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顯然是匆忙趕來的,連一貫沉穩的腳步都有了幾分錯亂,進到屋內時呼吸都帶著急促。也對,宮里竟出了行刺這樣的事,傷的還是朝中的四品官,當朝貴妃的親生父親,他不得不重視。甫一進門,皇上顧不得讓眾人請安,開口便道:“如何了?甄遠道可還好?”
甄嬛哭道:“皇上……皇上!”她撲向皇上懷里,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只一味喚著皇上泣不成聲。皇上一下一下撫著她的脊背安撫道:“朕在這里,別怕,朕在這里。太醫,太醫呢?!”
偏殿里為甄遠道診治的太醫匆忙到正殿來復命,手上還沾著血。皇上關切問道:“怎樣了?甄遠道可有性命之憂?”
太醫跪下回稟道:“稟皇上,經過救治,現下血已經止住了,甄大人已無性命之憂。只是......甄大人畢竟年事已高,此番雖然未曾傷到要害,但失血頗多,對身體也是大大的損傷,往后還需好生調養才是。”
皇上聽得回稟松了一口氣,吩咐道:“太醫院務必盡全力醫治甄遠道,盡管用最好的藥,不要留下病根。醫不好,朕拿你們太醫院是問?!?/p>
太醫惶恐應下,復又進殿給甄遠道包扎開方。甄嬛拭了拭臉上的淚痕,定了定心神看向我,而后跪下朝著皇上道:“皇上,臣妾有話要說!”
皇上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原本就擠了一屋子,現下又跪了一地的宮女太監,揮手道:“全都下去,朕與皇后、熹貴妃有話要說?!?/p>
甄嬛直起身體道:“皇上大可不必屏退眾人,今日之事殿內所有人皆是見證。何況這人敢在宮內行兇,憑她一個小小宮女又怎會有這樣的膽量?皇上大可在眾人面前詢問,看看誰給了她這樣的膽子,更要在眾人面前嚴懲此人以儆效尤,還臣妾和父親一個公道!”
甄嬛此人至情至性我是了解的,她吃虧也是在這上。所以此番她這般失了理智要皇上在許多奴才面前審案也并非不能理解,我要的也就是她這樣的反應。只是這番做法多有不妥眾人皆知,連崔槿汐都在身后勸解她,她卻不肯聽從,只直直盯著皇上。
皇上到底對甄嬛還是有情的,所以即使甄嬛這般下他的臉面讓他有些許不滿,但還是準了她的要求。皇上走到正殿主位坐下,威嚴道:“你說吧,朕聽著。”
甄嬛憤恨道:“皇上,皇后娘娘一向如何不喜歡臣妾,您一一都是看在眼里的,無論臣妾如何委曲求全,娘娘始終把臣妾看作死敵,想要置臣妾于死地。臣妾不過妃妾之身,自然不敢對娘娘心存怨懟,一向都是百般尊敬,不過是想在后宮平安度日,守在皇上身邊罷了。連前次小產之事臣妾都不曾再追究了,可是皇后娘娘還想讓臣妾如何退讓?!竟然還要設計讓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刺殺臣妾的父親,皇上,臣妾實在不能再退讓了!”
皇上聽得甄嬛的哭訴,看向我道:“皇后,你怎么說?!?/p>
我跪下道:“皇上,臣妾與此事絕無干系,臣妾有什么好解釋的?”
甄嬛怒道:“毫無干系?好一個毫無干系!此刻堂下跪著的既有永壽宮的人,也有皇后娘娘的人,他們皆可作證這出手傷人的宮女是皇后娘娘帶進永壽宮的,皇后娘娘這般抵賴,是當這許多的眼睛都瞎了不成嗎?!”
我看向甄嬛,眸中亦有偽裝的憤怒之情在,我道:“熹貴妃!本宮一而再再而三體諒你,你卻這般放肆。本宮是正宮皇后,你可以這樣在皇上面前指責本宮嗎?!你眼里還有沒有半分規矩?”
甄嬛怒極反笑道:“規矩?臣妾是不守規矩,也顧不得了。臣妾父親躺在那里,他已經年老,這樣的刺殺就算沒有要了他的命去也差不多了。皇后娘娘都能不守王法了,臣妾這樣的不守規矩又算得了什么?”
我故作嘆息,朝著皇上道:“皇上,您瞧瞧,熹貴妃這樣誤會臣妾,臣妾難道要和她這樣當著奴才的面,如市井潑婦一般爭辯不休嗎?”
皇上清了清嗓子,道:“熹貴妃,除了這宮女是皇后帶進永壽宮的,你可有其他證據證明此事乃是皇后主使?”
甄嬛看向那一直被小允子壓制的宮女,指向她道:“刺殺我父親的就在那里,皇上大可將此人送進慎刑司,嚴刑拷打之下必然會招供!”
我冷笑,昔年滴血驗親之時,她如何抗拒把自己的宮人送進慎刑司還歷歷在目,原來只有她甄嬛的宮人是碰不得的,前世的剪秋,今日的刺客,只要能從他們嘴里摳出能扳倒我的只言片語來,她才顧不得什么奴才也是爹生娘養的理論來。
于是我接口道:“也不必嚴刑拷問了。小允子,你帶著這刺客到近前來,讓皇上先問話,看能否問出什么來。”
小允子看了甄嬛一眼,得了她的許可,他便押著那宮女走到近前來。甄嬛看著她袖口和手上還沾染著甄遠道的血,眼睛都氣得泛紅。
皇上冷冷道:“抬起頭來?!?/p>
小允子扭著那宮女抬頭,那宮女并不看皇上,只憤恨地看向甄嬛。只是這宮女看上去卻年歲不小了,和其他宮女比上去簡直像大了一輩。
皇上道:“倒是臉生的很,不像是常在你身邊伺候的?!?/p>
我忙接口道:“皇上,今日甄家夫婦入宮,您賜了許多賞賜到永壽宮,這宮女是內務府臨時派過來的?!?/p>
甄嬛冷哼道:“臨時?怎會這么巧?她一個宮女,看年歲早就年滿二十五了,早該放出宮去,如今卻當了這樣的差事,還刺殺了我父親。她與我無冤無仇,怎會突然做這樣的事?”
皇上繼續詢問道:“你是誰?為何要刺殺甄遠道?可有人指使你嗎?”
那宮女看向皇上,用力去甩小允子的胳膊想掙開束縛,小允子自然不肯松手。倒是皇上道:“放開她。眾目睽睽,她還敢殺朕不成?!?/p>
小允子聞言只得松手。那宮女倒全無畏懼或是逃脫之意,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裙,甚至順手整理了一下方才因為掙脫而散亂的發髻,隨后恭恭敬敬給皇上叩了個頭,正色道:“奴婢是內務府宮女素衣,給皇上、皇后娘娘請安?!?/p>
皇上冷笑,“請安?你鬧出這么大的動靜,讓朕怎么安?”他敲了敲桌子道:“朕問你,你到底為何要刺殺甄遠道?是否有人指使你在永壽宮行兇?如實說來,朕或許還能留你全尸。”
素衣叩頭道:“奴婢刺殺甄遠道,皆是奴婢一人所想,與任何人都無關。皇上不必牽連他人。可恨奴婢未能將甄遠道一擊致死,當真是蒼天無眼。奴婢但求一死,請皇上成全?!?/p>
皇上還未來得及發怒,甄嬛倒搶白道:“大膽!你在宮內行兇早就難逃一死,可恨你不知悔改,竟還口出狂言!”她向皇上懇切道:“皇上,家父之前流放寧古塔,現回京才幾年光景?怎會和宮內人結下仇怨?這宮女卻這般咬牙切齒恨不得置臣妾父親于死地,可見必定是受人指使。這樣的人留在宮內,今日刺殺的是臣妾父親,明日指不定便是誰,皇上定要徹查才是,不能留這樣的隱患??!”
皇上微微點頭,向那宮女道:“方才熹貴妃的話你也聽見了。死自然是最容易的事,但若你非要頑抗到底,朕自然不會輕縱了你。你在宮內行兇已是死罪,你若交待幕后主使,朕可以饒你全家性命,不教他們被你牽連。你可想好了?!?/p>
素衣聞聽此言,卻似控制不住一般大笑起來,笑的滿臉是淚,近乎瘋癲。她邊笑邊道:“家人?哈哈哈哈,家人?!我還哪里有的家人?!哈哈哈哈,當真是笑話!我若有家人,怎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我若有家人,何苦在宮里熬這二十幾年?!這一切,我悲慘的一切,我這荒唐的一生,我都要甄遠道的血來還!”
素衣的話雖然說的不清不楚,但她看似癲狂卻實實在在吐露著對甄遠道的恨意,完全不似作偽,連皇上都被她所驚,難得有幾分意外的神情。甄嬛挑眉道:“你胡說八道些什么?你和你的家人,與我父親有什么干系?”
我亦道:“皇上面前,你不要這般無禮驚嚇到皇上。你到底為何刺殺甄遠道,是否像熹貴妃所指,是受了本宮的指使,你便說清楚罷!”
素衣的笑停了下來,她看向甄嬛,笑意中帶著十足的嘲諷,“是啊,你是甄家的嫡長女,從小錦衣玉食,心比天高,除了榮華富貴,你能看得見什么?你問我為何刺殺甄遠道?哈哈哈,我自然是因為他忘恩負義,狼心狗肺,連親生女兒都能棄之不顧啊!這樣的偽君子,明明已經被流放了,居然還能因為你返回京城安度晚年,他配嗎?!我要他死,我要他死了,我才能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