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秋按我的吩咐,私下里去找了繪春,回來便告訴我繪春答應了我說的事,我自然亦按我的承諾,安排了穩妥的人將繪春的家人接到了京城好好贍養。日子一天天過,我只等著看甄嬛準備何時動手。但這次在我們交鋒之前,先迎來的卻是準噶爾的叛亂。
前世這件事不是沒有過,只是那時我已被圈禁,弘時又被廢棄,前朝之事便與我再無瓜葛,所以我便沒有再多關注。可如今我仍是皇后,準噶爾的新可汗摩格自恃兵強馬壯糧草充足,逮著如今兵部的糧草和軍用因為多年征戰而吃緊便咄咄逼人,要大清每年封賞白銀三百萬兩,更是帶著四十萬兵馬直逼雁鳴關,若大清不允所求便要出兵。若是雁鳴關被攻破,京城就會岌岌可危。皇上焦慮,我亦不安,我是大清的皇后,就算再與皇上離心,這江山的危急我仍要顧慮。于是我遣了剪秋去請皇上到景仁宮用膳,幾番下去未得,我只好帶了些降暑的綠豆湯,親自帶人去了養心殿。
“呦,皇后娘娘來了。娘娘吉祥,奴才給娘娘請安。”蘇培盛給我打了個千,他畢竟是皇上用慣了的老人了,就算皇上多少有些忌憚他為甄嬛說話,但養成的習慣確實難以更改。我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得罪他,含笑道:“聽說皇上心煩,本宮來瞧瞧。”
蘇培盛恭敬道:“是,皇上正為前朝的事不大痛苦呢。奴才這就去為娘娘通傳,娘娘稍候便是。”
我在門口不過片刻,蘇培盛便出來傳我進去。我把剪秋留在殿外,獨自提著精致的食盒進了大殿。皇上正低頭看著折子,我略福了一福,恭順道:“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金安。”
皇上抬頭看我,見我手里提著食盒,揉了揉自己額角兩側,漫不經心道:“平身吧,帶了什么來?”
我起身將食盒里的東西往外拿,邊動作邊含笑道:“京城現下暑熱難耐,皇上午膳進得也不香,臣妾只是命人煮了些綠豆湯為皇上消消暑,不是什么稀罕東西。皇上可愿嘗嘗嗎。”
皇上清了清嗓子,沒說話,只默默點了點頭。我將湯盛在碗里奉給他,他接過去嘗了一口,眼神倒是亮了一下,“如此清甜,而且很是涼爽。”
我笑道:“不過是在尋常的綠豆湯里放了一點桂花蜜,而且怕皇上喝不下,臣妾特意在食盒下面放了些冰鎮著,這一路走過來倒是沒都融化,所以還有些涼意。”
皇上又喝了幾口才把碗放下,悠悠道:“一碗綠豆湯而已,皇后也如此費心嗎。”
我應答道:“皇上是天子,再小的事也是大事。臣妾自然要十分用心。”
皇上看了看面前堆疊的折子,輕聲嘆息道:“皇后有心。只是這暑熱易解,朕的心結,”他拍了拍面前的那些奏折,“不易解啊。”
我想了想,開口道:“皇上這些年平定西北,收復西南,如此豐功偉績,自然可稱得上一句圣君明主,而準噶爾區區草原部族,尚不足以成為皇上的心結。”
皇上哈哈一笑,“連你如今都會奉承朕了。”話雖如此,但誰不喜歡聽好聽的話呢?眼見他眉心舒展幾分,我趁熱打鐵道:“臣妾不過實話實說罷了。皇上天縱英才,自然有上天庇佑。”
話音剛落,蘇培盛進來道:“皇上,張廷玉大人求見。”
我起身道:“那臣妾先告退了?”
皇上擺擺手,“不必。你去屏風后頭避一避就是,朕還有事要與你商議。”
我自然答允,起身便隱匿到屏風后去。張廷玉帶著喜色而來,他行過禮便迫不及待地稟報道:“啟稟皇上,前方岳鐘琪大人密報,說準噶爾在雁鳴關外的軍隊突發時疫。”
皇上頓了頓,笑了一聲道:“果真天佑我大清。”
我心里暗自想,這奉承得倒還真是正合時宜。
張廷玉繼續道:“今日,準噶爾派人覲見,提出可汗摩格要上京,拜見皇上。”
二人由此便就摩格進京之事商議了許久,我一一聽了,在心里想著如何就著摩格的手把事情鬧大起來——雖說重生之后我對前世的記憶逐漸淡了,但我可還記得,當初熹貴妃可是差點被皇上送去準噶爾和親,雖說不知中間發生了什么最后未能成事,但這件事當初可是傳的滿城風雨,連我困在景仁宮都大略聽得一二。我雖然不知道摩格為什么要求娶一個已經是三子之母的后宮嬪妃做妻子,但我總直覺這件事會給熹貴妃一個沉痛的打擊。所以無論如何,此事我一定要慎重。
張廷玉走后,我自屏風后走出來。皇上道:“原本是想與你商議去圓明園避暑的事。既然如今準噶爾想要上京求見,不如咱們也早些過去,朕到時便在那邊見他,好好挫一挫他的銳氣才是。”
我應允道:“皇上說的是。那么隨行的嬪妃呢,還是和往年一樣嗎?”
皇上剛要答允,忽然想起什么,不由頓了頓,而后道:“便跟去年一樣吧。熹貴妃也思過多日了,皇子公主都要挪去圓明園,她不去也不方便,就放她出來吧。其他的事,皇后打點就是。”
我點頭應下,皇上看了看我,又補了一句道:“熹貴妃一向聰慧,此次去圓明園,大有她用武之地,皇后要好好照看,不要多生事端。”
我心底一陣惡心,本來以為他提出帶甄嬛去圓明園是念著舊情,不想他竟還有這樣的打算。也對,我身為皇后,有些事若是做了便是代表著大清的立場,倒不如熹貴妃行事方便,更能做好他的馬前卒,和他配合著唱一出雙簧給摩格。于是我只是恭順道:“臣妾明白,皇上放心。”
他滿意地點點頭,我不欲與他共處太久,告退道:“那臣妾便回去安排,等欽天監給了合適出行的時辰,咱們便可挪過去。”
皇上道:“好。就交給皇后了。”
于是回宮后又是啰哩啰嗦的一大堆事情。太后仙逝后,宮里已經有幾年未曾去過圓明園了,園子里雖說一直有人打理,但到底不太精細,此番既要按往常準備皇上和各宮妃嬪的住處,又要額外準備待客的系列安排,衣食供應都要遵照準噶爾習俗,自然瑣碎無比。宮里雖說名冊無大變化,但宮里阿哥公主的乳母、嬤嬤、書童和伴讀也都要跟著去,自然也要一一妥善安置。等一切都妥當安排下去了已經入夜許久了,我方才想起來問剪秋,“皇上可曾傳旨到永壽宮嗎?”
剪秋搖了搖頭,“還沒有。”
我再一次意識到,其實在皇上心里,他自己和朝政才是最要緊的事。就算他曾經多么愛重甄嬛,哪怕頂著滿朝文武的反對也要將已是廢妃的甄嬛重新冊立迎回宮里,由著她一步一步踩在滿宮妃嬪的頭上,但如今經過這幾番事端也能這般將她不當回事,所謂金口玉言說了解她的禁足,轉頭又拋在了腦后。當真是我昔年年少氣盛,若是姐姐一直活到現在,安知她會不會也是同樣被厭棄的結局。
想了想,我支起一張笑臉道:“既如此,咱們便去替皇上跑一趟吧,本宮身為六宮之主,自然要關心嬪妃。”
剪秋扶起我道:“是,奴婢這就去傳轎。”
帶著侍候的人,一路浩浩蕩蕩便到了永壽宮門前,攔門的侍衛自然不敢攔我,我示意江福海通傳,江福海亮著嗓子道:“皇后娘娘駕到。”沒過多久,甄嬛著一襲家常的素色旗裝,由剪秋扶著走了出來,未到近前我便看見她臉色蒼白幾乎沒有血色,想來剪秋所言果然為真,甄嬛此次被打擊的不輕,估摸著若不是心底還存著對我的恨意和對兒女的舐犢之情,怕是難過這個坎。
甄嬛走到近前道:“皇后娘娘吉祥。臣妾尚在思過,娘娘日理萬機十分勞碌,不知今日,怎肯貴步臨賤地。”她語氣中的嘲諷我自然聽得出來,不過今時今日我在上她在下,無論是言語刻薄還是皇上心中的地位,她何曾比得過昔日的華妃?我自然不肯退讓的,于是我笑道:“熹貴妃何必如此。永壽宮這般富麗堂皇,你又是皇上最鐘愛的貴妃,這樣的福氣一般人還求不來,何必自輕自賤呢。其實皇上此番讓你思過可是用心良苦,全是出于一片愛重之心,生怕后宮中人打擾你的思親之情,也是怕旁人來看你的笑話,所以才以思過的名頭恰好讓你躲過幾日煩擾,這樣為你思慮周全,怎么熹貴妃覺得不好嗎?”
甄嬛自然被我激怒,冷冷道:“好,自然好的不能再好了。那么,皇后娘娘若是來看臣妾的笑話,今日也看過了。臣妾尚在思過不宜見人,皇后便請回吧,臣妾不宜遠送了。”
話一說完,甄嬛向我行了個十分不規矩的禮便轉身往回走,剪秋道:“大膽!熹貴妃如今越發沒規矩了,對皇后娘娘也這般不恭不敬,是打量著娘娘性子好,就敢這般悖亂了嗎?”
甄嬛回眸,眼中的恨意早已不加掩飾,眸光狠狠甩過來道:“再如何,我仍是貴妃,皇后娘娘便這般放任自己的宮女指摘臣妾嗎?”
我自然是袒護剪秋的,反問道:“剪秋所說,難道不是事實嗎?熹貴妃,本宮憐你失子之哀、喪父之痛,這些日子對你的言行已經是十分寬宥,但你屢次三番不顧禮節,行事狂妄,當真以為本宮這個皇后是紙糊的嗎?還是你仗著皇上寵愛,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取本宮而代之了呢?”
甄嬛聞言不得不跪下,雖眼底恨意不減,但口中不得不順從道:“臣妾不敢,娘娘多慮了。”
我甩了甩手中的帕子,居高臨下道:“罷了,本宮也不想與你多爭口舌。你是宮里的老人,也是嬪妃中的表率,要時刻安守本份,不要辜負了皇上和本宮對你的期許。既然你已知錯,那么……”我挑眉,“本宮今日便做主,便解了你的禁足放你出來。只是希望你謹記此次的教訓,不要再讓皇上煩憂。你要知道,皇上雖然寵愛你,但后宮有后宮的規矩,若再要惹事生非,縱使本宮能縱你,皇上也未必能容你。”
甄嬛已經氣得要吐血,但她無奈,不得不低頭道:“是,臣妾謝皇后娘娘恩典。”
我揚長而去,而身后崔槿汐叫太醫的聲音也算聽得熟悉了,卻一番比一番更凄厲。
我心底暗想,可別死了,人活著,才會生不如死,才會走到相看兩厭。昔年在純元身上犯的錯誤,我絕不會再犯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