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宮這些日子的安穩維持得比以往更長久。那日永壽宮的事皇上說了不許外傳，但皇上廢黜了甄遠道剛復了沒多久的官職后，甄遠道被抬著出了紫禁城，那用來掩飾太平的“暴斃”二字很難解釋得清楚，何況隨之而來的是剛剛出來沒幾日的熹貴妃再次被禁足，上一次還有個養病的名頭，這次可是皇上金口玉言說的“思過”，不免讓眾人推敲其中的關聯。各色流言就算皇上盡力截斷，但也依舊悄悄從紫禁城的各個角落里不住流傳出來。
后宮的聰明人向來不少。這幾次大事之后他們也突然意識到，自甄嬛回宮生下雙生子，安陵容和瓜爾佳氏接連折戟，我原本在后宮的地位有些岌岌可危，但近來卻出現了翻轉，我的地位突然再次穩固，而熹貴妃的處境卻艱難了許多。于是晨昏定省時，眾人看我的神情便多了幾分打量，尤其是欣嬪，她當初在安比槐一事上為甄嬛出了不少力，明晃晃當著我的面上了甄嬛的船，如今她見到我便有了幾分訕訕之意。我自然是不以為意的，只要我還穩坐在皇后的位子上，這些小魚小蝦是否真心恭敬都不要緊。于是這日我依舊只照常訓誡幾句便與他們說起了選秀之事。按年份算，再過一年便又到選秀之時，雖說如今準噶爾虎視眈眈形勢有些緊張，但各地的大選小選并未受到嚴重的影響，只要皇上未說暫停，這事便要推進下去。
我和顏悅色道：“如今宮中姐妹不多，來年便是大選，咱們也可熱鬧熱鬧了。不過今年的選秀按著皇上的意思是不必大操大辦，要一切從簡。如今又有準噶爾之事未平，前朝的錢銀一向緊張。本宮身為六宮之主，自當以身作則，節儉度日，各位姐妹若是有心，咱們各宮里也節省些開銷以備前朝用度，自然也是極好的。”
眾人自然要聽從，起身行禮道：“娘娘賢德，臣妾自當領命。”
我看向面色有些冷淡的寧嬪，笑道：“寧嬪，本宮看過記檔，皇上近來很是寵愛你。入宮多年你的性子也和緩了不少，雖說這子嗣上……唉，都是齊妃糊涂，但既然皇上喜愛，你也要好好侍奉，不要叫皇上煩心，知道嗎。”
寧嬪一貫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樣子，敷衍回道：“是，嬪妾知道了。”
貞嬪譏笑道：“都這么些年了，寧嬪還是這個樣子，連皇后娘娘問話也這般無禮，當真是出身卑賤，憑這位份如何高貴，也改不了這低賤的本性。”
寧嬪冷冷掃了個眼風過去，哼了一聲道：“皇后娘娘還沒說什么，貞嬪倒是急了。怎么，你倒自覺比皇后娘娘更高貴嗎？”
貞嬪急道：“呸，皇后娘娘不與你計較是皇后娘娘仁德，本宮偏看不慣你那狐媚樣子。媚惑了皇上還不夠，還要在皇后娘娘面前拿喬，一個馴馬女出身的下賤坯子，不過是皇上圖新鮮還愿意看你幾日，否則你也配？你算個什么東西，本宮還嫌你臟了養心殿的床榻呢。”
寧嬪不屑回懟道：“如今你是嬪位，我也是嬪位，誰比誰低賤？貞嬪若是不滿，大可跟皇上說去。”
“好了！”我打斷兩人的爭吵。這個貞嬪，還是甄嬛離宮時選秀進的宮，這么多年了不說恩寵，連位份也才堪堪與圓明園出身的葉瀾依比肩，難免心存怨懟，逮著機會便和葉瀾依吵架。我嘆氣道：“大家都是姐妹，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非要吵來吵去的。貞嬪，”我蹙眉道，“寧嬪如今也是一宮主位，真要算一算你也該叫聲姐姐才是，你一口一個低賤的辱罵，實在過分了些。再怎樣，你們都是皇上的妃子，就算不能和諧相處，也不能惡語相向。你給寧嬪道個歉，這事便了了吧。”
貞嬪聽我調停不得不依，不情不愿地起身行了個不大規矩的禮道：“是。寧嬪，本宮知錯了，你便不要同我計較了吧。”
寧嬪翻了個白眼，“不必了。皇后娘娘，嬪妾身子不適，若無其他事，嬪妾先告退了。”
我點點頭道：“好了，也沒什么其他的事了，今日就這樣吧，你們都散了。”
于是眾人紛紛告退，小宮女們打掃著正殿，剪秋扶我回后殿歇息。剪秋道：“貞嬪娘娘這么多年都不得寵，性子愈發厲害了。”
我拆下手上的護甲，漫不經心道：“何止是她，你看看寧嬪，再加上那個裝癡賣傻裝著沒心眼的欣嬪，還不是一個比一個厲害。”
剪秋端過水盆為我凈手，口中道：“其實寧嬪如今甚得皇上寵愛，她又不能生育，娘娘是否考慮過拉攏她？”
我將手浸進溫熱的水里，情緒一點點跟隨著舒展開，慢悠悠道：“你覺得寧嬪可以拉攏？”
剪秋低頭小聲道：“自從祺嬪和鸝妃去了，娘娘手上一直就沒有得力的人。貞嬪和康常在雖說聽咱們的，但一直不得寵，怕以后也沒什么機會了。可寧嬪不同，皇上喜歡，她又絕了子嗣沒有了以后的指望，雖說性子與眾不同了些，但若娘娘能給她合適的條件，她未必不能聽咱們的。這樣一來，于娘娘大有助益啊。”
我長嘆一口氣，取過丫鬟手里的帕子擦干凈手上的水，攤開手任小丫頭們在手上擦拭上好的茉莉手油，嘆了口氣道：“剪秋，本宮知道你一心為著讓本宮的地位更穩固，但是任何時候，看人不能看表面，而要看到實質，你如果記得本宮這句話就該明白，寧嬪……是甄嬛的人。”
剪秋震驚地看著我，“怎會？”
我嘆息道：“你忘了嗎，當初滴血驗親，是誰幫了甄嬛找到了莫言，證實甘露寺那些姑子欺負甄嬛的事？”
剪秋恍然大悟，但又猶疑道：“或許……只是巧合？那事之后，也沒見寧嬪與熹貴妃多親近啊。”
小丫鬟涂完了手油，我抽回手戳了戳剪秋的額頭，“你啊，也算一把年紀了，還是這么毛躁。”剪秋一愣沒敢說話，我笑道：“若事事都擺在明面上，還斗什么？你仔細想想，皇貴妃就與熹貴妃很親近嗎？欣嬪與甄嬛就十分熱絡嗎？但她們都是甄嬛的人，你不是早就知道嗎？”
剪秋思索片刻，低頭道：“是奴婢思慮不周。只是娘娘處境這般艱難，奴婢為您擔憂。”
我笑道：“怕什么。昔年在府里，姐姐害得我失去福晉的位置，又失去了弘輝這個指望，本宮不是也從絕境里爬出來了。剪秋，誰笑的好看不要緊，要緊的是能笑到最后。既然后宮這灘水咱們暫時攪和不動，那便從前朝下手。你來，聽本宮說……”
這天之后沒過幾日，小廈子傳了兩條要緊的消息回來。一是前朝突然多了許多聲音，說起六阿哥年紀雖小，但頭腦聰慧，十分賢德，在上書房的功課做的極好，甚有主見，更有甚者在背后議論起六阿哥頗有皇上幼時風范，是太子的上佳人選，許多朝臣便吵著要皇上早立國本，惹得皇上在前朝生了大氣，還處置了幾個亂說話的大臣；二是自盛京傳回來消息，浣碧不堪流放途中的困苦，又兼知曉了甄遠道的死訊，竟在看守不備之時撞墻自盡了，因為路途遙遠又是罪人的事，如今才傳回來。前朝之事自然是我所為，但我沒想到浣碧竟會選擇一死了之，到底心性不如甄嬛，若是她，無論如何也要留著性命等待來日。但事情既然出了，自然要好好利用起來，我吩咐剪秋道：“你親自去，你穩妥，本宮放心。”剪秋領了命道：“娘娘放心，奴婢一定辦好。”于是她便自行往永壽宮去。
過了快一個時辰，剪秋才回來復命，她道：“奴婢已經安排了人將這兩件事說與熹貴妃，剛剛奴婢躲在外面墻角可是聽見崔槿汐又去傳太醫了，似乎是說……熹貴妃吐血了。”
我滿意點頭，“傷心就好。不傷心，本宮還怕她就此消沉下去，再無人與本宮斗了呢。”
剪秋蹙眉道：“只是有件事，奴婢覺得有點蹊蹺。”
“你說便是。”
“奴婢方才去永壽宮找人，聽看門的侍衛說，最近幾日小允子和崔槿汐常常被熹貴妃以各種理由派出去。奴婢打聽了一下，小允子倒只是常常去太醫院給熹貴妃拿藥，但崔槿汐……似乎去了兩趟慎刑司。”
慎刑司？我心底冷笑，她果然還是打的那個主意。她不知道我對她和果郡王的事了解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我手上有沒有確鑿的證據，所以必然是打定主意先下手為強。原本我們還能維持虛假的太平，如今看來大約是不能了。于是我向剪秋問道：“她去慎刑司，是不是去見繪春？”
剪秋點頭道：“聽說是的。但繪春在服苦役，輕易不能出來，熹貴妃如今又失勢，精奇嬤嬤沒有賣槿汐的面子，沒讓她見到人。”
剪秋看我沉吟，不由道：“那日熹貴妃和您說的話奴婢也聽見了，若是熹貴妃真的要拿純元皇后的死因做文章，繪春那咱們不能不防備著，她到底也是知道內情的。要不要奴婢……”她抹了抹自己的脖子，“一了百了，熹貴妃便再問不出什么。”
我搖了搖頭，“還不是時候。如果她這時候死了，除了斷了熹貴妃勘察的線索便毫無作用。熹貴妃既然去找繪春，便說明她根本沒有確鑿的證據，安陵容那更不可能有什么證據給了她，否則早拉著本宮去見皇上了。而且繪春若想活命便不會輕易把這事透露出來，否則本宮倒了她一樣要死。我那個好姐姐……”我不由冷了面龐，提起她，我仍舊恨的心頭滴血，“甄嬛既然那么想知道她如何死的，咱們讓她知道便是。只是這知道，不等于有證據。本宮倒要看看，熹貴妃冰雪聰明，這一番她這樣著急，卻要如何作繭自縛。”我吩咐剪秋道：“你去替本宮尋個穩妥的太醫，去拿些慢性的毒藥來，本宮有事要吩咐你做。”
剪秋聞言而去，我緩緩合上雙眼，在心底推演接下來的安排。這一局棋看來又是我先手了，想著皇上說過的話，還有甄嬛可能的反應，我暗暗想著，無論如何我不能輸，亦輸不起。往后的每一步我都要仔細計算才是。
這一次，我一定要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