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五年春,卯時三刻,晨光初綻于汴京虹橋之畔。
虹橋下,汴河波光瀲滟,似碎金傾灑河面,漕船如鱗般密集,貨擔若螻蟻穿梭不息。
橋頭“醉春樓”茶肆的幌子,在風中不安搖曳。掌柜周楫正往爐中添炭,忽聞街上傳來清脆銅鑼聲。
“青苗錢放貸啦!”幾個身著皂衣的差役沿街張貼黃榜,高聲叫嚷:“正月貸錢,五月還本,二分利息,童叟無欺!”
周楫望著榜文,無奈苦笑。去年,為修繕店面,他借了十貫青苗錢,本欲借此周轉生意。
怎奈市易法推行后,茶葉為官市壟斷,進貨價驟漲三成。如今利滾利,他已欠下二十貫的債。
“周掌柜,續壺茶。”角落里傳來一道低沉嗓音。周楫抬眼望去,見一位身著青衫的中年人,腰間掛著布囊,面容清瘦,眼神卻如深潭般讓人難以捉摸。
“官人常來,怎的之前從未見過?”周楫一邊續茶,一邊搭話。
“不過是個過路客罷了。”青衫人指了指窗外,“這虹橋每日人來人往,可究竟有多少是真心實意做買賣的呢?”
周楫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幾個綢緞莊老板正圍在市易務門前爭吵不休。
市易務的牙人手持算盤,扯著嗓子吆喝道:“按官價收購,誰敢私藏貨物,以抗法論處!”
“市易法本為平抑物價,如今倒像是成了官商牟利的幌子。”青衫人輕輕呷了口茶,“你瞧那綢緞莊王掌柜,上月被逼著低價賣貨,現在連伙計的工錢都發不出來了。”
周楫心中“咯噔”一下。他的茶肆也因市易法,只能從官市進貨,成本大增,生意愈發冷清。
更糟糕的是,前幾日保甲法推行,他的獨子周瑞被編入保丁,每天操練到戌時,鋪子都顧不上了。
“官人可知,這新法究竟是利國還是害民?”周楫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問道。
青衫人放下茶盞,目光落在茶肆梁柱的裂縫上,緩緩說道:“當年我在鄞縣治水,親眼看見百姓因高利貸弄得家破人亡,所以才想用青苗錢來救急。
可誰能想到,好的法子遇到了貪官,竟成了盤剝百姓的利器。”
“官人是……”周楫愣住了,心中涌起莫名疑惑。
“噓。”青衫人豎起食指,從布囊中取出半塊碎銀,“這茶錢,就當我賠罪了。”
周楫還沒來得及反應,青衫人已起身離開。這時,街角轉出一隊禁軍,為首將官大聲喝道:“王介甫!圣上有旨,速回中書省!”
茶肆里瞬間一片嘩然。周楫望著青衫人被簇擁著離去的背影,突然想起去年元宵節,汴京流傳的那首《桂枝香·金陵懷古》,詞中“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的蒼涼意境,與這人的氣質竟如此契合,可這人究竟是誰?又為何對新法如此了解?
黃昏時分,周楫在柜臺整理賬本。
“爹,我回來了。”周瑞推開門,臉上帶著操練后的疲憊。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今天在州橋遇見個老頭,說這是太湖碧螺春,讓我帶給您。”
周楫打開紙包,發現茶葉間夾著一張字條:“明日巳時,龍亭湖畔見。”
次日,龍亭湖畔。
薄霧尚未完全消散,一個青衫人負手而立,身后跟著兩個隨從。周楫一眼就認出其中一人是市易務提舉官呂嘉問,不禁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周掌柜,這是王相公。”呂嘉問引見道。
“王相公……”周楫喉嚨發緊,心中大驚,眼前這人,竟然是當今宰相王安石!可他為什么要找自己?又有什么目的?
“你昨日問新法利弊,今日我帶你去個地方。”王安石指了指遠處的農田,“去看看保甲法下的百姓。”
三人策馬來到東郊。遍野青苗在風中起伏,可田間卻不見耕作的農人,幾個保丁正押著戴枷的老漢游街,一路高聲喝道:“抗拒保甲者,以此為例!”
“這老漢本是佃戶,被強征為保丁,家中妻兒無人照料,無奈只好偷種地主的地。”王安石聲音低沉,透著幾分無奈與痛心,“保甲法本為聯防,如今卻成了官府勒索的由頭。”
周楫望著老漢身上的鞭痕,又想起兒子周瑞每日操練時的苦累,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
“你可知道,市易法為何讓商人叫苦不迭?”王安石忽然發問。
“官市定價過高,私商難以為繼。”周楫答道。
“錯。”王安石緩緩搖頭,目光中閃過一絲憂慮,“市易法的本意是讓官府收購滯銷貨物,待價而沽。但呂嘉問之流卻強令商人低價賣貨,高價回購,從中漁利。”
呂嘉問的臉瞬間漲得通紅,頭低得幾乎貼到胸口,卻不敢反駁半句。
“變法如治病,藥對癥則活人,藥不對癥則殺人。”王安石望向天際的浮云,似在自言自語,“我曾以為只要初心不改,終能撥云見日,卻忘了這世間最難醫的,是人心。”
是夜,汴京已是萬家燈火。周楫在茶肆添燈油,思緒還沉浸在白日的種種驚訝與困惑之中。
忽然,呂嘉問匆匆而來,神色有些緊張,塞給他一張紙,低聲說道:“王相公讓我轉告,青苗錢本息全免,市易法也將放寬。”
周楫趕忙展開紙,上面是王安石的親筆:“愿以余生,換人間清明。”墨跡未干,仿佛還帶著書寫者的體溫。可這短短幾字背后,又隱藏著怎樣不為人知的謀劃與深意?
窗外,汴河上的商船依舊往來如織,一片繁華景象。但周楫知道,這看似平靜的繁華之下,正暗暗醞釀著一場風暴。
而那個青衫人的背影,究竟會給大宋王朝帶來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他是誰?他能改變極貧極弱的大宋王朝嗎?這一切,似乎都還是未知數,等待著被慢慢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