭,
"在冥界形成之前,在輪回建立之前,你是一株生長在生死交界處的彼岸花。
"昭月感到一陣眩暈,一些模糊的畫面閃過腦海——熾熱的陽光,清涼的雨露,
還有...一棵總是為她遮擋烈日的長生樹。"而我,"玄霄繼續說,"是那棵長生樹。
我們相伴了數千年,直到你化形為冥界之神,我則升入九天成為青帝。"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昭月看到自己還是一株花時,
每天最期待的就是聽長生樹講述外面的世界;看到自己第一次化形時,
長生樹欣喜若狂的樣子;看到自己成為冥神后,
漸漸忘記了那個總是默默守護她的存在..."我...忘記了..."昭月捂住額頭,
感到一陣劇痛。玄霄快步上前扶住她:"不是你的錯。冥界的力量太強,
它會淡化所有與'生'有關的記憶。"昭月推開他:"既然如此,為什么現在才來告訴我?
"玄霄的眼中閃過一絲愧疚:"我試過無數次接近你,但冥界與天界的屏障太強。
直到你決定放棄神格,那道屏障才出現裂縫。"他苦笑,"說來諷刺,正是你求死的決心,
才給了我接近你的機會。"昭月沉默良久,最終搖了搖頭:"即使記起來了又如何?
這改變不了什么。數萬年的孤寂已經耗盡了我的一切。""不,昭月。"玄霄急切地說,
"你只是忘記了生命的美好。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帶你重新認識這個世界。
"昭月望向輪回路,又看向玄霄:"明日黎明,我會踏上這條路。如果你真如你所說在乎我,
就別再阻攔。"玄霄的臉色變得蒼白:"你寧愿消失,也不愿嘗試活著?
""對現在的我來說,消失才是解脫。"昭月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玄霄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那至少給我這一夜的時間。如果到黎明時分,你仍然決定赴死,
我...我不會再阻攔。"昭月想要掙脫,卻發現玄霄的手像生了根一樣牢固。
她抬頭對上他的眼睛,那里面盛滿了數萬年的思念與痛楚。"就一夜。"她最終妥協。
玄霄如釋重負地笑了,那笑容讓昭月恍惚間看到了當年那棵總是為她遮風擋雨的長生樹。
"我們去人間。"玄霄說,"看看這數萬年來,你守護的靈魂們是如何生活的。
"一道青光閃過,兩人的身影從冥界消失。人間的夜晚比冥界熱鬧太多。
昭月站在一座石橋上,望著河面上搖曳的燈火。畫舫從橋下穿過,
絲竹聲夾雜著歡聲笑語飄上來。她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數萬年來,
她只見過靈魂的哭嚎與絕望,從未聽過如此鮮活的笑聲。"怎么樣,比冥界有趣多了吧?
"玄霄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旁,手里拿著兩串紅艷艷的糖葫蘆。
昭月皺眉看著那陌生的食物:"這是什么?""糖葫蘆。"玄霄將其中一串遞給她,
"凡間的小吃,外面是糖衣,里面是山楂,酸酸甜甜的。"昭月猶豫了一下,接過糖葫蘆。
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甜蜜與酸澀同時在舌尖炸開,那種感覺陌生又熟悉。"好吃嗎?
"玄霄笑著問,眼睛在燈火下閃閃發亮。昭月沒有回答,但她的表情柔和了些許。
玄霄像是得到了鼓勵,拉著她的袖子往橋下走:"走,帶你去看看夜市。"昭月本想掙脫,
但玄霄的手溫暖干燥,讓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陽光透過長生樹的枝葉,
灑在她花瓣上的溫度。她任由他牽著,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夜市比橋上還要熱鬧十倍。
攤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各種食物的香氣混雜在一起,孩童舉著風車從他們身邊跑過,
險些撞到昭月。玄霄眼疾手快地攬住她的肩膀,將她護在身側。"小心。"他在她耳邊說,
呼吸拂過她的耳廓。昭月抬頭看他,發現他的側臉在燈火下格外清晰,
睫毛投下的陰影微微顫動。一種奇怪的感覺從心底升起,像是有什么東西要破土而出。
"這個送你。"玄霄突然從一個小攤上拿起一枚木簪,簪頭雕刻著一朵盛開的彼岸花。
昭月怔住了。那雕工并不精致,卻莫名讓她想起自己還是一朵花時,
長生樹用枝條輕輕觸碰她的花瓣,問她:"小彼岸,今天過得好嗎?
""我...好像記起了一些事。"她喃喃道。玄霄的眼睛亮了起來:"什么事?
""陽光...還有雨聲..."昭月按住太陽穴,"你...用枝葉為我擋過暴雨。
"玄霄的笑容變得無比柔軟:"那天雷雨交加,你嚇得花瓣都合攏了。
"他輕輕將木簪插入昭月的發髻,"很適合你。"昭月感到一陣眩暈,
更多的記憶碎片涌入腦海——長生樹在月夜給她講故事,在寒冬用落葉為她保暖,
在她第一次開花時欣喜若狂地搖晃枝條..."為什么我會忘記這些?"她低聲問。
玄霄的笑容淡了些:"因為冥界需要一位冷酷無情的守護者,不需要記得生命美好的昭月。
"他們沿著河邊繼續走,路過一個說書攤。說書人正講到一段凄美的愛情故事,
男女主角因身份懸殊而無法相守。周圍不少女子都在抹眼淚,連一些男子也紅了眼眶。
"真奇怪。"昭月看著那些凡人,"明明知道故事是假的,為什么還會難過?
""因為感情是真的。"玄霄輕聲說,"凡人生命短暫,所以他們的愛恨情仇都格外濃烈。
"昭月沉思片刻:"短暫反而讓感情更珍貴?""正是如此。
"玄霄指向河邊一對依偎在一起的老夫婦,"你看他們,相守一生,明知道終有一死,
卻依然珍惜每一天。"昭月望著那對老人,丈夫正小心翼翼地為妻子拂去肩上的落葉。
她突然感到一陣刺痛——數萬年來,她從未被人如此珍視過。"永恒有什么意義呢?
"她像是在問玄霄,又像是在問自己,"如果連記憶都會消失,
連感情都會磨滅...""昭月。"玄霄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她,"永恒本身沒有意義,
有意義的是永恒中那些短暫的瞬間——就像今晚,就像現在。"河面上的花燈順流而下,
映照在玄霄的眼中,像是落入了一片深邃的星空。昭月在那片星空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也看到了某種她無法言說的情感。"我不明白..."她困惑地說,
"為什么你要為我做這些?即使記起了過去,我們也不過是曾經相鄰而生的兩株植物。
"玄霄苦笑一聲,突然解開自己的衣襟。昭月驚訝地看到,他的胸口有一道猙獰的傷疤,
散發著淡淡的金光。"這是...""第一世。"玄霄平靜地說,"你十六歲那年,
山賊來襲,我為你擋了一箭。那箭上淬了毒,我死了,你活了下來。
"他又指向自己腹部:"第二世,你被仇家追殺,我引開他們,被亂刀砍死。
"接著是脖頸、后背、心口...每一處都有一道傷疤,每一道都代表一世輪回,一次死亡。
"九世輪回,九次死亡。"玄霄系好衣襟,"每一世我都找到你,每一世我都為你而死,
只希望你能記起什么,哪怕只是一個模糊的片段。"昭月震驚地看著他,
黑色的眼睛里泛起漣漪:"你...為什么要這樣折磨自己?
""因為長生樹注定要守護他的彼岸花。"玄霄輕聲說,"即使那朵花已經忘記了他。
"昭月感到有什么溫熱的東西滑過臉頰。她抬手觸碰,
發現那是淚水——冥界之神本不該有的東西。"我..."她剛要開口,突然一陣劇痛襲來,
她彎下腰,痛苦地喘息。"昭月!"玄霄扶住她,臉色大變。
"冥界...在召喚我..."昭月艱難地說,
"時間...到了..."玄霄抬頭看向天空,東方已經泛起魚肚白。黎明將至,
昭月與輪回路的約定即將兌現。"不,還不到時候!"玄霄緊緊抱住她,"再等等,
再堅持一下!"昭月感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在拉扯她的靈魂,要將她拽回冥界。
她抓住玄霄的手臂,指甲深深陷入他的皮肉。"玄霄...放手吧...""絕不!
"玄霄眼中閃過決絕的光芒,"既然冥界要搶走你,那我就去冥界把你帶回來!
"他咬破手指,在空中畫出一道復雜的符文。金光大盛,將兩人包裹其中。
昭月感到天旋地轉,下一刻,他們又回到了輪回路旁。判官和一群冥將已經等候多時,
看到玄霄,立刻亮出武器。"天界之人擅闖冥界,格殺勿論!"判官厲聲喝道。
玄霄將昭月護在身后,手中凝聚出一柄青光流轉的長劍:"今天誰也別想阻止我帶她走!
"昭月虛弱地靠在他背上,感受到他緊繃的肌肉和堅定的心跳。那種感覺如此熟悉,
仿佛回到了她還是花朵時,依靠著長生樹粗壯的樹干。"玄霄..."她輕聲喚道,
"夠了...""不夠!"玄霄頭也不回地說,"幾萬年了,我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幾萬年!
"判官一揮手,冥將們蜂擁而上。玄霄劍光如虹,每一劍都精準地擊退敵人卻不取其性命。
昭月看得出他在克制,不愿在冥界大開殺戒。但寡不敵眾,一道鎖魂鏈突然纏住玄霄的腳踝,
將他重重拉倒在地。更多的鎖鏈飛來,將他牢牢捆住。"玄霄!"昭月撲過去,
卻被判官攔住。"大人,時辰已到。"判官沉聲道,"您該上路了。"昭月看向輪回路,
又看向掙扎中的玄霄。他的青衣被冥界的塵土染污,嘴角滲出血絲,但眼睛依然死死盯著她。
"昭月,不要..."他的聲音嘶啞,"求你..."就在這一刻,昭月做出了決定。
她站直身體,黑色的眼睛變得無比清明。"判官,我改變主意了。"判官愕然:"什么?
""我不去輪回路了。"昭月的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我要留下來。
"判官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大人,這不合規矩。您已經啟動了輪回契約,無法中止。
""那就修改契約。"昭月抬起手,冥界的力量在她掌心匯聚,"我是冥界最古老的神,
我有這個權力。"判官突然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不,您沒有。
"他猛地掏出一面黑色的鏡子對準昭月。鏡中射出一道黑光,擊中昭月的胸口。她悶哼一聲,
跪倒在地。"這是什么?"她艱難地問。"冥帝大人的旨意。"判官冷冷地說,
"您太感情用事了,冥界不需要一個有感情的神明。"玄霄怒吼一聲,身上的鎖鏈寸寸斷裂。
他沖到昭月身邊,將她抱在懷里。"堅持住..."他急切地說,手掌覆上她的傷口,
青光與黑光交織對抗。昭月感到意識逐漸模糊,但在徹底陷入黑暗前,
她緊緊抓住玄霄的手:"玄霄...我想起來了...全部..."她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
無數光點從她身上飄散,融入周圍的彼岸花叢。那些花朵瞬間開得更加絢爛,紅得刺目。
"不!"玄霄絕望地喊道,試圖用神力留住那些光點,但它們穿過他的指縫,消散在空氣中。
判官滿意地看著這一幕:"青帝大人,請回天界吧。昭月大人已經與輪回路融為一體,
這是她的選擇。"玄霄緩緩抬頭,眼中的悲傷化為滔天怒火:"她的選擇?
"他的聲音低沉得可怕,"從始至終,都是你們在操控她!"他站起身,
手中的長劍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冥帝在哪?我要當面問問他,
為什么要這樣對待自己的神明!"判官臉色大變:"攔住他!"更多的冥將涌來,
但玄霄如同瘋魔,每一劍都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他不再留情,所過之處,冥將紛紛倒地。
就在他即將殺到判官面前時,整個冥界突然震動起來。輪回路兩旁的彼岸花瘋狂生長,
藤蔓般的花莖纏住玄霄的四肢,將他固定在原地。
"玄...霄..."一個飄渺的聲音從花叢中傳來。玄霄停止掙扎,
難以置信地看向聲音來源:"昭月?"一朵巨大的彼岸花在他面前綻放,
花蕊中浮現出昭月模糊的面容。"我...還在..."她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路困住了我的神識...但沒完全吞噬我..."玄霄的眼淚落在花瓣上:"我該怎么救你?
""記住...我們的約定..."昭月的影像開始消散,
"長生樹...永遠守護...他的彼岸花..."花朵重新合攏,昭月的意識再次沉寂。
玄霄跪在花前,額頭抵著花瓣,無聲地哭泣。判官趁機命令冥將將他團團圍住:"青帝玄霄,
你擾亂冥界秩序,冥帝大人命我們將你押送天界,交由天帝發落!"玄霄慢慢抬起頭,
眼中的淚水已經干涸,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決意。"告訴冥帝,"他一字一頓地說,
"我會回來的。下一次,我會帶著足以摧毀輪回路的怒火回來。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朵巨大的彼岸花,然后化作一道青光,沖破冥界的天際。
判官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轉身對冥將們說:"加強輪回路守衛,
尤其是那朵花,絕不能讓青帝靠近!"而在無人注意的角落,那朵吸收了昭月神識的彼岸花,
輕輕顫動了一下。九重天凌霄殿的鐘聲響了九下,每一聲都像是直接敲在玄霄的骨頭上。
他跪在殿中央,青衣破碎,渾身是傷,鎖仙鏈穿透了他的琵琶骨。但最痛的,
是胸口那個空蕩蕩的窟窿——昭月消失后,那里仿佛永遠缺了一塊。"青帝玄霄,擅離職守,
私闖冥界,擾亂輪回秩序。"天帝的聲音從高處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你可知罪?
"玄霄抬起頭,嘴角的血跡已經干涸:"臣知擅闖之罪,但不知救自己所愛之人何罪之有。
"殿內眾仙嘩然。愛?天界神明本應超脫七情六欲,這個詞從一位帝君口中說出,
簡直駭人聽聞。天帝的眉頭皺得更緊:"數萬年來,你暗中干涉輪回,九次轉世為人,
已犯天規。如今更在冥界大動干戈,若非看在你鎮守東方數千年的功績上,
朕早已將你打入輪回!"玄霄突然笑了,那笑聲讓殿內溫度驟降:"打入輪回?求之不得。
"天帝拍案而起:"放肆!"玄霄不閃不避地迎上天帝的目光:"陛下,
您可曾真正注視過那些您統治的神明?可曾問過我們是否快樂?昭月鎮守冥界數萬年,
孤獨至絕望,您可曾關心過?""冥界之神本就不需要快樂。"天帝冷冷道,
"那是死亡之境,需要的是冷酷與公正。""所以她選擇消失。"玄霄的聲音輕了下來,
"而我,選擇記住。"天帝沉默片刻,揮手示意眾仙退下。當殿內只剩他們二人時,
天帝從寶座上走下,來到玄霄面前。"朕知道你們的前緣。"天帝的聲音不再嚴厲,
"長生樹與彼岸花,相伴而生。但玄霄,有些界限不可逾越。
天界與冥界的平衡維系三界穩定,若每位神明都因私情擅闖他界,秩序何在?
"玄霄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楚:"那陛下告訴我,秩序與所愛之人,該如何選擇?
"天帝沒有立即回答,而是伸手拂過玄霄的傷口,那些傷痕瞬間愈合,
只有琵琶骨上的鎖鏈仍在。"你需受九天雷劫之刑。"最終天帝說道,"若撐得過,
朕免你死罪,但你將被禁足東方天界,永不得近冥界半步。"玄霄閉上眼睛:"臣領罰。
"當夜,玄霄被吊在誅仙臺上。九道天雷接連劈下,每一道都足以讓普通神仙魂飛魄散。
第一道雷落下時,玄霄咬破了嘴唇;第三道雷,他的青衣化為灰燼;第五道雷,
他的皮膚開始碳化;第七道雷,他再也發不出聲音。但最痛的,
是第九道雷劈下前的那一刻寂靜。在那寂靜中,他看到了昭月的臉——不是冥界之神昭月,
而是那朵小小的彼岸花,在風中對他輕輕搖曳。"小彼岸..."他在心中輕喚,
然后第九道雷落下。……江南的春雨總是來得突然。十六歲的蘇玥撐著一把青紙傘,
匆匆跑進山寺的檐下。她的繡鞋已經濕透,裙裾上沾滿了泥點,
但懷里的香包卻一點沒濕——那是娘親特意為今日準備的。"玥兒,快進來。
"母親在佛殿內招手,"衣服都濕了。"蘇玥小跑進殿,抖了抖傘上的水珠。
這是她第一次來這座山寺,母親說這里的菩薩特別靈驗,尤其是對總做噩夢的人。"娘,
我昨晚又夢到那朵花了。"蘇玥小聲說,一邊將香包遞給母親,
"這次...花旁邊站著一個人。"母親點香的手頓了一下:"什么樣的人?
""穿著青色的衣服,看不清臉。"蘇玥按住心口,"但我覺得...我應該認識他。
"母親輕嘆一聲,將香插入爐中:"自從你會說話起,就總說夢見一朵大紅花。
娘帶你看過多少大夫,都說你身體無恙。"她雙手合十,向菩薩深深一拜,"求菩薩保佑,
讓玥兒別再受這夢魘困擾。"蘇玥也跟著拜了拜,但她心里其實并不討厭那個夢。相反,
每次從花夢中醒來,她都感到一種奇怪的懷念,仿佛忘記了什么極其重要的事。"施主。
"一位老和尚走過來,"后院新繪了壁畫,若有興趣可去觀看。"母親謝過和尚,
拉著蘇玥往后院走:"去看看,分散下心思。"后院比前殿安靜許多,雨絲從廊檐垂下,
像一道透明的簾子。蘇玥的目光立刻被墻上的壁畫吸引——那是一幅尚未完成的《輪回圖》,
畫中無數靈魂在一條蜿蜒的路上行走,路兩旁開滿了鮮紅的花。"啊!"蘇玥輕呼一聲,
"就是這種花!"她不由自主地走近壁畫,手指幾乎要碰到那些紅色的花朵。就在這時,
一個清朗的聲音從側面傳來:"別碰,顏料還沒干。"蘇玥轉頭,
看到一個身著靛青長衫的少年坐在廊下的竹梯上,手中握著畫筆和調色盤。他的眉目如畫,
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但眼下有明顯的青黑,像是長期睡眠不足。
"這...這是你畫的?"蘇玥問,莫名地心跳加速。少年點點頭,
從梯子上跳下來:"葉長青,寺里請的畫師。"他指向那些紅花,"這是彼岸花,
只開在黃泉路上的。""我知道。"蘇玥脫口而出,然后自己都愣住了——她確實知道,
盡管沒人教過她。葉長青的眼睛亮了一下,他走近幾步,
仔細打量著蘇玥的臉:"姑娘怎么稱呼?""蘇玥。"她回答,感到一陣眩暈。
葉長青靠近時,她聞到一股淡淡的松木香,那味道讓她想起一些模糊的畫面——高大的樹木,
斑駁的陽光..."蘇姑娘對彼岸花很熟悉?"葉長青問,聲音有些奇怪地發緊。
"我..."蘇玥剛要回答,母親在遠處喚她。"玥兒,該回去了。
"蘇玥向葉長青匆匆一禮,轉身要走,卻被他輕輕拉住衣袖。他的手指冰涼,
卻讓蘇玥的腕間一陣發熱。"蘇姑娘。"葉長青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你...是否總夢見一朵很大的彼岸花?"蘇玥震驚地抬頭,對上他深邃的眼睛。那一刻,
仿佛有什么東西在他們之間炸開,雨聲、寺廟的鐘聲、母親的呼喚聲,全都遠去了。
"你怎么知道?"她顫抖著問。葉長青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松開手:"明日午時,
我會在壁畫這里。如果你還想聊...花的事。"蘇玥點點頭,恍惚地走向母親。
走出寺廟時,她忍不住回頭,看到葉長青依然站在原地,青衣在雨霧中格外鮮明,
像是一道劃破灰暗的色彩。回家的路上,蘇玥心不在焉。母親問她與畫師說了什么,
她只說討論了壁畫。"那畫師看著年紀輕輕,畫技倒是不錯。"母親評價道,
"就是臉色不太好,怕是太過用功。"當晚,蘇玥的夢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晰。
她不再是旁觀者,而是站在那朵巨大的彼岸花前,花中浮現出一個女子的面容——銀白長發,
漆黑雙眼,美得驚心動魄。"昭月。"女子開口,聲音直接在蘇玥腦海中響起,
"你終于來了。""我不叫昭月。"蘇玥在夢中回答,"我是蘇玥。
"女子的表情變得悲傷:"時間不多了...你必須記起來..."她伸出手,
指尖輕觸蘇玥的額頭。無數畫面如潮水般涌來——冥界的天空,輪回路上的亡靈,
判官陰鷙的臉,還有...一個總是站在她身邊的青衣男子...蘇玥猛地驚醒,
窗外晨光微熹。她按住狂跳的心口,一個名字在舌尖上打轉:"玄...霄?
"她不知道這個名字從何而來,但念出它的瞬間,眼淚不受控制地滾落。與此同時,
葉長青在寺廟的廂房里也驚坐而起,渾身冷汗。他夢見自己是一棵參天大樹,
守護著一朵小小的紅花。夢的最后,紅花化為人形離他而去,
而他在原地等了數萬年..."昭月..."他喃喃自語,
同樣不明白這個名字為何如此熟悉。午時不到,蘇玥就找借口獨自去了山寺。
葉長青果然在壁畫前等她,今天的他看起來更加憔悴,眼下青黑更重,但眼睛卻亮得嚇人。
"你來了。"他如釋重負地說,仿佛等了很久。蘇玥直接問道:"為什么你知道我的夢?
"葉長青領她到廊下坐下,從懷中取出一卷畫紙。展開后,
蘇玥倒吸一口氣——畫上正是她夢中的場景:巨大的彼岸花,花中若隱若現的女子面容。
"我也做這個夢。"葉長青的聲音嘶啞,"從我能拿筆起,就一直在畫這些...停不下來。
"蘇玥的手指輕撫過畫紙:"她剛才...在夢里叫我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