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上,璇璣臺上的琉璃盞突然炸裂。我握著染血的長槍佇立在云海之上,
腳下百萬魔軍的殘魂正化作幽藍磷火消散。衣甲上凝結的血珠順著玄鐵紋路蜿蜒而下,
在云間暈開一朵朵猩紅的花。“戰神當真名不虛傳。”溫潤嗓音自身后傳來,
帶著令人心安的檀香氣息。我轉身時,玄冥帝君負手而立。月白色廣袖隨風輕揚,
眉眼間是我最熟悉的溫柔笑意。“此番蕩平幽冥,卿當首功。
”玄冥的眼神落在我說我身上帶著繾綣的笑意。那是他慣有的模樣。也是我最喜歡的模樣。
長槍重重杵在璇機臺的云階上,震落幾片碎冰般的月光。
我望著他發間那枚與我同料所制的玉冠,忽然想起三百年前神魔初戰時,
他將半塊玉冠親手系在我發髻間的模樣。指腹無意識摩挲著掌心的玉冠殘片,
三百年前的畫面突然在眼前翻涌——那時神魔初戰正酣,我在修羅場廝殺得幾近力竭,
他踏著漫天血雨而來,玄色戰袍被妖風撕裂,
卻仍用染血的手將半塊玉冠系在我凌亂的發髻間。“待天下太平,我便以四海為聘,
八荒為禮,鳳輦龍車迎你入天闕。”他的聲音裹著硝煙,卻比昆侖巔的雪水還要清冽。
當時我仰頭望著他,戰甲縫隙滲出的血珠滴在他手背,他卻恍若未覺,
眼底盛著星河般璀璨的笑意。千年暗戀情愫翻涌成潮,我攥緊他衣袖,
將滾燙的淚落在他腕間。“帝君的承諾,可還算數?”話尾顫抖得不成調子,
破軍戰甲下的傷口突然迸裂,鮮血順著玄鐵紋路蜿蜒而下,在云階上洇出暗紅的花。
喉嚨發腥,我咽下涌到唇邊的血沫。這場仗打得太艱難,魔尊臨死前的詛咒在經脈里翻涌,
每說一個字都像是吞了把碎玻璃。我知自己可能無法再嫁給他,
但臨死前的執念想讓他為我千年的暗戀畫上圓滿的句號,即便是騙我也好。我單手杵著長槍,
眼望著玄冥踉蹌了兩下。玄冥的瞳孔驟然收縮,伸手欲扶卻不知想到什么又僵在半空。
月瑤仙子提著月白色繡滿銀線云紋的裙裾,踏著浮空綻放的白蓮款步而來,
十二幅月華羅裙掃過之處,點點星輝如流螢般翩躚。她烏發間新制的步搖垂落珍珠流蘇,
每一步都似弱柳扶風,眼神卻牢牢鎖在玄冥身上。“帝君,
月瑤尋你許久......”她聲音輕顫如受驚的黃鸝,芙蓉面上還凝著幾滴盈盈淚珠,
在夕陽下折射出細碎的光。可當她轉身望向我時,眼尾那抹算計的暗芒一閃而逝,
指尖輕掩櫻唇,發出一聲恰到好處的驚呼:“姐姐這是怎么了?怎么渾身是血的模樣,
這樣嚇到人了怎么辦?”說著蓮步輕移,看似要上前攙扶,卻在離我三步之遙處踉蹌停住,
“莫不是......又與魔尊余孽廝殺了?姐姐也太不愛惜自己,若是傷了仙體,
叫帝君......叫我們如何不憂心?”她腕間的昆侖暖玉隨著動作輕輕相撞,
發出清越聲響。我盯著那抹本該屬于我的翠色,忽然想起出征前她來送行時,
同樣用這般關切的眼神說:“姐姐此去兇險,可要萬事小心。”彼時她替我整理披風的手,
分明在衣擺處悄悄施了定身咒。此刻她垂眸拭淚的模樣,倒比戲臺子上的戲子還要逼真三分。
三日前玄冥說等我得勝歸來要送我生辰禮,原來竟是這塊我心心念念了百年的昆侖暖玉。
曾經我因為受傷而仙骨受損,是玄冥說為我找尋著昆侖暖玉,助我減輕痛楚。玄冥喉結微動,
原本欲探向我肩頭的手如被燙著般猛然收回。那截殷紅的同心結卻從他廣袖中悄然滑落,
在暮色里劃出一道刺目的弧線。繩結尾端系著的琉璃珠還沾著我指尖的溫度,
此刻卻隨著他袖擺的顫動,在風中輕輕搖晃。記憶如潮水般翻涌。出征那日,
我攥著這根浸透靈力的紅繩,在南天門攔住他的去路。彼時他眉間凝著不耐,
望著我遞出的紅繩,語氣冷淡:“戰神此舉,成何體統?”“此繩可護帝君平安。
”我固執地將紅繩塞進他掌心,指尖不經意擦過他微涼的皮膚,心跳幾乎要撞碎胸腔,
“且……且這是我親手所編,帝君萬不可摘下。”他皺眉欲拒,
卻在瞥見我眼底近乎執拗的懇求時,終是輕嘆了聲,
將紅繩隨意系在腕間:“不過是無根由的玩意兒,莫要耽誤了軍情。”可當他轉身離去時,
我分明看見他抬手將那抹紅意,悄悄掩進了云紋廣袖之中。而如今,
這承載著我滿心期許的同心結,卻在他躲避的動作里,如飄零的落花般懸在半空。
他神色如常地掩好袖口,月白色廣袖垂落如瀑,將那抹紅意徹底遮掩。
暮色漫過他棱角分明的下頜,嗓音卻涼得像淬了冰:“月瑤仙體柔弱,
昨夜為了助卿破除魔陣,至今未歇。”他說這話時,下意識抬手理了理月瑤被風吹亂的發絲,
指尖擦過她耳際時,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溫柔。當他的目光重新落到我身上時,
像是隔著萬重星河。那里面的疏離比幽冥淵的寒霧更冷:“卿先回破軍殿修養,
冊封大典改日再議。”冊封?這兩個字如重錘般砸在心頭。
我望著他身后璇璣臺高懸的鎏金喜幡,幡上"囍"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恍惚間竟化作三百年前他為我戴上玉冠時,眼底熾熱的光。那時他說要鳳輦龍車迎我入天闕,
此刻卻要用同樣的儀仗,去接另一個人。“玄冥!”我踉蹌著向前,牽動胸前未愈的傷口,
"你曾說......""戰神慎言。"他突然打斷我,周身仙氣凝成霜刃,我終于看清,
他身后的月瑤正倚在他肩頭,指尖把玩著他束發的玉冠流蘇,嘴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璇璣臺下的血珠突然沸騰,滾燙的液體濺在戰靴上,騰起裊裊白煙。
那些曾在戰場上為他流過的血,此刻都成了笑話。我仰頭望著九重云霄翻涌的墨色云層,
喉嚨里泛起鐵銹味,分不清是傷口崩裂的血,還是破碎的真心在泣血。原來那些海誓山盟,
終究抵不過月瑤的幾句話,幾滴淚。三日后,天闕張燈結彩。我站在破軍殿最高處,
看著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自南天門蜿蜒而來。月瑤仙子的喜服上繡著九鳳朝陽,
與我戰甲上的紋路如出一轍。玄冥騎著踏云神獸走在最前方,
腰間玉佩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那是我用千年修為凝成的護心玉。“戰神,
您的傷......”小仙娥捧著藥碗欲言又止,眼神帶著擔憂。
我望著掌心漸漸透明的皮膚,魔尊的詛咒正在蠶食我的仙骨。那日若不是為了護住玄冥,
我也不會......鑼鼓聲驟然震天,玄冥牽著月瑤的手踏上璇璣臺,
臺下眾仙齊聚在這璇璣臺觀禮。漫天飛花中,他念出冊封詔書的聲音清朗如昔:月瑤仙子,
系出廣寒,性若幽蘭。其德也,溫潤謙和,撫孤弱以慈心,濟蒼生以善念;其才也,
博通典冊,參陰陽而曉天機,調五行以安四時。自入天闕,夙興夜寐,佐理天綱。
昔年幽冥禍亂,仙子以冰心玉魄,凝霜華結界;神魔鏖戰,更傾盡全力,助破魔陣,
其功昭昭,日月可鑒。今冊封月瑤仙子為天后,掌六界......”我握緊欄桿,
指節泛白。“凡我天族子民,當共仰后德,恪遵教化。布告天下,咸使聞知。
”哈哈哈哈哈哈,明明是我在前線浴血奮戰,與魔君拼殺至仙骨寸斷,為什么,
為什么冊封的人是她!!曾經說好要與我共掌三界的人,如今卻將承諾許給了旁人。
真是可笑!“姐姐來觀禮,怎不通報一聲?”月瑤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后,
眼角還帶著未拭凈的淚痕,卻掩不住眼底的得意。“帝君說你軍務繁忙,
還特意讓我來請......”"讓開。"我渾身靈力翻涌,護體仙光驟然暴漲。
月瑤突然踉蹌著向后跌去,發間步搖應聲而碎。人群中傳來驚呼,玄冥如同一道流光掠至,
穩穩接住要倒在地上的月瑤。月瑤梨花帶雨的躺在玄冥的懷中,手柔柔的拽住玄冥的衣領,
抽噎道:“我只是想讓姐姐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可是姐姐居然推我一把,
還說我不配做和帝君在一起,還說...還說...”玄冥臉色陰沉:“還說什么了?
”月瑤斷斷續續的答道:“說月瑤身份低微,定是勾引......”“夠了。
”玄冥看著我時,眼中是從未有過的冰冷:"破軍,你當真要在大婚之日生事?""生事?
"我扯斷頸間玉冠的系帶,半塊寒玉墜地。"玄冥,你可還記得當年神魔淵前,
是誰以命相護?是誰耗盡仙力為你重塑元神?"月瑤伏在他懷中抽噎:“姐姐莫要怪帝君,
是月瑤不好,不該覬覦天后之位......”她腕間暖玉與玄冥的玉佩相撞,
發出清脆聲響。玄冥將月瑤護在身后,周身仙氣凝成利刃:“夠了!你身為戰神,
本該護三界太平,如今卻因一己私欲......”“一己私欲?”我仰天大笑,
笑聲震得璇璣臺簌簌落塵。周邊的前來看熱鬧的仙家,紛紛向后退了幾步。
怕被我的瘋魔傷到。體內詛咒突然爆發,一口心頭血噴在玄冥胸前的喜袍上,如紅梅般綻放。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我望著他逐漸蒼白的臉,輕聲道:“玄冥,這天下我替你守了,
可是你欠我的,該怎么還?”話音未落,周身仙骨寸寸碎裂。在意識消散前,
我聽見月瑤驚恐的尖叫,還有玄冥慌亂的呼喊,可那又如何呢?這一場傾盡所有的癡妄,
終究是我一個人的兵荒馬亂。我原以為,就此消散在三界之中,便是這場癡戀的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