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世間有著雪玉雕的仙子,膚白勝雪,泛著金白的光,只一眼就會被其赤瞳攝了心魄。
是妖。沈玉塵伏在青玉案上,腕間金鈴隨著研磨朱砂的動作輕輕震顫。
銅鏡里映出她雪色長發,像是冬日里第一場新雪,垂落在茜色羅裙上竟顯出幾分妖異的綺麗。
"小姐,該更衣了。"侍女捧著素白紗衣立在珠簾外,目光始終低垂著不敢看她。
玉塵指尖微頓,朱砂粉末簌簌落在宣紙上,洇出點點紅痕。她知道那紗衣下擺綴著金絲鎖,
每到朔月之夜,母親就會親自為她系上。窗外忽有暗香浮動。玉塵轉頭望去,
一株紅梅竟攀過青磚高墻,斜斜探進這方寸庭院。她怔怔伸手,蒼白的指尖將將要觸到花瓣,
卻被突然響起的鎖鏈聲驚得縮回袖中。"今日有貴客臨門,小姐莫要亂動。
"管家帶著四個粗使婆子魚貫而入,鐵鏈纏繞的聲響與檐角銅鈴混作一片。
玉塵望著她們給門窗加栓的動作,忽然覺得喉嚨發緊——就像七歲那年,
她隔著屏風聽見父親說"此女不祥"時那般窒息。暮色四合時,前院傳來絲竹之聲。
玉塵蜷在暖閣角落,數著更漏聲數到第三十二下,忽聽得瓦檐輕響。她仰起頭,
正對上一雙含笑的桃花眼。"原來沈家真藏著雪玉雕的仙子。"那人倒掛在梁上,
玄色衣袂翻飛如蝶。月光漏過窗欞照在他臉上,竟顯出幾分雌雄莫辨的艷色。
"深閨之中的小姐竟能滿手凍瘡,是得多戀這冬日的紅梅"玉塵慌忙去抓案上銀鈴,
卻被他搶先一步扣住手腕。溫熱的指腹擦過她腕間,那人突然斂了笑意。
"這傷可不當出現在小姐身上......"玉塵渾身一顫。未及開口,
忽聽得廊下傳來腳步聲。玄衣人輕嘖一聲,袖中翻出個青瓷小罐。"明日此時,
拿這個涂在凍瘡上。"他指尖掠過她耳垂,有什么冰涼的東西滑入衣領,
他瞥過她的神色"我是專治疑難雜癥的游方郎中。小姐若信我,便試試。"話畢,
玉塵只聞見了空氣中殘留的藥香。二珠簾晃動時帶起一陣松香,玉塵攥緊尚有體溫的青瓷罐,
聽見自己心跳聲震得耳膜生疼。西窗外的紅梅在夜風里簌簌作響,落下幾片殷紅花瓣,
正巧覆在她雪白的裙裾上。青瓷罐里的藥膏泛著琥珀光澤,沈玉塵蘸了些許抹在指尖。
昨夜那人指尖的溫度仿佛還停留在腕間,混著松香氣的藥膏觸及凍瘡時,
竟化作溫泉水般的熨帖。"小姐,夫人來了。"玉塵慌忙將瓷罐塞進妝奩,
素白紗衣袖口掃過案上朱砂,在宣紙邊緣拖出一道暗紅痕跡。母親今日戴著金鑲玉抹額,
手里佛珠轉得比往日更急。"明日初七,宮中遣人來取藥引,你且安心靜養。
"銅爐里沉水香燃到第三遍時,玉塵聽見了鎖鏈的聲響。她盯著母親腰間新換的翡翠禁步,
忽然輕聲問道。"父親當年任太醫院判,可曾見過用活人入藥的古方?
"佛珠碰撞聲戛然而止。"莫要聽那些下人嚼舌根。"母親猛地站起身,
禁步上垂下的銀流蘇掃落案上茶盞。"沈家百年清譽,豈容得半分污穢?
"碎瓷濺起的水花沾濕了玉塵裙角,像極了她七歲那年打翻的朱砂盞。更深露重時,
玉塵將青瓷罐擺在窗欞邊。瓦檐忽而傳來三聲叩響,昨夜那襲玄衣如流云般飄落窗前。
陸輕陽指尖勾著串糖葫蘆,晶亮糖衣在月光下泛著琥珀光。"雪娃娃也愛吃甜食么?
""你怎知..."玉塵話未說完,忽見對方袖中銀光閃過。陸輕陽兩指夾著三枚金針,
正正釘住她將要縮回的手腕。"凍瘡潰爛成這樣還敢研磨朱砂,沈家請的醫師莫不是瞎子?
"松香混著苦藥氣息漫過來,玉塵怔怔望著青年低垂的睫羽。他處理傷口的動作極輕,
指尖拂過腕間舊疤時卻突然頓住:"這些刀口走向相同,是同一人所為。
"檐角銅鈴突然大作,陸輕陽攬住玉塵腰身旋身藏進帷幔。侍衛舉著火把匆匆跑過庭院,
躍動的火光透過紗帳,在青年頸側映出半枚赤色胎記。"每月初七取血,
卻用金絲鎖封你經脈。"陸輕陽的聲音擦著耳畔傳來,溫熱氣息驚起玉塵頸后細小的戰栗。
"沈小姐可知,當今圣上煉的丹藥可不尋常。"玉塵攥緊袖中銀鈴,忽然想起去年冬至。
那日取血的侍衛多帶了柄玉髓刀,母親在屏風后哭喊著"不可傷她性命"。
而父親的聲音浸在濃重藥味里,"陛下要的是心頭血。"暖閣外傳來梆子聲,
陸輕陽松開手退至窗邊。他玄色衣擺掠過那株紅梅時,忽然回眸笑道:"都說紅梅厭雪,
我瞧著倒是相配得很。"玉塵低頭看向掌心,不知何時多了枚松塔。鱗狀果瓣間藏著張字箋,
墨跡被松脂沁得模糊:"三日后酉時,朱砂為信。"三第三日細雨綿綿,
沈玉塵借著研磨朱砂的由頭支開侍女。銅鏡映出她將胭脂混入朱砂的動作,
茜色粉末落在宣紙上,宛如濺血的紅梅。陸輕陽來時帶著滿身水汽,
發間松香被雨水浸得愈發清冽。他卸下腰間酒葫蘆仰頭便飲,
喉結滾動時濺出的酒液染濕衣襟"沈家今日宴請的清風觀道長,正在前廳大談活人煉丹之法。
"玉塵手一抖,朱砂筆在宣紙上拖出長長紅痕。檐下雨珠串成銀簾,
她聽見自己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陸公子可聽過雪魄癥?""白發病癥分七種,
雪魄最罕。"陸輕陽突然逼近,指尖拈起她一縷銀發,"患者發如霜雪,目似赤璃,
傳言其骨血可醫百病..."他尾音陡然轉冷,"卻不知這是西域商人傳出的謠傳,
專騙達官顯貴。"驚雷炸響的瞬間,玉塵看清青年眼底翻涌的暗色。
陸輕陽從袖中抖出張人皮面具,燭火下面具泛著珍珠似的光澤:"今夜子時,我來取樣東西。
"更漏指向戌時三刻,前院突然喧嘩大作。玉塵伏在窗邊,
看見父親引著個紫袍道士匆匆穿過回廊。那道士手中羅盤指針瘋狂轉動,直指她所在的閣樓。
"妖星現世,必須取眉間血鎮之!"銅鎖開啟的聲響混著雨聲傳來時,
玉塵正將朱砂抹在眉心。陸輕陽破窗而入的瞬間,她毫不猶豫地將染血的銀簪刺向額間,
卻被他擒住手腕反扣在妝臺前。"好個烈性姑娘。"陸輕陽低笑,手中銀刀寒光乍現,
"但我要取的..."刀尖挑開她衣襟,露出鎖骨下方寸肌膚,"是這道陳年箭傷。
"人皮面具覆上臉龐的剎那,玉塵在鏡中看見個全然陌生的女子。
陸輕陽咬破指尖在她眼尾描了朵紅梅,血珠墜在雪膚上艷得驚心:"記住,
你現在是清風觀的道姑。"子時的梆子聲穿透雨幕,玉塵跟著陸輕陽躍上屋脊時,
望見自己住了十七年的閣樓燃起熊熊大火。紫袍道士的嘶吼混在雨聲里:"妖女逃了!快追!
""抓緊了。"陸輕陽將她裹進玄色大氅,松香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
玉塵在顛簸中望見青年后頸滲血的紗布,
忽然想起他說"要取樣東西"時的神情——那分明是孤注一擲的賭徒才有的眼神。
四晨霧漫過青石板,沈玉塵望著水面倒影里陌生的面容。眼尾那抹紅梅被陸輕陽重新描過,
此刻正在熹微晨光中泛著珊瑚色。她伸手觸碰,卻被他捉住手腕。"這道血胭脂遇水不化。
"陸輕陽將斗笠壓低,蓑衣下露出半截纏著繃帶的手臂,
"等過了青州渡口..."話音未落,渡頭突然響起急促的馬蹄聲。玉塵被他按進烏篷船底,
潮濕的稻草味混著血腥氣涌入鼻腔。透過船板縫隙,
她看見官兵手中畫像被江風吹得獵獵作響——那上面赫然是她未易容時的模樣。
"官爺行個方便。"船夫突然開口,竟是陸輕陽的聲線。玉塵驚覺他不知何時易容成老翁,
連脖頸皺紋都栩栩如生。官兵挑開簾子時,她死死攥住藏在袖中的松塔。
"這丫頭..."冰涼的槍尖抵住她下頜,玉塵仰頭露出眼尾紅梅。
官兵突然怪叫一聲退后數步"晦氣!居然是守墓人!"船櫓搖開粼粼波光時,
陸輕陽撕下面具輕笑"嶺南守墓族會在眼尾紋血梅,視為不祥。"他指尖拂過她輕顫的眼皮,
"嚇著了?"玉塵搖頭,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昨夜從火場逃出時,
她竟還記得裹走灶上煨著的梅花酥。陸輕陽盯著焦黃油皮下透出的胭脂色,
突然咳嗽著別過臉去。"你受傷了。"玉塵扯開他半邊衣襟,倒吸一口涼氣。
青年后腰猙獰的刀傷泛著青紫,分明是淬了毒的。江風突然變得粘稠,陸輕陽額角滲出冷汗,
嘴角卻還噙著笑:"沈小姐這般主動,陸某怕是..."話音戛然而止,
他整個人栽進玉塵懷里,鼻尖蹭過她頸間松塔。五玉塵從未想過,
自己會被個昏迷的人壓得動彈不得。陸輕陽滾燙的呼吸纏繞著她頸間銀發,
夢里還在喃喃:"阿娘,松枝要曬在東南檐..."漁火次第亮起時,烏篷船泊在蘆葦深處。
玉塵拆開發間銀鈴,倒出珍藏多年的雪參丸——這是及笄那年,她偷聽到藥方后攢下的。
指尖抵在青年唇間,卻被他突然咬住。"好苦。"陸輕陽蒙著水霧的眸子近在咫尺,
舌尖掃過她指尖傷口,"怎么雪娃娃的血...是桂花味的?"玉塵慌忙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