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一陣晨鐘撫過還在睡夢中的常無名
仿佛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的他早已不再是那個小孩,身形高大健碩,卻渾身是傷的倒在血泊中,老爹佝僂著身子拼命護在身前,身上插滿了箭矢。戰火紛飛,熊熊烈火映照出老爹那燒得不成樣子的側臉,就這么死死的盯著前方的敵人。
常無名猛的從床上坐了起來,冷汗直冒,還好只是個夢,虛驚一場。
屋子里邊沒人,只有桌上一碗散發著余溫的雞湯,常無名二話不說便拿起碗筷大快朵頤了起來,真香;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記得自己好像突然就暈過去了,好像還看見了一只長得有些丑的蝙蝠。
常無名目光微動,注意到他桌子邊上幾點煙灰,他伸手觸碰,煙灰立刻化為齏粉,指腹傳來不太真切的余溫,感覺應該是剛走不久。
“老登!”
常無名沖著門外大喊一句,他心里有些沒底。
“瞎嚷嚷個什么蛋,先好好吃飯,吃完洗澡去,臭翻了?!?/p>
門外傳來一陣不耐煩的動靜,常無名嘴角泛起一絲笑意,老爹還是他認識的那個老爹,就是聽著聲音有些疲憊,他得問問大龍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了。
【啪!】
就在此時,異變突生,大龍一把推開房門,對著他比了個“噓”的手勢,緊接著便抱起他沖出大門,在他還沒意識到發生什么的時候三人已經來到了后山的一處隱秘的石洞里,剛好能看見整個小鎮的全貌。
“怎么了?”常無名整個人還有些迷糊,對眼前的情況一無所知。
大龍沒有說話,而是伸出一根食指往前一指,一支浩浩蕩蕩的軍隊卷攜著飛沙走石,馬不停蹄的往小鎮這兒奔騰。
“血河宗長老的親弟弟是元朝皇帝身邊的紅人,響當當的人物,自家兄弟就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荒郊野嶺的,總得要有個交代;
邊關也一直不太對付,想來也是朝中有人想借機敲打一下邊關的軍隊。”
“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p>
常庚神情肅穆的說道,他想起秘境中的那個血河宗長老,確實不是什么好東西,一個不顧他人生死只為達成一己私利的走狗,呸,活該。
晦氣!
“常老哥,現在咱們該怎么辦啊?”
大龍冷汗直冒,一旁的常無名則是大口大口吃著手里僅剩的雞腿,還不忘舔兩下手指。
“三十六計,走為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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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小鎮的醉仙坊內
高朋滿座,不少酒客們有一茬沒一茬的閑聊著,不知怎么這話題就扯到了那血河宗的長老身上,坐在暗處的某位陳姓高官喝著酒,默默聽著酒客們的閑聊。
紙終究還是包不住火,血河宗在秘境內幾乎覆滅的事情不知怎得就傳開了,酒客們說的有鼻子有眼的。
有人譏笑:“我聽說啊,那血河宗的長老給美色迷了心竅,被那畫仙勾了魂去了,將自己在秘境中的機緣拱手相讓不說,還把軍權交給女人指揮,最后輸的一塌糊涂?!?/p>
有人應聲附和:“樓上的胡說什么呢,那分明是那老頭體力不支,最后玩的自己癱倒在沒人床上?!?/p>
“你他娘的快別放屁了,老子二舅的大老爺的兒子就在這次的隊伍里面,明明是秘境里面有了不得的魔獸把長老給掘了,然后畫仙趁機搶了機緣揚長而去,最后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一個老頭貪圖魔獸的美色,給魔獸撅了。”
“我聽說這畫仙其實是個男人來的?!?/p>
“...........”
野史野的很
有人站出來仗義執言:“雖說這長老該死,可這血河宗幾千修士命不該絕啊,就這么不明不白的慘死了,誒?!?/p>
有人嘖嘖道:“老天爺要他死,他不得不死。堂堂三品長老,六七十歲的人了,怎的就如此不小心,我看吶,他壓根就是遭了天譴報應,活該。”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這座酒樓的風評,幾乎一邊倒。
野史雖然夠野,但是對于血河宗長老的身死道消,酒客們無一不是拍手叫好。還有人故意壓低嗓音,說那道友小心點,一會被那長老的熟人攆出去,人家廣交天下豪杰,出手可從不講理呢。
很快就有人一唱一和,譏諷連連:“啊?就許他身居高位殺人放火,不許咱們百姓說幾句公道話了?這普天之下還有沒有王法了?”
心中懷有怨懟,而且會訴諸于口之人,永遠不是結下死仇的,而是那些半生不熟的關系,這些人說話,往往最能蠱惑一旁看客的人心。
那位高官名喚陳舊,在暗處喝著酒,就像一潭死水般靜靜的淌在那里,沉默寡言。
那酒座上的年輕后生們個個豪邁飲酒,連連拍案叫絕,毫不避諱的你一言我一語,在這邊境地界,沒有人會管他們的嘴。
有人支支吾吾:“若是被那當官的聽見了可就不好啦?!?/p>
這時,一個喝得半醉的大漢猛地站起,搖搖晃晃道:“怕他個鳥!我今兒就把話撂這兒,誰敢抓我,有能耐把老子抓走砍了!”他這話一出,周圍瞬間安靜下來,緊接著一片叫好聲響起,眾人連連向他舉杯相敬,豪氣云天。
陳舊沒有說話,杯中酒水一飲而盡,算算時間,某些人也差不多到了。
砰!
一聲巨響,如春日驚雷般驟破長街,帶起陣陣硝煙,酒樓內頃刻間鴉雀無聲,再次寂靜下來;
等到煙塵散盡眾人方才看清,酒樓的門不知何時已經被人砸開了,一柄七尺鋼矛,此刻正連門帶人將剛剛那個壯漢死死釘在墻上,早就沒了生機。
"咱家倒要瞧瞧..."嗓音低沉,那太監的指尖掠過滴血的矛柄,"是哪來的雜種,敢在天子腳下的紫禁城根下說些腌臜話本子。"
滿座酒客頸后寒毛乍起,零星幾個按住劍柄的,瞥見來人身著御賜蟒袍玉帶,嘴里那點火星子也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個個低垂著腦袋,有那不服氣的,但也只是不服氣而已,還他娘的能上去干他不成。
門口站立之人正是當今皇上身邊的紅人,秦公公,偽三品武者。
秦公公掃視一圈,目光落在陳舊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嘲諷:“喲,陳大人也在這呢,怎的,也跟著這些賤民嚼舌根?”
眾人這才看清,酒桌前,一個身形高瘦、穿著輕綢寬袍、束著道髻、烏須飄飄五十開外的人,正是當今邊關的統帥——陳舊。
陳舊指節輕叩桌板,不急不緩的轉身回應道:“秦公公說笑了,本官奉旨戍邊七年,倒不知何時成了聽墻根的閑人。”
話音還未落下,門外便傳來一陣鐵甲金鳴聲,錯落有致。
秦公公抬手一揮,墻上的尸首頓時化作血霧四散紛飛,他陰柔笑道:“陳將軍好大的威風啊,不好好鎮守邊關,反倒和這些賤民勾結一氣,我看陳將軍這官帽子也是不想戴了吧。”
“怎么會呢,秦公公......”陳舊帶著幾分敬重,話音未落,手中酒杯卻忽地綻開蛛網裂痕。
“咱家知道你看我不順,誰不是呢,沒必要扯著個好臉色?!?/p>
"戍邊的官兒染了江湖氣,可不是吉兆。"秦太監翹起小指,抹去長矛上的血痕,三枚羽箭呼嘯而至,精準洞穿三名布衣漢子的咽喉,卻并不是方才議論中的人,頃刻斃命,箭羽猶顫。
酒類內的眾人仿佛被施了定身術般,動彈不得。
"咱家替你料理幾個多舌的,余下的..."他忽然俯身貼近陳舊耳畔,蟒袍上的蟠螭補子幾乎擦過將軍面頰,"...陳將軍可得把戲做全套。"
秦公公轉身離去。
陳舊看著墻上的三人,哪里是所謂的賤民,分明是這一路跟著他拼殺過來的生死兄弟,就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他一手拿著酒杯,另一手死死攥著刻有獬豸[xiè zhì]紋路的刀柄,雙眼通紅。
"末將...謝督公指點。"陳舊抱拳行禮。
蟒袍衣角消失在門外,他盯著秦公公靴子留過的血痕,手上刀光閃過,又有數位百姓斃命,都是些方才罵的兇的。
其實秦公公來這醉仙坊只是為了尋找一位紅衣女子,只是正好遇上了陳將軍,反正都是要殺的,那就提前敲打敲打。
也順便借著陳舊的手殺幾個多舌的,既是給朝廷立威,也是給陳舊添亂。
那散開的血霧漸漸在陳舊身前的桌子上飄落,形成一個‘僭’字。
秦公公來頭不小。
陳舊也不會任人宰割。
檐角銅鈴忽地亂響如急雨,陳舊廣袖翻卷間帶起塞外朔風。
小鎮的天,似乎要變了。
——
地平線忽的矮了三分。
狼煙起,烽火燃!
忽有戰鼓擂響,接著便是一線黑潮漫過寸寸龜裂的大地 ,卷起無數飛沙,大元鐵騎的金甲在光曜下熠熠生輝。
秦公公拿出手中的留影石,幾幀秘境內的畫面匆匆閃過。
這次自己親自帶隊,即是給自家弟兄報仇,也是替圣上除幾個雜碎,這陳舊到底還是當年盧氏王朝的遺民,他活著,就算是鎮守邊關,朝堂之上也會有人睡不安穩吶。
"咱家特來...掃塵。"
金甲入城,所有邊關將士如有反抗者,一律冠以謀反罪名,殺無赦。
戰火紛飛,硝煙四起。受傷的永遠都是些底層的百姓,那些達官顯貴們該喝酒的照樣喝酒,該享受的依舊享受,天塌下來自有個高的頂著。
趴在后山石洞中的三人親眼看著無數金甲騎兵們沖進小鎮,一路打家劫舍,劫民掠財。
萬一回去和圣上參奏的時候殺的反賊不夠多怎么辦?很簡單,隨便找幾個百姓砍了便是,殺良冒功,簡單易行。
“老爹,這元朝的騎兵會不會有些太像土匪了?”
什么像,這分明就是!
通體雪白的鷹隼落在常庚的肩頭,對著幾人吱了幾聲。
【為首的那人有秘境內的留影石,此刻正到處搜查你們幾個 】
?
這就結仇了?我還什么都沒干呢,而且誰好人家還特意拿個留影石當后手啊。
沒有多大辦法,小鎮地處元朝邊境,今天來了這么多金甲騎兵,恐怕來者不善。他看了眼一旁的大龍,這憨傻的漢子如今也被自己牽連,本想等常無名醒了就帶著他去東勝神州尋找剩下的幾把鑰匙,這下可好,大軍從東面壓境,不太好出去啊。
欸,對了!
東南邊那里有處地勢險要的山峽,當地人管它叫一線天,最窄的地方只能容納一人騎馬而過,大軍肯定沒法過去,咱們就從那兒走。
至于怎么走,好說,后山上就有間馬場,是當地官老爺偷偷養的上等肥碩駿馬,既要向上頭表明自己的清廉作風,又要暗地里嘴角抹油,可不就只能干些這類偷雞摸狗的事情么;是他當時上山躲債的時候發現的,當時還呸了一嘴,什么官老爺,蛀蟲罷了,沒想到在這時候起了作用,真是天助我也。
“對了小白,密境中周欲和我說你這里有回復精神力的法器,方便拿出來嗎?”
小白點點頭,身形微動,一道光暈在身前漸漸凝實,是一枚非常樸素的印章,底下有一個【庚】字,邊款是【夢梁王】。
“吱吱吱”
【這是當年夢梁王的印章,即是能回復精神力的法器,也是七把鑰匙其中的一把】
其實就是個認主的印章,當常庚手指接觸的一剎,點點金線從印章處牽引,溫涼玉質突然變得滾燙,化作流光轉瞬間沒入常庚的眉心,把眾人嚇了一跳。
“沒事,沒事。”
常庚擺擺手,“咱們快些出發吧,一會兒天黑了可就不好走了。”
常庚沒有過多解釋,帶著二人往山林深處走去,常無名則是有些懵逼的看著面前的二人,這個世界真有鬼神嗎,他不知道,但似乎是有的。
風,來的突而急,殺過這片貧瘠的土地,卷起一陣煙塵。
這次的常庚的腳步不再蹣跚,眼睛也更加明亮,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馬場,先是讓大龍簡單放倒了那名狗眼看人低的馬夫,接著他和大龍一人騎著一匹駿馬揚長而去。
翻身上馬!
常無名坐在常庚后面,胖胖的小孩子開始左一個問號,右一個冒號,不勝其煩。
“老爹那邊大軍都是些什么人???”
“老爹你是不是會魔法啊,能不能教教我,求你了?!?/p>
“老爹我們去當那江湖豪俠吧,我之前聽門口說書的說,那些俠客們個個英俊瀟灑,風流倜儻?!?/p>
“老爹你怎么不說話呀?!?/p>
..............
有些老態的男人只是回了句 “抓緊” ,便再不說話。
常庚沒來由的想起了周欲,確實英俊瀟灑,想來讓他來騎會更帥些。
夜幕漸漸降臨。
小鎮沒有熟悉的萬家燈火,鐵騎聲踏破了街上的平靜,陳舊獨自一個人坐在最東部城墻的一座茅草屋內,摩挲著手上的虎符。
反不反?
這不是一個好問題。
他曾是盧氏王朝的大將軍,風光無限,可后來戰火紛飛,自己也被俘;元朝皇帝惜才,將他招至麾下,甚至給他官復原職,只是朝野內外議聲四起,皇帝沒有辦法,只能將他送至塞外鎮守邊關。
如今先帝駕鶴西去,新帝不過八歲,這朝權就落在了某些宦官的手里,沒了先帝的庇佑,自己這眼中釘肉中刺自然就成了某些人必須鏟除的對象,只是缺個坐實的名頭罷了。
但因為自己的一廂情愿公然跳水,向來是大忌。
自己不能不顧周邊的百姓,也不能平白無故帶著弟兄們去送死。
——
兀的,一道穿云的箭矢刺破長空,在夜空中濺射出一道絢麗的煙花。
那是邊軍起兵的信號!
誰?!
自己可并沒有對誰下過命令。
城墻處,燃起一陣熊熊火光,將軍府連同他的妻女在內,上上下下二十八口被齊齊整整綁在城墻之上,渾身染血,慘不忍睹。
"陳將軍別來無恙?"尖細嗓音刺破長空,蟒袍玉帶的宦官自軍陣中緩緩現身,正是秦公公。
說罷,他拿起一塊寫有圣旨的黃色絹布。
"圣上口諭。"秦公公抖開黃絹的剎那,數十支淬毒弩箭激射而出,"邊軍統帥陳舊勾結前朝余孽,殘害我血河宗修士,意圖..."
圣上口諭,狗屁的圣上口諭,他一個八歲的孩子會說什么?能說什么?!
血色殘陽將城頭染成赤色,三十年前盧氏王朝覆滅的那一刻,也是這樣漫天的火燒云。
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壓抑,自己已經沒得選了,你要殺我,那就盡管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