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郊外的茉莉花田在夜色中起伏如雪浪,濃郁的香氣掩蓋了地下傳來的機械嗡鳴。
絳月華單膝跪地,指尖撥開濕潤的泥土,露出埋藏在地表三寸下的金屬感應器。
機械義眼的掃描光束穿透土層,地下六層的立體結構圖在視網膜上鋪展——
通風管道像蛛網般交錯,核心區域被厚重的鉛合金包裹,三十七個生命信號在其中規律閃爍。
"東北角那個。"影梟的電子音從耳麥傳來,"心率52,體溫35.2℃,符合低溫休眠體征。"
絳月華的呼吸微微一滯。數據流在視野邊緣跳動,將那個蜷縮在角落的身影與醫療檔案重疊——
十五歲的林小滿被注射鎮靜劑時,心電圖也是這樣的平緩波形。
"爆破點標記完成。"火藥在通訊頻道低聲匯報,"但地下有液態氮管道,沖擊波可能引發..."
"照常進行。"絳月華拔出納米刀,刀鋒在月光下泛著藍暈,"慕卿那邊準備好了嗎?"
中山院的指揮車里,汝慕卿面前的屏幕正顯示著五公里內的信號網格。
她咬開鋼筆尾端的密封蓋,露出微型信號干擾器的啟動按鈕:
"隨時可以切斷,但副院長辦公室的加密頻道可能..."
"優先保證地宮屏蔽。"絳月華的聲音混著電流雜音,"如果我猜得沒錯,那里藏著比林夫人更重要的東西。"
爆破的轟鳴聲震落枝頭茉莉。地面塌陷的瞬間,絳月華縱身躍入煙塵,機械義眼自動調節焦距,
穿透翻滾的塵土鎖定核心實驗室的防爆門——門縫滲出詭異的藍光,像是極地永夜中的冰洞。
實驗室里,林夫人哼著走調的搖籃曲,將金藍色液體緩緩推入培養艙少女的頸靜脈。
艙內漂浮的身影蒼白如紙,唯有左腕的齒輪紋身鮮紅刺目。
"再忍耐一下。"林夫人撫摸著艙體,玻璃倒影中她的嘴角扭曲,"等蜂群系統重啟,你就能代替那個叛徒..."
納米刀熔穿金屬的嘶響打斷了她。防爆門像融化的黃油般坍落,絳月華踏著熾紅的門框殘骸走進來,
左眼的機械金光與右眼的琥珀色瞳孔在蒸汽中明滅不定。
"母親。"她甩落刀上的金屬液滴,"您忘了給我裝痛覺神經。"
林夫人的瞳孔驟然收縮。她猛地拍下控制臺的紅色按鈕,卻只聽到系統冰冷的提示音:「信號中斷,指令無效」。
培養艙里的少女突然睜開眼,虹膜里流轉著與絳月華相同的金色數據流。
"你以為我會犯同樣的錯誤?"絳月華步步逼近,納米刀在掌心旋轉,"父親早就告訴我,您總喜歡在克隆體后頸留個弱點。"
她突然暴起,刀尖刺向林夫人右手腕表——那里藏著蜂群系統的緊急制動器。
表盤碎裂的瞬間,整個地宮響起刺耳的警報,所有培養艙的玻璃同時爆裂,
營養液如淚雨般傾瀉而下。
影梟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檢測到LS-7納米蟲群暴走,建議立即..."
絳月華已經抱起昏迷的少女,在她后頸發現熟悉的條形碼烙印——
和北極基地那些克隆體不同,這個編碼下方多了一行小字:"容器X-0,三位一體終版"。
地宮開始坍塌時,她最后回望了一眼被困在安全艙里的林夫人。
量子之瞳
中山院地下三層的特殊手術室籠罩在幽藍色光暈中,無菌空氣里飄散著淡淡的金屬離子氣味。
絳月華躺在手術臺上,量子眼植入體的神經接駁端口閃爍著微弱的金光,像一只被困在琥珀中的螢火蟲。
"腦皮層神經突觸連接率92.7%。"首席醫官的聲音從口罩后傳來,他盯著全息投影中不斷跳動的數據流,"但邊緣系統出現排斥反應,海馬體區域..."
"說人話。"汝慕卿打斷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鋼筆尾端。
醫官摘下眼鏡擦了擦:"就像有千萬只螞蟻在啃噬她的腦髓。"
手術室角落的電子鐘顯示03:47,這已經是連續第七個小時的手術。
汝慕卿腳邊散落著三支捏碎的鎮靜劑空瓶,玻璃碎片映出她眼底的血絲。
投影屏上絳月華的腦電波突然劇烈震蕩,警報聲刺破寂靜。
"不行!神經遞質過載了!"醫官手忙腳亂地調整儀器,"準備電休克..."
汝慕卿突然奪過手術刀,鋒利的刀刃劃過自己掌心。鮮血順著掌紋滴落,在無影燈下劃出幾道嫣紅的軌跡。
"你干什么?!"
"基因緩沖。"她將流血的手掌按在導管接口處,鮮血順著透明管道蜿蜒而上,與絳月華的腦脊液混合,"我們的HLA配型指數是98.6%,父親早就..."
血液接觸量子眼的瞬間,整個手術室的燈光驟然暗下。植入體的金色虹膜像熔化的黃金般流動,漸漸暈染出血絲般的紋路。
醫官目瞪口呆地看著光譜儀上的數據——那些原本激烈排斥的神經突觸,此刻正以驚人的速度與人工視神經融合。
"這不可能..."他喃喃道,"除非是經過設計的同源基因..."
當第一縷晨光透過防輻射窗灑落時,量子眼的變色程序終于完成。機械的金色褪去,虹膜上浮現出與右眼完全相同的茶褐色紋理,
連最細微的虹膜輻射狀溝壑都分毫不差。只有對著特定角度的光線時,才能看見瞳孔深處流轉的量子微光。
絳月華的眼睫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
"看見什么了?"汝慕卿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她伸手想觸碰對方的臉頰,又在半空中停住——指尖還沾著凝固的血跡。
絳月華的目光掠過手術室每一個角落:她看見空氣凈化系統里流動的納米濾網,看見醫官白大褂第三顆紐扣中藏的微型攝像頭,
看見窗外銀杏葉脈中流淌的數據編碼。
最后,她的視線落在汝慕卿顫抖的睫毛上——
那里沾著半個米粒大小的納米監聽器,正閃爍著只有量子眼能識別的特殊頻段。
"葉脈里有數據流..."她輕聲說,抬手撫去汝慕卿睫毛上的監聽器,指腹在對方眼下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還有你哭的時候,右眼淚腺會比左眼活躍17%。"
手術室的門突然被推開,影梟的機械臂拖著一具還在抽搐的軀體:"在通風管道抓住的,他耳朵里藏著..."
絳月華已經坐起身,量子眼的焦距瞬間鎖定闖入者耳道內的微型裝置。
那是一個脈沖發射器,此刻正以每分鐘240次的頻率向中山院某間辦公室發送信號。
"副院長的人。"她扯掉手背上的輸液針頭,鮮血在潔白的床單上綻開一朵紅梅,"正好試試新眼睛的透視功能。"
檀木辦公桌上,汝慕卿將《基因技術倫理法》修訂稿緩緩推過。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紙面上投下斑馬紋般的陰影,正好籠罩在"禁止人類基因武器化"的條款上。
"三天前的特供茉莉花質檢報告。"她的指甲輕輕敲擊附錄頁的某行小字,"檢測員編號527,恰巧是北極基地最后一任首席技師的工號。"
副院長的金絲眼鏡滑到鼻尖。他伸手去拿鋼筆時,袖口露出腕間皮膚——
那里有塊極淡的圓形疤痕,與林夫人控制蜂群系統的植入點尺寸完全一致。
鋼筆突然在他指間斷成兩截,墨汁濺在雪白的袖口。窗外傳來引擎轟鳴,十二輛黑色越野車已包圍中山院主樓。
為首的車上,絳月華正仰頭望向這個窗口,新換的量子眼在陽光下流轉著與常人無異的溫潤光澤,唯有特定角度才會閃過一抹數據流的金光。
"令尊若在世..."副院長的喉結滾動,"絕不會允許蜂群系統落入..."
"他會用這個給您注射。"汝慕卿從公文包取出MN-9藥劑,玻璃管中的藍色液體泛著冷光,"就像去年處理財政部那位一樣。"
錄音筆突然自動播放,林夫人沙啞的聲音在辦公室回蕩:"...等小滿的克隆體接管蜂群,那些政要體內的納米蟲就會..."
走廊傳來整齊的腳步聲。副院長突然笑了,自己將雙手并攏伸向前:
"你知道嗎?你父親當年也在這個辦公室,用同樣的姿勢..."
"但他給了您選擇。"汝慕卿打斷他,將手銬咔嗒一聲扣緊,"而我只給您體面。"
當警衛押著老人經過走廊時,墻上的電子屏正播放緊急新聞:議會全票通過新版《基因技術倫理法》,
鏡頭掃過新任立法小組組長空蕩蕩的座位——那里放著支北極狐毛筆,筆尖朱砂未干。
破繭
北極的永夜被極光撕開一道裂縫,靛藍與猩紅的光帶在廢墟上空翻卷。
絳月華的量子眼自動調節感光度,穿透培養艙半融化的玻璃——
林小滿的素描本在淡藍色營養液中緩緩翻轉,紙頁間浮動著細密的氣泡,像一場被凍結的嘆息。
"艙體破損度87%。"影梟的機械臂掃描著裂痕,"內部壓力正在急劇下降。"
絳月華的黑曜石匕首劃過艙門密封圈。液態氮泄漏的白霧中,素描本最新一頁的墨跡漸漸暈開:
三個女孩手牽手的簡筆畫,分別標注著她們名字的縮寫。當她用指尖觸碰畫紙邊緣時,量子眼的顯微模式突然激活——
那些看似隨意的鉛筆涂鴉里,藏著用特殊化學藥劑書寫的隱形字跡。
"姐姐,這次換我當容器。"
字跡在低溫下顯影又迅速消褪。絳月華猛地抬頭,量子眼的生物掃描功能穿透培養艙內漂浮的軀體——
這具所謂的"克隆體"根本沒有完整基因組,而是由無數納米級意識碎片拼湊的載體。
那些閃爍的光點,每一個都是林小滿記憶的殘章。
"蜂群系統重啟!"影梟的警報聲與基地震動同步傳來,"指令源不在主控臺,而是..."
汝慕卿的鋼筆突然從口袋中跳出,筆帽上的北極狐徽章發燙到灼傷衣料。她剛握住筆身,全息投影便炸開在眾人面前——
父親的身影站在數據流中央,身后是三個旋轉的DNA模型。
【當三位一體完成,系統自毀】
投影中的父親抬起手,指向培養艙。剎那間,整個北極基地的燈光依次熄滅,唯有極光突然暴漲,將廢墟照得如同白晝。
絳月華懷中的軀體開始透明化,林小滿的睫毛在強光中顫動,嘴唇開合著發出氣音:
"...要幸福啊..."
病號服的領口繡著朵茉莉花,針腳歪歪扭扭——是她們十二歲初學刺繡時,林小滿偷偷縫的"姐妹標記"。
如今這朵花隨著主人的消散而片片剝落,花瓣在極光中化為金色數據流,匯入蜂群系統的最終指令。
絳月華的量子眼捕捉到了常人看不見的景象:那些數據流在空氣中編織成巨大的基因鏈,三個關鍵節點正是她、汝慕卿和林小滿的生命編碼。
當最后一段密碼完成時,北極圈內所有信號塔同時爆出藍光,又集體熄滅——蜂群系統正在從根源上格式化自己。
"她把自己變成了鑰匙。"汝慕卿接住一片飄落的茉莉花瓣,上面的電子紋路正在消逝,"用意識碎片補全了三位一體的最后缺口。"
絳月華握緊殘留的病號服,量子眼的夜視模式突然捕捉到雪地里的異樣——
半埋在冰層下的主控臺屏幕仍亮著微光,顯示著林夫人最后輸入的指令:【總控權移交至X-0】。
而系統日志的角落里,有條被刻意刪除的記錄:林小滿曾在此登陸,密碼是她和絳月華小時候約定的童謠首字母。
極光漸漸褪去時,影梟從廢墟中挖出個密封箱。里面是父親留下的黑匣子,內置全息儀自動播放起最后的影像:
三個小女孩在教堂彩窗前拉鉤,背景音里父親輕聲說:"記住,有些容器不是用來裝載,而是為了破碎時照亮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