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在屋內(nèi)沒有等候多久,蘇培盛回來復命道:“回皇上,甄大……甄遠道已死,奴才看著他咽氣的。”
甄嬛聞言身子一軟,癱在地上,不自覺淚流滿面。皇上掃了一眼,并無旁的反應,只冷冷道:“好了。甄遠道的尸身,就由其妻帶回去安葬吧。此事……”他掃了一眼屋內(nèi)的人,“此事到此為止,若讓朕知道誰透了半點風聲出去,仔細你們的腦袋。”
他起身,看了一眼地上的甄嬛,道:“熹貴妃,這些日子你宮里近來接二連三地出事,大略是流年不利。你便好好靜心思過一段,無事不必再出去了。”他又喚我道:“皇后,你是中宮,要看顧好熹貴妃宮里,不要再生事端,懂嗎?”
我自然無有不肯,道:“是,臣妾明白。”
他點頭,“行了,都散了吧。”
屋內(nèi)眾人霎時如鳥獸散。這般得寵的當朝貴妃的父親,說死在這一時半刻也便死了,不能不叫人唏噓。皇上也帶人走了,屋內(nèi)一時只剩下熹貴妃、崔槿汐、我和剪秋四人。
我起身道:“沒想到事情居然會變成這樣。唉,熹貴妃,你節(jié)哀吧,本宮便先走了。”
“皇后。”甄嬛啞著嗓子,由崔槿汐扶著她站起來,“您真是好算計啊。”她看著我,眼中的恨意不加掩飾的噴薄而出,因喪父而哭得通紅的眼睛看上去甚是可怖。
“哦?”我故作疑惑道,“熹貴妃可是糊涂了,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皇后以為,自己所做便天衣無縫嗎?”甄嬛死死盯著我道,“如素衣所言,她幼年便在宮中為婢,一個幾歲大的孩子,她當年是如何通過重重阻礙,越過宮門又沖破千山萬水找到何綿綿的?何綿綿的母親是何家主支的主母,她又為何會把看顧私生子這樣的事交托給一個連宮門都邁不出半步的旁系?素衣幼時就與親人分別,又隔了那么多年,她并非何綿綿的嫡親姐妹,她怎么可能僅憑樣貌在宮里一眼便認出浣碧?這么多年她人在宮里,又為何不認浣碧,若真是如她所說她這般惦記姐姐,怎會忍得住因為什么身份低賤而不曾與浣碧見上一面?這其中若是細細追問下去可是大有文章,皇后自己能圓得了這些嗎?”
我聽她句句細數(shù),嘴角不由提起一絲笑意,玩味道:“熹貴妃不愧號稱女中諸葛,只是既然熹貴妃對素衣所說有這諸多疑惑,為何剛剛不直接說與皇上聽?若是方才你這般與皇上細數(shù),結局尚未可知呢。只是如今你才想起來,甄大人可活不過來了。”
甄嬛怒道:“皇后娘娘明知故問。你這般設局陷害,行的便是誅心之舉,實在欺人太甚!”
看來一時片刻還走不出去。我緩步坐在永壽宮正殿的主位上,淡淡道:“誅心?呵呵,熹貴妃的話,本宮不明白。只是有一點,大概熹貴妃也知道,就算說了這些話,指出來素衣的話有許許多多的疑點,可甄遠道私通罪臣之女是事實,浣碧是甄遠道的親女、你的親妹妹也是事實,你們父女隱瞞事實,將罪臣后代混入皇家,險些做了天家王妃,這更是事實。既然這些都是事實,素衣的話里有多少可推敲之處根本就不重要,只要皇上知道了、相信了這個事實,甄遠道必死無疑,對不對?”
甄嬛的眼睛愈發(fā)赤紅,看上去似要滴血一般。若不是這屋外還有許多的侍衛(wèi),怕她現(xiàn)下也想和素衣一般,殺了我才能泄憤。
我端起桌上已經(jīng)冷了的茶,嗅了嗅又放下道:“你明明有一肚子的質(zhì)疑,有更多為甄遠道辯駁的理由,但你不敢說,不敢問,因為你自己也明白,你說得越多,越會讓皇上覺得其實你一早就已經(jīng)知道浣碧的身世,是故意為浣碧和甄遠道遮掩。這樣一來,甄遠道未必保得住,連你亦是欺君之罪。在你的榮華富貴和你的孩子、你自己,還有你的父親之間,是你最后選了讓甄遠道去死來保全其他。這一切是甄遠道的選擇,何嘗不是你的選擇?既然如此,你又憑什么來怪本宮呢?”
“你到底什么時候知道浣碧的身世的?到底是誰告訴了你,是誰?!”甄嬛幾近癲狂,入宮多年,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這般模樣。
我悠悠道:“這個秘密……恐怕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了。”說起來,這件事還是我重生之前聽甄嬛自己在佛堂念往生咒的時候知道的,但這話也實在不必與她說。不如讓她心里永遠存著個疑影,永遠猜不出暗處是否有人背叛了她,永遠寢食難安。
我繼續(xù)道:“你與其在這與我爭吵,不若再去和你父親告?zhèn)€別吧。稍后便會有人送你父親和母親離宮,以后……總之你與父親,大抵便是永不相見了。”我起身扶著剪秋的手慢慢向外走,道:“本宮便不送甄大人夫婦離宮了。熹貴妃,你多保重啊。”
“皇后娘娘不要太得意了。你不會以為,你身上就沒有見不得人的東西吧?!”甄嬛咬緊牙關,從身后喚住我,語氣冰冷刺骨。四下反正也無外人,除了我與她便是我們各自的心腹,她的恭順柔婉再也裝不下去了,她恨恨道:“或許許多事在皇后娘娘看來已經(jīng)死無對證,在皇上看來或許也不值得再去追問,上一次拿這些人做文章,看來是臣妾錯了。但有一個人,我想皇后娘娘不會忘記吧?”
我頓住腳步回頭看她,等待她說下去。
“那是皇上最不能被觸碰的地方,也是你的死穴,這一點你知我知。皇后娘娘自己做過什么自己清楚,難道皇后以為,皇上心里便對當初的事沒有半分懷疑嗎?若是有朝一日這件事被翻上了臺面,皇后娘娘以為自己的下場會好過臣妾父親嗎?”甄嬛看著我,痛苦的眼神里摻雜了一絲莫名的痛快。
我扯起一抹冷淡的笑意,“熹貴妃,你怕不是被你父親的事刺激到失了神志吧?方才你攀咬本宮謀害你父親,如今又說這些似是而非的瘋話,就算本宮不計較,你也不要太過分了。”
“皇后!”甄嬛的呼喝聲帶著幾分凄厲,“安陵容死前給我留下了一句話,你不想知道這是一句什么話嗎?!你當真敢到皇上面前與我對峙嗎?!”
“哦?”她提起安陵容,我這才意識到上一世為何她會知曉純元之死與我有關,才會由此事引得我徹底被皇上廢棄。安陵容畢竟在我麾下多年,難保她聽見了什么或是看見什么,沒想到她竟然在死前把這事透露給了甄嬛。但我并不慌,無論如何,我是皇后,亦是純元的妹妹,皇上再怎么樣都會賣我?guī)追智槊妫灰也环复箦e,剪秋、江福海還有在慎刑司服役的繪春,也都沒有突然倒戈指證我的理由,這件事就永遠不會有翔實的證據(jù)。再多的懷疑,也不過就是懷疑。
于是我只是氣定神閑看向甄嬛道:“你若有把握,本宮當然可以與你去找皇上說個明白。只是熹貴妃,”我袒露一絲神秘的笑意看向她,“你有沒有想過,或許與那些虛無縹緲的傳言相比,你身上其實有個更可怕的秘密?”
甄嬛嗤笑道:“皇后娘娘真是抬舉,臣妾能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我漫不經(jīng)心道:“是嗎?本宮可是記得,當初瓜爾佳氏告發(fā)你與人私通,一開始你可是緊張的很,只是聽聞她指認的奸夫是溫實初,你才松懈下來開始反擊。當時這一幕,本宮腦子里可是一直轉(zhuǎn)著呢,這么久了都沒想明白是為什么。不過你說,雖然證實了這奸夫是假的,但若是私通一事并非全然由瓜爾佳氏虛構,這事情是不是就解釋得通了?”
甄嬛一瞬間緊緊握住崔槿汐攙扶她的手臂,指尖都因用力過度而有些發(fā)白,崔槿汐雖然快速遮掩了自己的神情,但也被我捕捉到了那一瞬間的慌亂。甄嬛強撐著自己道:“皇后娘娘慎言!昔年滴血驗親已經(jīng)證明了臣妾的清白,臣妾并未與人私通,瓜爾佳氏也因為誣陷臣妾被皇上責罰。臣妾身正自持,您這樣無端揣測,可是在打皇上的臉!”
我冷笑道:“是否無端揣測,熹貴妃應當心知肚明。好了,你方才的瘋話本宮不計較,這些話本宮今日也不想與你爭辯。甄遠道已死,幸好你甄家兩個女兒……哦,是三個,也都有了自己的去處,不必受他牽連,你便好好惜福吧。熹貴妃,好好護著你這張臉,盡管扮著你的賢良淑德給皇上看。說不定哪天,也許你這樣的富貴也便沒有了,興許到那時候,看在你這張臉的份上,皇上能賞你一個全尸也說不定。”
說完,我扶著剪秋的手走出了永壽宮,身后傳來崔槿汐驚惶的呼喊聲:“娘娘,娘娘!娘娘您醒醒,來人啊,快來人,叫太醫(yī)!”
混亂之中,我氣定神閑走了出來。剪秋扶著我上了轎輦一路往景仁宮走,趁旁邊無人,她在我身側(cè)不由低聲問道:“娘娘方才和熹貴妃說的是什么意思,奴婢怎么不大明白。”
我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低聲道:“自然是熹貴妃身上,有些碰不得的東西。”
“娘娘意思是……熹貴妃真的與人私通,只是那人并不是溫太醫(yī)嗎?”
我不由升起一抹笑意,剪秋最懂我的心意,我緩緩點了點頭,剪秋亦露出幾分詫異的神情,“竟然是真的……熹貴妃當真如此大膽,那娘娘,咱們要不要……”
“不必。”我搖了搖頭,“這些日子以來,熹貴妃滑胎失子,妹妹被流放,今日又喪父,和本宮相比她已頹勢盡顯。若是這個時候再翻出私通一事,證據(jù)不足的情況下只會讓皇上以為本宮蓄意謀害落井下石。茲事體大,若不能一擊即中,被她找到機會翻身,咱們的麻煩就大了。”
“娘娘圣明。那這件事需要奴婢做什么,奴婢一定好好安排。”
“不需要。”我向后倚靠在轎上,淡淡道:“這樣的事,必得皇上自己懷疑,自己出手才是,誰沾上了都會惹一身腥,上次的事還沒得到教訓嗎?咱們且安生幾天,看看熹貴妃反應過來會如何反擊,本宮會找機會好好利用這件事,權看她如何作繭自縛。咱們,等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