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鞋記》（上）林小雨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望著不遠處那座青磚黛瓦的老屋，
心里泛起一陣酸楚。十年了，她終于回到了這個叫溪口村的地方。
城市里的喧囂讓她時常夢見這座老屋，夢見奶奶坐在門檻上納鞋底的背影。"小雨啊，
回來啦？"隔壁王嬸挎著菜籃子走過來，臉上的皺紋擠成一朵菊花，"你二叔沒跟你說嗎？
那屋子賣啦！"小雨的心猛地一沉。她攥緊背包帶子，指節發白："什么時候的事？
""就上個月。"王嬸壓低聲音，"城里來的周老板，說是要搞什么民宿。
你二叔拿了錢就去縣城買房了..."小雨沒聽完就快步走向老屋。
院墻上的爬山虎比記憶中茂密許多，遮住了大半墻面。鐵門換了新的，
上面掛著"周府"的銅牌，在夕陽下泛著冷光。她蹲下身，從門縫往里看。
院子里的石榴樹還在，樹下奶奶常坐的藤椅卻不見了。正房的門窗都重新刷了漆，
原本斑駁的木格窗換成了明亮的玻璃窗。"誰在那兒？"一個男人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小雨慌忙起身，看見一個穿POLO衫的中年男人朝她走來。他皮膚白凈，
與村里人格格不入。"我...我以前住這里。"小雨局促地說。男人恍然大悟："哦，
你是林家的姑娘吧？我是周明，這房子現在是我的了。"他掏出鑰匙開門，
"要不要進來看看？我重新裝修過了。"小雨跟著他走進院子，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廚房的土灶拆了，換成不銹鋼整體櫥柜；堂屋的八仙桌不見了，
擺上了歐式沙發；她小時候刻在門框上的身高標記被新油漆覆蓋得無影無蹤。"閣樓沒動，
就當儲藏室了。"周明領她上樓，"對了，我在收拾屋子時發現一些老物件，
你要不要..."小雨沒等他說完就沖上閣樓。灰塵在斜射的陽光中飛舞，
角落里堆著幾個紙箱。她顫抖著打開其中一個，里面是奶奶的針線筐、掉了瓷的搪瓷缸，
還有她小時候的作業本。"這些我都留著呢。"周明站在樓梯口說，
"其他舊家具實在用不上，都處理掉了。"小雨的視線突然被墻角一抹紅色吸引。她走過去，
發現是一只繡花鞋，紅緞面上繡著并蒂蓮，金線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這..."她剛想伸手，周明突然快步走來把鞋拿走。"這個不能動。"他神色古怪，
"裝修工人說這屋子...算了，都是迷信。天快黑了，你先回親戚家吧。"被送出大門時，
小雨回頭望了一眼。閣樓的窗口似乎有個影子一閃而過。當晚，小雨借住在王嬸家，
翻來覆去睡不著。那只繡花鞋像烙在她腦海里——那針腳，那花樣，分明是奶奶的手藝。
可奶奶去世前從沒提過這樣一只鞋。半夜，小雨悄悄起身，拿著手電筒來到老屋后墻。
小時候她常爬的那棵棗樹還在。她靈活地攀上樹干，翻過圍墻，落在院子里。月光如水，
給一切蒙上朦朧的面紗。小雨躡手躡腳地進屋，木樓梯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閣樓比白天更加陰冷，她打了個寒戰，開始翻找。"在哪里..."她小聲嘀咕，
手電筒的光掃過一個個紙箱。突然，她注意到一塊松動的地板。掀開后，
下面藏著一個巴掌大的木盒。盒子里是另一只繡花鞋，還有一張泛黃的結婚照。
照片上的新郎穿著中山裝，新娘鳳冠霞帔，面容卻被人用墨水涂黑了。
照片背面寫著"民國二十五年"和"柳如煙"三個字。
"柳如煙..."小雨念著這個陌生的名字，突然感到背后一陣寒意。她緩緩轉身，
手電筒的光照出一個模糊的身影——一個穿著紅色嫁衣的女人站在閣樓角落，長發遮住了臉。
小雨的尖叫卡在喉嚨里。那身影飄了過來，
她看清了那張慘白的臉——和照片中被涂黑的位置一模一樣。
"我的鞋..."女鬼的聲音像風吹過枯葉，"還給我..."小雨顫抖著舉起那雙繡花鞋，
女鬼的衣袖下伸出青灰色的手。當冰冷的手指碰到她時，
一段不屬于她的記憶洪水般涌入腦海——鞭炮聲、嗩吶聲、喜氣洋洋的院落。
新娘坐在貼著"囍"字的房間里，突然闖進來的新郎不是照片中的人，
而是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掙扎、慘叫、鮮血濺在繡花鞋上..."啊！"小雨跌坐在地，
木盒打翻，照片飄到女鬼腳下。"六十年了..."女鬼的聲音帶著哭腔，
...我的冤屈...我的..."小雨突然明白了為什么小時候奶奶從不讓她碰那棵石榴，
為什么每年清明都要在樹下燒紙錢。"你需要我做什么？"出乎自己意料，小雨不再害怕。
這個可憐的女鬼，或許是老屋真正的主人。女鬼的身影漸漸清晰，她撩開長發，
露出一張清秀的臉："找到我的金簪...它被周家的人拿走了...""周家？
"小雨想起新房主周明白凈的臉，一個可怕的猜想浮上心頭。閣樓外突然傳來腳步聲，
女鬼的身影倏然消散。小雨慌忙把東西塞回木盒，剛藏好地板，手電筒的光就照在了她臉上。
"果然是你。"周明站在樓梯口，臉色陰沉，"我就知道你會回來。
"小雨的心跳如鼓："你...你是誰？"周明沒有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小雨身后的地板上："你找到了什么？""沒什么。"小雨擋在松動的地板前，
"這是我家的老屋，我有權...""老屋？"周明冷笑，"這屋子是我爺爺建的。
民國時被你們林家強占，現在物歸原主而已。"小雨如遭雷擊。
照片上被涂黑的新郎...周明的爺爺..."柳如煙是我爺爺明媒正娶的妻子，
"周明的眼中閃過一絲恐懼，"但她不守婦道，新婚夜跟人私奔...""你撒謊！
"小雨脫口而出，"她死了！被埋在石榴樹下！
"周明的臉瞬間慘白："你怎么會..."他突然撲過來，小雨閃身躲開，
從閣樓窗戶跳了出去，落在院子的草堆上。她拼命跑向圍墻，身后傳來周明的怒吼。
翻出墻外時，有什么東西從她口袋掉了出來——是那只繡花鞋。第二天清晨，
村民們發現周明瘋了似的在院子里挖那棵石榴樹。警察來的時候，
他已經挖出了一具穿著嫁衣的白骨，懷里緊緊抱著一支金簪。而林小雨站在老屋前，
看著警察帶走周明，手里攥著那雙繡花鞋。風吹過，
她仿佛聽見柳如煙在她耳邊輕聲說："謝謝..."從此以后，溪口村的老屋再也沒人敢住。
有人說半夜常看見一個穿紅嫁衣的女子在院子里徘徊，也有人說看見她撐著油紙傘，
走向遠方...《繡鞋記》（下）小雨把繡花鞋包在手帕里，藏在貼身的衣兜中。
自從昨夜從老屋逃出來，那冰涼的觸感就一直留在她指尖，
仿佛柳如煙的冤魂透過時空在向她訴說什么。村東頭的趙阿公是溪口村最年長的老人，
今年已經九十八歲。小雨記得小時候常聽他講古，或許他能知道些往事。
趙阿公的家還保持著老式格局，堂屋正中掛著毛主席像，兩側是已經泛黃的年畫。
老人坐在藤椅上，膝蓋上蓋著毛毯，眼睛卻亮得出奇。"小雨丫頭，回來啦？
"趙阿公的聲音沙啞卻有力，"我算著日子，你也該回來了。"小雨一愣："阿公，
您這話是什么意思？"趙阿公沒回答，目光落在小雨不自覺按住的衣兜上："拿出來吧，
那東西陰氣重，不適合放在活人身上太久。"小雨的手抖了一下，慢慢掏出繡花鞋。
趙阿公一見，渾濁的眼睛里立刻涌出淚水。"六十年了...如煙那丫頭，
還是放不下啊...""阿公，您認識柳如煙？"小雨急切地蹲在老人膝前。
趙阿公長嘆一口氣，枯枝般的手指輕撫過鞋面上的并蒂蓮："這花樣是我妹妹繡的。
如煙出嫁前，特意找她學了這門手藝..."隨著老人的講述，一段塵封的往事緩緩展開。
原來老屋最早是柳家的宅院，柳如煙的父親是村里唯一的教書先生。周家當時是村里的地主，
周世貴——也就是周明的爺爺，看中了柳家的宅院和柳如煙的美貌。"那年大旱，
周世貴哄騙柳先生簽了高利貸..."趙阿公的拳頭攥緊了毯子，"后來利滾利，
生生把柳先生逼得上吊...如煙為了保住祖宅，不得不答應嫁給周世貴做填房。
"小雨的胸口發悶："那...新婚夜發生了什么？""沒人知道詳情。"趙阿公搖搖頭，
"只聽說新娘子跟人跑了，周家派人找了三天三夜。后來有人在井里發現如煙的金簪，
周世貴卻說那是如煙私奔時落下的...""金簪！"小雨猛地站起來，"阿公，
那金簪現在在哪？""應該在周家手里。聽說那簪子價值連城，
是柳家祖傳的..."趙阿公突然壓低聲音，"丫頭，你聽阿公一句勸，這事別管了。
周家三代人都守著的秘密，不會輕易讓人翻出來的。
"小雨握緊繡花鞋："可是柳如煙的冤魂...""吱呀"一聲，院門被推開。小雨回頭，
看見周明站在門口，臉色陰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趙阿公，您年紀大了，
別總說些陳年舊事。"周明的聲音帶著威脅，"小雨，我們談談。"小雨把繡花鞋塞回衣兜，
跟著周明走到院外的老槐樹下。陽光透過樹葉斑駁地灑在地上，像無數只窺探的眼睛。
"開個價吧。"周明直截了當，"你要多少錢才肯把那雙鞋給我？
"小雨沒想到他這么直接："那不是你的東西。""那也不是你的！"周明突然激動起來，
"那是我爺爺的遺物！""遺物？"小雨冷笑，"是你爺爺殺人的證據吧？
柳如煙根本沒私奔，她是被周世貴殺害的！"周明的臉瞬間扭曲，
他一把抓住小雨的手腕："把鞋給我！否則——""否則怎樣？"小雨用力掙脫，
"你也想學你爺爺殺人滅口？"周明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壓低聲音："你懂什么？
那金簪...那金簪上有..."話未說完，村里的大喇叭突然響起："請村民注意，
縣文物局的同志馬上到村委會，有重要文物需要鑒定..."周明像被燙到一樣松開手，
惡狠狠地瞪了小雨一眼："這事沒完！"看著周明匆匆離去的背影，小雨心跳如鼓。
她摸了摸衣兜里的繡花鞋，突然有了主意。村委會門口停著一輛白色面包車，
幾個戴眼鏡的人正在搬設備。小雨躲在樹后觀察，看見周明從老屋方向跑來，
手里捧著一個紅木盒子。"同志，這就是我家祖傳的金簪..."周明諂媚的聲音隨風飄來。
小雨悄悄繞到面包車另一側。透過窗戶，她看見周明打開盒子，
里面躺著一支精致的鳳頭金簪，簪尖處隱約有暗紅色痕跡。
"我們需要帶回去檢測..."文物局的人說。"不行！"周明突然激動地搶回盒子，
"這是我家傳家寶，不能離開我視線！"爭執間，盒子掉在地上，金簪滾落到小雨腳邊。
她眼疾手快地撿起來，轉身就跑。"站住！"周明的怒吼在身后響起。
小雨拼命往老屋方向跑，她記得那里有個地窖，小時候玩捉迷藏常躲進去。拐過幾個巷子后，
她閃身鉆進老屋后院，掀開地窖的木門就跳了下去。地窖里霉味撲鼻，
黑暗中只有她急促的呼吸聲。小雨摸出手機照明，發現金簪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鳳眼處鑲著兩顆紅寶石，簪身上刻著"柳氏傳家"四個小字。
"找到...金簪了..."一個幽幽的女聲突然在地窖中回蕩。小雨嚇得手機差點掉地上。
借著微弱的光，她看見柳如煙的鬼魂緩緩浮現，這次她的面容清晰了許多，
是個鵝蛋臉的秀氣女子，只是臉色慘白得嚇人。
"周世貴...用這簪子...刺我..."柳如煙的身影飄忽不定，手指向金簪尖端。
小雨仔細查看，果然在鳳嘴處發現已經發黑的血跡。
她突然明白周明為什么緊張了——這上面的血跡和指紋，就是鐵證！
地窖上方突然傳來腳步聲。小雨慌忙熄滅手機屏幕，屏住呼吸。柳如煙的鬼魂卻飄向上方，
穿過土層消失了。"啊！"周明的慘叫從上面傳來，接著是一陣慌亂的跑動聲。
小雨等聲音遠去，才悄悄爬出地窖。院子里空無一人，只有一串凌亂的腳印通向石榴樹下。
她跟過去，發現樹下的土被刨開一個大坑，坑底露出一角紅色的東西。小雨跳下去，
拽出那團紅色——是一件沾滿泥土的男士長衫，胸口位置有大片黑褐色的血跡。她翻看衣領，
內側繡著"周世貴"三個字。"原來如此..."小雨恍然大悟，
"這是周世貴殺人時穿的衣服！他一定是行兇時被柳如煙抓傷，衣服沾了血，
所以埋在這里...""聰明的小丫頭。"一個陰冷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小雨轉身，
看見周明站在坑邊，手里握著一把鐵鍬，眼睛里布滿血絲。"把金簪和衣服給我。
"他舉起鐵鍬，"否則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小雨后退一步，腳后跟碰到硬物。
她低頭一看，是半截白骨——柳如煙的遺骸被挖出來后，警方顯然沒有清理干凈。
"你以為毀了證據就能掩蓋真相？"小雨握緊金簪，"柳如煙的冤魂不會放過你們周家的！
""閉嘴！"周明歇斯底里地揮舞鐵鍬，"我爺爺沒錯！那個賤女人就該死！
她不肯圓房還抓傷我爺爺的臉..."他的話戛然而止。一陣陰風突然卷起，
石榴樹的枝葉瘋狂搖晃。周明驚恐地瞪大眼睛，
盯著小雨身后："不...不可能..."小雨回頭，看見柳如煙的身影完全顯現，
紅衣獵獵，長發飛舞。更可怕的是，
她身邊還站著十幾個模糊的身影——有穿長衫的中年男子，有梳著發髻的老婦人，
還有幾個孩子..."柳...柳家的人..."周明面如死灰，鐵鍬"咣當"掉在地上。
小雨這才明白，原來不止柳如煙，整個柳家的冤魂都聚集在此。六十年的冤屈，
今日終要大白于天下。"怎么回事？"幾個村民聞聲趕來，看到坑里的血衣和白骨，
都倒吸一口涼氣。小雨趁機爬出坑，高舉金簪和血衣："大家看！
這是周世貴殺害柳如煙的證據！周明想銷毀它們！"事情很快驚動了村委會和派出所。
在眾人見證下，警方取走了金簪和血衣做檢測。周明被帶走時，
嘴里還念叨著"鬼...有鬼..."，完全沒了往日的威風。三天后，
檢測結果出來了：金簪上的血跡與柳如煙遺骸的DNA匹配；血衣上的血跡既有柳如煙的，
也有周世貴的；更關鍵的是，金簪上提取到一枚完整的指紋，
與周家保留的周世貴遺物上的指紋一致。"這是一起蓄意謀殺案。
"縣公安局的警官在村民大會上宣布，"雖然主犯周世貴已經去世，
但隱瞞證據、妨礙司法公正的周明將受到法律制裁。"大會結束后，小雨獨自回到老屋。
夕陽西下，為斑駁的墻面鍍上一層金色。她輕輕推開吱呀作響的院門，
看見柳如煙站在石榴樹下，身影幾乎透明。"謝謝你..."柳如煙的聲音像風鈴般清脆，
"我和家人...終于可以安息了..."小雨眼眶發熱："你們要去哪里？
""去我們該去的地方。"柳如煙微笑著，身影漸漸消散，
給你了...別忘了...石榴樹下...還有東西..."最后一縷陽光消失在地平線下，
院子里恢復了平靜。小雨走到石榴樹下，挖開松軟的泥土，找到一個鐵盒，
里面裝滿了地契和房契——原來柳家的房產證明一直埋在這里，周世貴至死都沒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