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大紅喜燭燒到第三寸時,前院傳來了第一聲慘叫。沈青霜交疊在膝頭的雙手驟然收緊,
鳳仙花染就的指甲在嫁衣上刮出幾道淺痕。蓋頭下的空氣突然變得粘稠,
混合著遠處隱約的刀劍碰撞聲,將滿室喜慶熏得變了味道。"春桃?"她喚了一聲,
嗓音比想象中更加干澀。房門被猛地撞開,春桃跌進來時發(fā)髻散亂,右頰一道血痕。
"小姐快走!前院來了好多黑衣人,老爺他們——"一支羽箭破空而來,穿透春桃的后心。
丫鬟瞪大眼睛,鮮血從唇角溢出,在沈青霜大紅的嫁衣上洇開更深的痕跡。"春桃!
"沈青霜掀開蓋頭,看見門口立著三道黑影。為首之人右手持劍,
四根手指在劍柄上格外醒目。月光從他們身后照進來,將影子拉得老長,
像三條吐信的毒蛇爬過滿地狼藉的合巹酒與喜果。"沈小姐。"四指人聲音沙啞,
劍尖挑起春桃的尸體甩到一旁,"把《霜天訣》交出來,給你個痛快。"沈青霜倒退兩步,
后背抵上雕花床柱。枕下匕首的冷硬觸感透過嫁衣傳來,那是宋明遠上月送來的定情物,
鞘上還刻著"白首同心"四個小字。"我不知道什么《霜天訣》。"她聲音發(fā)顫,
手指卻悄悄摸向枕下,"今日是我大喜之日,諸位若是求財...""裝傻!
"四指人劍光一閃,床柱應聲而斷,"沈巍的女兒會不知道家傳劍譜?
"斷裂的床幔如血瀑傾瀉,沈青霜趁機抽出匕首。刀刃出鞘的剎那,
她忽然想起父親去年生辰那夜,曾在鑄劍室對她說過的話:"霜兒,
沈家劍法的精髓不在招式,而在心訣。若有一日...你須記得,劍如霜天,心似明月。
"當時她只當是醉話。左側黑衣人撲來時,沈青霜本能地揮匕劃向對方咽喉。
那人顯然沒料到新娘子會武,匆忙閃避仍被劃破面巾,露出一道從眉骨延伸到嘴角的刀疤。
"賤人!"刀疤臉摸到臉上血跡,暴怒之下揮刀劈來。沈青霜側身閃避,
嫁衣后擺卻被釘在床板上。眼看刀鋒將至,窗外突然掠入一道白影——"青霜!
"宋明遠白衣染血,長劍如雪,在刀疤臉喉間綻出一朵血花。他轉身時,
沈青霜看見他左袖已被鮮血浸透,玉冠碎裂,發(fā)絲間粘著不知是誰的血肉。"去鑄劍室!
"他擋在她身前,劍尖指向四指人,"走啊!"沈青霜提起裙擺沖向門外,
身后傳來金鐵交鳴之聲。走廊上橫七豎八躺著熟悉的面孔——管家老趙捂著腹部血洞抽搐,
廚娘劉嬸的銅勺斷成兩截,陪嫁丫鬟秋菊的頭顱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歪在欄桿上。
喜堂的紅綢浸在血泊里,她踩到什么東西滑了一跤,低頭看見是半塊被劈開的龍鳳喜餅。
中院的情形更慘。十二名護院家丁的尸體擺成詭異的圓陣,中央是仍在苦戰(zhàn)的沈巍。
她父親一身喜袍破碎,右手持劍,左臂不自然地垂著,腳下躺著五六個黑衣人。
但仍有更多敵人從四面八方攻來。"爹!"假山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將她拽入陰影。
柳氏金絲密繡的喜服沾滿泥土,發(fā)間金鳳釵只剩半翅。"拿著。"她塞給女兒半塊青玉佩,
斷口處紋路如霜花蔓延,"去九嶷山找裴無涯...告訴他'霜天有雪,
劍魄無涯'...""娘!這些人到底——"破空聲驟響。柳氏猛地將女兒推開,
自己卻被三支黑羽箭貫穿胸膛。沈青霜尖叫著撲過去,卻被母親用最后力氣推開。
"巍哥...女兒..."柳氏望向中院,瞳孔漸漸渙散。沈巍似有所感,
一聲長嘯震退圍攻之人,朝妻女方向奔來。暗處弓弦再響,三箭連珠。沈巍揮劍斬落兩箭,
第三箭卻正中右肩。"青霜...走..."他踉蹌著將一個染血布包拋來,
"劍譜在..."話音未落,又是三箭齊發(fā)。沈青霜眼睜睜看著父親胸口綻開血花,
那個曾經單手能舉千斤劍胚的男人,像棵被伐倒的巨樹般轟然倒地。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出聲,攥緊布包和玉佩爬向側門。剛到月洞門,
就聽見宋明遠的聲音:"青霜!這邊!"宋明遠白衣已成血衣,左臂軟軟垂著,
右手長劍卻穩(wěn)如磐石。他拉著她沖向角門時,突然悶哼一聲。沈青霜回頭,
看見一支泛著藍光的袖箭釘在他后心。"明遠!""快走..."宋明遠推開她,
轉身迎向追兵,"記住...玉佩..."他劍勢突然變得凌厲,竟將六名黑衣人暫時逼退。
沈青霜跌跌撞撞沖入后山竹林。嫁衣被荊棘撕成襤褸,金線刺繡纏在枝頭如血絲。
她不知跑了多久,直到雙腿失去知覺,栽倒在一條山澗邊。
水中倒影像個索命的女鬼——散亂烏發(fā)間掛著碎肉,妝容被血淚暈開,
唯有手中半塊青玉佩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沈家的丫頭?"溪邊巨石上,
不知何時立著個灰衣老者。他腰間懸著的古樸長劍沒有劍鞘,劍身上凝著永不消融的薄霜。
沈青霜掙扎著后退,染血的布包落入溪水。老者凌空一抓,那布包竟飛入他手中。
展開瞥了一眼,老者面色驟變:"《霜天訣》殘頁?沈巍竟將它..."他躍下巨石,
枯瘦的手指捏住沈青霜下巴:"說!'霜天有雪'下一句是什么?"沈青霜滿嘴血腥,
卻想起母親臨終之言:"劍...劍魄無涯..."老者神色復雜地松開手,
望向遠處火光沖天的沈家莊:"我是裴無涯。你父親...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他彎腰抱起昏迷的沈青霜,那柄無鞘長劍自動飛入他手中。劍身觸到沈青霜手中玉佩時,
突然發(fā)出清越龍吟,劍霜化作漫天飛雪。裴無涯長嘆一聲:"二十年因果,
終究要應在你這女娃身上。"第二章山霧如刀,刮得人臉生疼。
沈青霜跪在玄劍峰頂的試劍石前,雙手平舉一柄玄鐵重劍。
凜冽的山風卷著碎雪灌進她單薄的衣衫,皮膚早已凍得青紫,卻比不過心頭凝固的那團寒冰。
"手腕下沉三寸。"竹杖"啪"地抽在她右腕,裴無涯的聲音比山風更冷,
"玄冰劍法講究的是凝而不發(fā),你這般浮躁,練十年也是白費。"沈青霜咬緊牙關調整姿勢。
七年前那個血夜之后,她再沒流過一滴眼淚。被裴無涯帶回玄劍門的第一個冬天,
她跪在雪地里三天三夜,直到積雪沒腰,才換來老者一聲冷哼:"根骨尚可。""師父。
"她盯著劍身上凝結的冰霜,"《霜天訣》與玄冰劍法有何關聯?"竹杖突然抵住她咽喉。
裴無涯眼中寒光乍現:"誰準你問這個?""昨夜我夢見父親。"沈青霜不避不讓,
"他說'霜天有雪,劍魄無涯'八字時,用的竟是玄冰劍法起手式。"竹杖微微一顫。
裴無涯轉身望向云海,
灰袍被山風鼓蕩如帆:"你父親..."他忽然反手一劍劈向三丈外的冰瀑,劍氣過處,
瀑布竟凝成一道冰雕,"二十年前,這招'冰河倒懸',他使得比我漂亮。
"冰瀑映出沈青霜驟然收縮的瞳孔。她一直以為父親只是個鑄劍師。"接著練。
"裴無涯甩袖而去,"酉時之前揮劍三千次,少一次就滾下山去。
"待老者身影消失在山道盡頭,沈青霜突然劍勢一變。重劍在她手中輕若鴻毛,
劍尖劃出的弧線竟與方才裴無涯那一劍有七分神似。冰瀑轟然炸裂,
碎冰中隱約可見"周世安"三字——這是她七年來每晚用指甲在床板刻寫的名字。
"師妹好俊的身手。"松樹上躍下一名藍衫青年,腰間玉簫隨著動作叮咚作響,
"這招'冰河倒懸',我練了五年才勉強成型。"沈青霜收劍入鞘:"陸師兄有事?
"陸沉指尖轉著玉簫,目光掃過滿地碎冰:"下月十五,師父允我下山歷練。
"他忽然壓低聲音,"聽說臨安城周記綢莊新進了一批北疆雪蠶絲,
其中混著幾頁...有趣的劍譜。"沈青霜瞳孔驟縮。當年父親臨終拋給她的布包里,
正是三頁《霜天訣》殘譜。"師父知道嗎?""他若知道,早親自下山了。
"陸沉遞來一張燙金請柬,"周世安大壽,廣發(fā)英雄帖。據說得了本上古劍譜,要當眾展示。
"請柬上"周世安"三字燙得刺眼。沈青霜指尖拂過那個"周"字,
忽然觸到一道極細的凸起。對著陽光細看,竟是墨里摻了金粉勾勒出的四指手印。"我去。
"她將請柬按在掌心,玄冰內力過處,金粉手印清晰地拓在皮膚上。
陸沉忽然握住她手腕:"師妹可知為何七年來師父從不讓你碰《霜天訣》?
"他指尖在沈青霜脈門一按,一股灼熱內力竄入經脈,"因為玄冰劍法練到第七重,
再練其他功法會——"沈青霜突然翻腕扣住他脈門,寒冰真氣逆流而上。陸沉悶哼一聲,
玉簫"當啷"落地,袖中滑出一封火漆密信。信紙展開,
是裴無涯的字跡:"沉兒:若那丫頭執(zhí)意尋仇,便將《霜天訣》殘頁予她。劍魄反噬之時,
正是取玉最佳時機。""劍魄反噬..."沈青霜想起玉佩觸到裴無涯長劍時的異象,
忽然明白了什么。她一腳碾碎玉簫,
簫管中滾出三粒血色丹丸——正是克制玄冰內力的"離火丹"。"師兄好算計。
"她劍尖挑起陸沉下巴,"可惜你忘了,沈家人最擅長的...就是識破偽裝。"劍光一閃,
陸沉臉上人皮面具裂成兩半,露出右頰一道陳年刀疤。正是當年喜堂上那個黑衣人。
刀疤臉暴起發(fā)難,袖中射出七枚毒針。沈青霜不避不讓,重劍劃出半圓,
毒針竟在空中凝成冰晶。她劍勢不停,一招再普通不過的"雪落無痕"直取咽喉,
卻在最后一寸突然變招——劍鋒貼著對方頭皮掠過,削下一縷灰白鬢發(fā)。"七年不見,
閣下手上少了枚戒指。"她劍尖挑著那縷頭發(fā),"當年斬斷我母親金釵的,
就是這枚墨玉扳指吧?"刀疤臉面色劇變,突然咬破舌尖噴出血霧。
血珠在空中凝成"玄劍禁地"四字,他趁機縱身躍下懸崖。沈青霜沒有追。她拾起那縷頭發(fā),
發(fā)現發(fā)根處沾著暗紅朱砂——正是臨安城周記綢莊特制的染發(fā)劑。山風突然變得刺骨。
她轉身時,裴無涯不知何時已立在身后三丈處,無鞘長劍上的霜紋正詭異地扭動著。
"師父早就知道?""知道什么?"裴無涯劍尖輕點地面,冰層順著她腳踝攀援而上,
"知道陸沉是奸細?知道周世安要引你入局?"他突然大笑,"丫頭,
你可知當年血洗沈家的黑衣人,為何獨獨放過你這個不會武功的新娘子?"冰層已凍到膝蓋。
沈青霜暗中運轉內力,發(fā)現氣海竟被寒氣封鎖。"因為《霜天訣》必須由沈家血脈催動。
"裴無涯的劍貼上她眉心,"而你父親臨死前,把劍魄...封在了那塊玉佩里。
"極寒之中,沈青霜懷中的半塊青玉佩突然發(fā)燙。她想起宋明遠臨終那句"記住玉佩",
突然明白了什么。七年來第一次,她主動運轉《霜天訣》殘頁上的心法。冰層炸裂的巨響中,
裴無涯連退七步,
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長劍上的霜紋全部倒流:"你竟然..."沈青霜立在漫天冰晶中,
手中重劍寸寸碎裂。但那些碎片并未落地,而是懸在空中組成一柄透明冰劍。
玉佩在她心口灼出青煙,三頁殘譜上的文字在腦海中翻騰重組,
最終化作一招——"霜天有雪!"冰劍刺出時沒有風聲。裴無涯格擋的姿勢才擺到一半,
劍尖已點在他喉結。一滴血珠順著冰劍紋路倒流,在劍柄處凝成小小的"巍"字。"好!好!
好!"裴無涯連說三個好字,突然老淚縱橫,"沈巍啊沈巍,你女兒這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