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幕初遇我的葬禮也只有幾個朋友和家中的后輩參加。周遲和妻子女兒兒一同前來參加,
妻子和女兒哭得很傷心,他讓司機(jī)先送他們回去,待到眾人散去,他才上前獻(xiàn)上一支玫瑰。
我看著那朵花,有些遺憾,可惜,可惜花是白色的。不過好在,他流了淚。我坐在墓碑上,
看著他再次離開的背影,突然覺得自己有些荒唐可笑,
回想這一生也不過是一場無疾而終的暗戀。我遇見周遲的時候,他還是個肆意明媚的少年,
人人都喜歡他,我也是,在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喜歡。但我并不肯主動表露心跡。
第一次見他是在一個雨天。九月開學(xué)典禮的那天,午后下了暴雨,
學(xué)校的新禮堂頂部還未封好,漏了雨。所有人擠在干燥區(qū)時,
唯獨周遲穿著白襯衫坐在漏雨處的第一排,任由雨水在肩頭暈染開深淺不一的水痕。
我撐著一把黑傘路過廊柱的陰影處,恰好經(jīng)過他旁邊,他仰頭看了過來,開口道:“同學(xué),
你站的地方會淋到——”雨簾突然斜飛,我手中的黑傘隱隱閃過一絲流光,
我站在那處紋絲不動。——雨停了。并沒有一滴雨落到我的身上。他看著眼前的場景愣住,
而后笑出聲,“哇,雨都學(xué)會繞路了嗎? ”他試著伸手去接我傘沿虛空的雨,
卻沒有接到一滴垂落的雨水。我垂眸看他濕漉漉的睫毛,“......你該換個位置。
”他甩甩頭發(fā)上的水珠,“但這里是節(jié)目的最佳觀看位置。”他突然湊近,
“你身上有雪的味道誒。 ”太近了。我后退半步,“是消毒水。”其實我說謊了,
那是神域永不凋零的梨樹氣息。他從兜里掏出皺巴巴的節(jié)目單,“要不要一起看?
等會兒有—— ”我的目光落在節(jié)目單背面,他慌忙遮擋涂鴉的丑化校長畫像。
我的指尖輕點紙面,“畫得......”他有些緊張地抬頭看向我,“很蠢是吧?
”我收回了指尖,“......少了副假牙。”剛剛停留在他頭發(fā)上的雨滴突然滴落,
暈染了那副涂鴉,倒像真的是長出了假牙。他突然大笑,“你果然很神奇!交個朋友吧,
我叫——”典禮的鐘聲轟然響起。我轉(zhuǎn)身沒入人群,他的名字被鐘淹沒,但我知道,
他叫周遲。他穿著白襯衫黑長褲,坐在那里,笑得張揚(yáng)又肆意。臺下掌聲如雷,
禮堂鐘聲四起,我卻只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劫數(shù)來了。后來,周遲開始注意到我。
我的衣服永遠(yuǎn)纖塵不染,連落在肩上的櫻花都會自己滑落。“你的筆記借我看看唄?
”他撐著桌子俯身,好像又聞到了那股“雪”的味道。我抬起眼看他,
卻發(fā)現(xiàn)他在傻愣愣地看著我的臉。后來他說,我抬眼時,他會莫名想起廟里那尊白玉觀音。
我笑了笑,可惜,我并不是觀音。有天午后,他硬塞給我一盒檸檬糖,
包裝紙在陽光下折射出奇異的彩色光暈。“為什么給我?”我終于開口。周遲咬著棒冰笑,
“因為你看起來...像會實現(xiàn)愿望的樣子。”他總會問我一些奇怪的問題,
倒像是真把我當(dāng)成了神明。“神明是不是會一直活著?看著像我這樣的凡人死去。
”我認(rèn)真地回答道:“凡人終有一死,神明也不例外。
”后來他總摘來的蒲公英在我面前吹散,看著絨毛無風(fēng)自動地飄遠(yuǎn),沒有一點會落在我身上。
某個黃昏,他忽然指著我映在墻上的影子說:“你看,你的影子比別人的淡。
”我望著他映滿霞光的眼睛,第一次沒避開他的目光。2 所謂朋友再后來,我們成了朋友。
周遲總說,沈箏這個人,像廟里供的菩薩,看著慈悲,實則無情。他說這話時往往醉眼朦朧,
不知哪里飄來了煙霧,煙霧繚繞,襯得他那張臉愈發(fā)模糊。朋友聚會時,
他半開玩笑地說:“你要是哪天真的談了戀愛,我倒覺得像是一時糊涂的神明,跌入了凡塵。
”眾人哄笑,我也跟著笑,沒說話。其實他說得對。我的確是神明。這一世,
是我最后一場劫難。轉(zhuǎn)世前,司命星君曾告誡我:“情劫最忌動心,不動心,便不會受傷。
”我點頭應(yīng)下,心想,不過幾十年光景,忍忍就過去了。但他是周遲。他喜歡往我身邊湊。
圖書館里,我正翻著古籍,他忽然從身后探出頭,呼吸擦過我的耳畔,“看什么呢,
這么認(rèn)真?”我合上書,淡淡道:“《南華經(jīng)》。”“莊子啊,”他笑嘻嘻地抽走書,
隨手翻了翻,“‘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這話說得真絕情。”我抬眼看他。
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進(jìn)來,落在他睫毛上,像是染上了一層淺金色的光。
他低頭看書的樣子很專注,眉宇間少了平日的玩世不恭,倒顯出幾分難得的沉穩(wěn)。那一刻,
我忽然想,若是凡人,此刻應(yīng)當(dāng)會心動吧。大三那年,他喜歡上了我的室友余曉。“沈箏,
幫個忙唄?”他趴在桌子上,歪著頭看我,眼里帶著些狡黠的笑意,“你跟她關(guān)系好,
幫我說說好話。”我握筆的手頓了頓,墨水在紙上洇開一小片陰影。“好。”我說。
他歡呼一聲,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fā),“夠義氣!”——凡人真是奇怪。明明是他先來招惹我,
如今卻要我親手把他推給別人。他們在一起的那天,周遲說要請我吃飯。“多虧了你,
不然我哪能追到余曉?”他摟著余曉的肩膀,笑得燦爛。余曉紅著臉推他,“別胡說。
”的確,我哪能幫得上多大的忙,即使只論身材相貌,他往那里一站就足夠讓人心動了。
我低頭喝了口水,假裝并不在意。余曉知道我的習(xí)慣——不吃辣,喜歡吃蝦卻懶得剝。
她細(xì)心地把蝦剝好,放進(jìn)我碗里,又替我倒了杯溫水。周遲看著我們,
忽然撇嘴:“我怎么覺得,你對沈箏比對我好多了?”余曉嬌嗔,“連這種醋都吃?
”他們笑鬧著,而我安靜地吃完了一整頓飯。畢業(yè)時,他們分手了。余曉哭得梨花帶雨,
我遞了張紙巾給她,安慰她說:“周遲其實也不怎么樣。”她抽噎著問:“真的嗎?
”我沒有繼續(xù)回答,她看向我的眼神像是在確認(rèn)尋找一個理由。——凡人啊,
即使分開也要找理由。當(dāng)晚,周遲打電話來,聲音沙啞,“出來喝酒。”“不了,
”我望著窗外的夜色,輕聲說,“畢業(yè)了,還好多東西要準(zhǔn)備,很忙。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已經(jīng)掛斷。最后,他低聲說:“沈箏,
你這個人……真是一點都沒變。”我站在陽臺上,夜風(fēng)吹起長發(fā)。遠(yuǎn)處燈火闌珊,
夏日的晚上,是人間煙火氣最濃的時候。司命星君說得對。不動心,便不會受傷。
可若是從未動心,又怎知何為劫數(shù)?3 我們不熟——再見到周遲,
是在我的新漫畫簽下影視改編合同的飯局上。我早知道會遇見他。在簽署合同那天,
我就注意到了投資方名單上那個熟悉的名字。但我選擇假裝不知情,
就像我真的已經(jīng)忘記了這個曾經(jīng)讓我動心的人。“看來我們的大漫畫家真是貴人多忘事啊。
”他舉著香檳杯,嘴角掛著熟悉的弧度,眼睛里卻閃爍著我不熟悉的光芒。
我仰頭喝下今晚不知第幾杯酒,咬碎了口中的冰塊,寒意刺得太陽穴生疼,
卻無法讓心頭那點莫名的煩躁冷靜下來。水晶吊燈的光在他臉上投下細(xì)碎的光斑,
恍惚間我仿佛又看見當(dāng)年那個肆意明媚的少年。飯局結(jié)束后,他主動提出要送我。
“不用送了,我們還沒熟到這種地步。”我聽見自己說。這句話在舌尖醞釀了太久,
說出來時竟帶著幾分刻薄的甜味。他愣在原地,我轉(zhuǎn)身離開時,
余光瞥見他握著車鑰匙的手緩緩垂下。原來神明也會說傷人的話——而且更會刺痛人心。
新劇開拍后,我作為編劇常駐片場。周遲來得比導(dǎo)演還勤,不過他的目標(biāo)顯然是女主角。
我們在片場走廊擦肩而過三次。第一次他欲言又止,第二次他微微點頭,
第三次我直接視若無睹地走過。
“聽說那位漫畫家連投資方的面子都不給......”“小聲點,
也不知道她那個態(tài)度怎么拿下這么大的合作。”這些竊竊私語像蒼蠅般在片場盤旋。
我坐在監(jiān)視器前,連眉毛都沒動一下。但第二天,那幾個多嘴的工作人員就消失了。
我捏著劇本的指尖發(fā)白。他還是這樣,永遠(yuǎn)在我不需要的時候自作主張。
發(fā)現(xiàn)他們在化妝間接吻那天,這座城市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我本來是去取落在化妝臺的設(shè)計稿,門剛打開一條縫就看見周遲把女主角壓在化妝鏡前。
女主的口紅蹭花了他的襯衫領(lǐng)口,那抹紅色刺得我眼睛生疼。我狼狽地關(guān)上了門離開。
我在洗手間干嘔了十分鐘。鏡子里的人臉色慘白,眼角卻詭異地泛紅。我走到街上,
任由雪花落下,雪花落到了我的鼻尖,很涼,的確很像神域永不凋零的梨樹的味道。
回到家后,我給導(dǎo)演發(fā)了條信息說自己身體不適,請了幾天假。凌晨五點的敲門聲吵醒了我。
門外站著滿身脂粉氣的周遲,手里提著藥店的塑料袋。他額前的碎發(fā)被雪打濕,
睫毛上還掛著水珠,看起來倒是有些狼狽。“聽說你病了。”“只是有點累。
”“你從來不說累的。”我們隔著門檻對峙,他身上的女士香水味讓我太陽穴突突地跳。
最后我接過塑料袋,當(dāng)著他的面關(guān)上了門。冷冰冰的門框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
像極了我胸腔里那顆不聽話的心臟。女主角是我的忠實讀者。
她總在休息時跑來問我漫畫里的隱喻,眼睛亮得像星星。我難得耐心地解答,直到周遲出現(xiàn)。
“在聊什么呢這么開心?”他自然地?fù)ё∨鹘堑难!霸谡埥躺蚶蠋焼栴}呢。
”女主角回應(yīng)道,自然地靠在他懷里。他們的戀情在劇組已經(jīng)不是什么秘密。我合上素描本,
頭也不回地走向?qū)а菖铩е鴰追譄o奈的溫和,“但沈老師很會照顧人的。
”女主好奇地追問:“真的嗎?你好像很了解沈老師。”“大學(xué)同學(xué)嘛。
”他輕描淡寫地帶過,卻又忍不住補(bǔ)充,“她幫過我很多。”這句話像一根細(xì)小的刺,
突然扎進(jìn)心臟最柔軟的地方。可那不過是一場并不情愿的幫忙。劇集播出前夕,
狗仔爆出了周遲和女主角的戀情,被打出了“潛規(guī)則”的標(biāo)簽,我的作品評論區(qū)瞬間淪陷。
我無法忍受心血被毀。我直接殺到了周遲的辦公室,把平板摔在他面前。
那一刻他竟然有些慌張。“我馬上處理。”他抓起座機(jī)時手竟隱隱有些發(fā)抖,
“不會讓你的心血被毀掉。”熱搜撤得很快,他們的戀情結(jié)束得更快。
周遲說要請我吃飯賠罪,我連續(xù)拒絕了七次。第八次,他直接堵在了我家門口。
“劇的數(shù)據(jù)很好,我原諒你了。"我隔著門縫說。“我知道。”他的聲音悶悶的,“開門,
沈箏。”“你走吧。”“鄰居阿姨以為我們是吵架的情侶。”我猛地拉開門,
發(fā)現(xiàn)他手里拿著大學(xué)時我最喜歡的那家甜品店的紙袋。
我的頭發(fā)因為連日的煩躁變得亂糟糟的,睡衣也皺巴巴的——這大概是我最像凡人的時刻。
周遲突然笑了。他伸手想碰我的頭發(fā),又在半空停住,原來神明也會炸毛。我瞪著他,
突然意識到這場劫難或許永遠(yuǎn)都不會結(jié)束。因為當(dāng)我看著他的眼睛時,
里面倒映著的分明是個凡人的身影——一個會嫉妒、會心痛、會為了一袋甜品心軟的,
徹頭徹尾的凡人。4 祝你幸福————周遲離開后,那些被他刻意壓制的念頭卻愈發(fā)清晰。
他開始頻繁夢見那個總是冷淡疏離的身影——站在雨幕中卻滴水不沾的沈箏,
圖書館里垂眸看書的沈箏,還有那天在他面前炸毛的、難得像凡人的沈箏。每次驚醒,
冷汗浸透后背,他都會口干舌燥地去找冰水喝,
然后嘲笑自己:他竟敢對神明存了這樣的妄念。為了擺脫這種近乎褻瀆的執(zhí)念,
他接受了家里安排的聯(lián)姻。婚禮前幾周,他獨自去了大學(xué)時常去的酒吧。
酒保擦著杯子笑道:“好久不見,你的那位朋友沒一起來?”他盯著杯中晃動的琥珀色液體,
突然意識到——那部劇殺青后,他們之間連偶遇的理由都沒有了。擬定婚禮宴請名單的時候,
周遲猶豫了。鋼筆懸在燙金請柬上方,墨水滴落在“沈箏”二字上,暈開一朵黑色的花。
周遲盯著這朵墨花看了很久,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助理小心翼翼地問:“周總,
這位賓客的請柬要重寫嗎?”窗外的雨打在玻璃上,
讓他想起多年前那個總能讓雨停駐的身影。他最終劃掉了那個名字,
鋼筆尖劃破紙張的聲音在安靜的辦公室里格外刺耳。“不必了。”他將請柬扔進(jìn)碎紙機(jī),
“她不會來的。”“沈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打開那張燙金請柬時,簪子從手中滑落,
在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聲響。請柬上“周遲”兩個字有些刺痛了我的眼。
我伸手撫過那個名字,以及旁邊另一個也很熟悉的名字。“要來嗎?
”閨蜜林棠在視頻那頭問,她正在試穿婚紗,裙擺上的鉆石閃著刺眼的光。
我對著鏡子戴上那支簪子,看見自己嘴角揚(yáng)起一個完美的笑容,“當(dāng)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