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永徽十四年,驚蟄。
許慧清站在丹鳳門城樓上,看陳修源的鎏金戰袍在春風中翻卷。他腰間新配的玉玨刻著"定北"二字,正是她昨夜親手穿的絲絳。城下三十萬大軍列陣,旌旗上繡的狼頭圖騰與龍紋交織,恍若重現三年前他登基時的盛況。
"皇后可還記得,朕答應過你的事?"陳修源轉身時,甲胄上的龍鱗紋擦過她的翟衣,發出細碎的金鐵之音。許慧清抬頭,看見他左眼角的淚痣被陽光鍍上金邊,與她繡在御案屏風上的金龍眼尾如出一轍。
"自然記得。"她摸了摸小腹,那里已顯露出五個月的身孕,"陛下說,待平定漠北之亂,便在承天門為臣妾舉辦封后大典,用三十丈蜀錦鋪滿朱雀大街。"話音未落,城下突然傳來騷動,一隊斥候縱馬而來,馬蹄濺起的春泥中混著血絲。
"啟稟陛下!"斥候滾鞍下馬,呈上染血的羊皮卷,"鐵衣可汗率十萬大軍繞過冷泉關,已至雁門關外三十里!"許慧清展開地圖,看見狼頭軍旗的標記正沿著陰山山脈快速移動,而陳修源預先布置的"梅花陣"防線,竟被人用朱砂畫了大大的叉。
"這標記..."她指尖停在河套平原,那里用密線繡著駱駝商隊的路線,正是許慧如從前與西域勾結的通道,"陛下,恐怕內奸尚未除盡。"陳修源皺眉,伸手按在她肩上,掌心的溫度透過織金翟衣傳來:"朕已命暗衛徹查后宮,只是此次親征...朕放心不下你和孩子。"
許慧清忽然想起昨夜做的噩夢:她站在_empty城墻上,看許慧如穿著皇后翟衣在金鑾殿上狂笑,而陳修源的龍椅上爬滿銀狼,每只狼的眼睛都變成許慧如的丹鳳眼。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觸到他腕間戴著的翡翠鐲子——那是她用陪嫁的翡翠原石親自磨制的,鐲內刻著"生死與共"四字。
"臣妾要隨陛下親征。"她直視他的眼睛,鳳冠上的步搖隨語氣輕顫,"雁門關外有片胡楊林,臣妾曾在那里埋下二十車蜀錦。若用這些錦緞制作迷惑敵軍的假糧草,必能拖延鐵衣可汗的攻勢。"陳修源愣住,隨即大笑出聲,震得城樓上的銅鈴嗡嗡作響:"好!就依皇后所言,讓漠北的風,也見識見識我陳國繡娘的手段!"
三日后,御駕行至陰山腳下。
許慧清坐在特制的繡輦中,透過鮫綃簾看陳修源指揮扎營。他特意將中軍大帳設在高處,帳前立著的"陳"字大旗,旗面用的正是她三年前繡的云錦,歷經戰火仍鮮艷如血。繡輦內的炭盆燃著沉香,與她手中的艾草香囊相得益彰,既能安胎又可驅蚊。
"娘娘,這是前線送來的急報。"女官琉璃呈上竹筒,筒口蠟封刻著狼頭印記。許慧清拆開時,發現里面不是軍報,而是截染血的帕子,帕角繡著半朵殘敗的寒梅——正是許慧如的繡工。帕子夾層里掉出粒藥丸,散發著熟悉的蘇合香氣息。
"立刻叫軍醫來。"她將藥丸包進錦帕,指尖觸到帕子內側的凸起紋路,竟組成"毒在酒中"四字。想起昨夜陳修源飲過的西域葡萄酒,她猛地起身,卻因身孕險些摔倒。琉璃慌忙扶住她,卻見帳外突然沖進黑影,正是陳修源的貼身暗衛。
"陛下中了西域鶴頂紅!"暗衛單膝跪地,聲音里帶著少見的慌亂,"幸虧飲得不多,此刻已服下解毒丸,但軍醫說..."許慧清按住狂跳的心臟,忽然想起許慧如在冷宮時曾說過,鶴頂紅遇艾草會變青。她抓起炭盆邊的艾草香囊扔進銅爐,火焰瞬間騰起青色煙霧,與暗衛帶來的葡萄酒殘液相映,竟如出一轍。
"去取我的百衲琴。"她忽然開口,琉璃一愣,忙從繡輦暗格中取出那具桐木琴。許慧清輕撫琴弦,在第七根弦下摸到個暗扣,打開后露出個小瓷瓶,里面是她用三年時間研制的"醒龍散",以繡線為引,需配合特定琴音才能發揮藥效。
中軍大帳內,陳修源已陷入半昏迷,唇色泛青如冬日枯枝。許慧清跪在他身側,將醒龍散溶入溫水,用銀簪挑起他的下頜,緩緩灌下。與此同時,她指尖撥動琴弦,奏的正是《秦王破陣樂》的片段,音符如利劍出鞘,震得帳中燭火明明滅滅。
"慧...清..."陳修源忽然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驚人,"別管朕...守住糧草..."許慧清搖頭,另一只手按住他不停抽搐的手腕:"陛下可還記得,臣妾曾說過,繡針能殺人,亦能救人?"她從袖中取出金尾針,在燭火上略烤,對準他膻中穴迅速刺入,"這是當年在民間學的針灸術,專治中毒攻心。"
三日后,陳修源終于醒來,看見許慧清正靠在他床邊打盹,手中還攥著團金線。她眼下烏青,鬢邊竟添了幾根白發,讓他心中猛地一疼。"傻丫頭,怎么這般不愛惜自己?"他伸手拂去她額前碎發,觸到她掌心的繭子,比婚前更厚了些。
許慧清睜開眼,見他已恢復血色,眼眶忽然發酸:"陛下可知道,你昏迷時,鐵衣可汗派人送來了戰書?"她從案頭拿起羊皮紙,上面用狼毫寫著:"聽聞陳國皇后善繡,若能在三日內繡出漠北地形圖,本汗便退兵百里。"
陳修源挑眉,掃過紙上的挑釁之詞:"他以為朕病重,便想趁機逼宮?"許慧清點頭,展開身邊的繡繃,只見素白緞面上已用金線勾勒出漠北的山川走勢,連居延海的位置都分毫不差:"臣妾讓人拆了從前的陪嫁帳幔,那些波斯商人進貢的金線,正好用來繡流沙。"
帳外忽然傳來戰馬嘶鳴,是斥候帶回了最新戰報。許慧清聽著馬蹄聲由遠及近,忽然想起前世在冷宮聽見的傳言:陳修源親征漠北時,曾被敵軍圍困七日,最終靠一位神秘繡娘的地圖才得以突圍。她摸了摸繡繃邊緣,那里用密線繡著"許慧清"三字,字體與陳修源的御筆判詞一模一樣。
"陛下,臣妾有個請求。"她將繡繃輕輕放在他膝上,"讓臣妾親自將這幅地圖送給鐵衣可汗。"陳修源正要開口反對,卻看見她眼中的堅定,那是他熟悉的、拋繡球時的決然神色。他忽然想起他們的初遇,那個在繡樓上不顧千金之體,敢向乞丐拋出繡球的女子,從來都不是尋常閨閣中人。
"好。"他握住她的手,在地圖角落蓋上自己的私印,"朕讓羽林衛護送你,但你必須答應朕,一旦有危險,立刻退回中軍。"許慧清點頭,從妝奩中取出枚銀狼哨,哨身刻著的紋路與鐵衣可汗的軍旗相同——那是她用許慧如的狼頭銀飾熔鑄的,可號令漠北的一支隱秘部落。
正午時分,許慧清乘坐繡輦來到兩軍陣前。鐵衣可汗騎在白馬上,狼皮大氅下露出半截金色臂釧,正是許慧如陪嫁的那對"并蒂蓮"。"久聞陳國皇后繡技出神入化,今日可讓本汗開開眼?"他抬手示意,身后士兵推來巨大的繡架,上面鋪著足有三丈長的白布。
許慧清走出繡輦,在陽光下展開自己的繡繃。金線繡的居延海波光粼粼,竟比真水還要靈動。她輕輕揮手,琉璃帶著四個繡女上前,每人手中捧著不同顏色的線團:赤色繡火山,青色繡草原,黑色繡戈壁,最后由她親自用金線勾勒出鐵衣可汗的王庭位置。
"這是漠北的命脈所在。"她將繡繃遞給可汗的親衛,聲音清亮如百靈,"但不知可汗可敢用十萬大軍,換臣妾一個秘密?"鐵衣可汗挑眉,驅馬靠近,許慧清嗅到他身上濃重的蘇合香,與許慧如身上的氣味分毫不差。
"說。"他伸手接過繡繃,指尖劃過金線時,忽然瞳孔驟縮——在王庭位置的金線底下,竟藏著用西域秘藥寫的"陷阱"二字。許慧清趁機吹響銀狼哨,遠處忽然傳來狼群的長嚎,正是她暗中聯系的漠北部落,當年曾受陳修源救命之恩。
"鐵衣可汗可知道,為何你的密信總能被陳國截獲?"她輕撫腹部,故意讓對方看見她腕間的翡翠鐲子,"因為你的枕邊人,是朕的人。"可汗臉色劇變,突然抽出腰間彎刀,卻見陳修源的軍旗從兩側山坡涌來,他預先埋伏的"梅花陣"早已將這里團團圍住。
"你中計了!"陳修源的聲音從后方傳來,他騎著汗血寶馬疾馳而至,手中握著許慧清繡的"必勝"旗,"許慧如早已被朕流放至苦寒之地,你以為她會真心幫你?"鐵衣可汗怒吼著揮刀砍來,卻被許慧清身邊的羽林衛用盾牌擋住,刀刃擦過她的翟衣,割下幾縷青絲。
"陛下!"許慧清驚呼,卻見陳修源忽然甩出軟劍,劍身上纏著的正是她繡的金絲絳帶。劍光閃過,鐵衣可汗的彎刀應聲落地,同時飛出去的,還有他臂上的并蒂蓮臂釧,露出下面刺著的狼頭圖騰——與許慧如冷宮墻上的涂鴉一模一樣。
"原來你就是阿史那隼。"陳修源收劍入鞘,聲音里帶著寒意,"當年朕救你時,你說要做漠北最忠誠的狼,如今卻成了受人驅使的狗。"鐵衣可汗(阿史那隼)跪倒在地,忽然笑起來:"許慧如說你娶了她妹妹就會變心,看來她錯了...但你們也別想好過!"他突然咬破口中藏的毒囊,鮮血濺在許慧清的繡鞋上,竟開出黑色的花。
許慧清后退半步,感到腹中一陣絞痛。陳修源慌忙扶住她,看見她裙角染上的血跡,眼中閃過恐懼:"快傳軍醫!"他轉頭怒視阿史那隼的尸體,"若皇后有失,朕定要踏平整個漠北!"許慧清強撐著搖頭,從袖中取出塊染血的錦帕,上面用金線繡著"太平"二字:"臣妾沒事...只是可惜了這塊給孩子的肚兜..."
當晚,陳修源守在帳中,看軍醫為許慧清診脈。燭火下,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卻仍緊緊攥著那半塊肚兜。"陛下不必擔心,娘娘這是動了胎氣,只要靜心休養便可。"軍醫退下后,陳修源輕輕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以后再也不讓你涉險了...朕寧愿輸掉這場戰爭,也不能失去你。"
許慧清搖頭,指了指案頭的漠北地圖:"陛下看,阿史那隼的死訊傳來,漠北部落已樹起白旗。臣妾用銀狼哨聯系的部落,已答應歸順陳國。"她頓了頓,又道,"許慧如給阿史那隼的密信里,提到過一個'金縷衣'的計劃,似乎與江南的繡坊有關。"
陳修源眼神一凜,他知道許慧如絕不會輕易放棄。"朕會讓暗衛徹查江南繡坊,"他替她掖好被子,"但現在你只需安心養胎,其他事都交給朕。"許慧清望著他眼中的血絲,忽然想起前世他登基時的模樣,那時的他眼中只有江山,而如今,卻多了份溫柔與牽掛。
"陛下可還記得,我們的孩子該叫什么?"她輕聲問,指尖劃過他掌心的紋路。陳修源低頭看她,目光柔和:"若生男孩,便叫承煜,取'承繼大統,光焰不息'之意;若生女孩,就叫念清,取'念念不忘,清輝長明'之意。"
許慧清笑了,靠在他肩頭,聽著帳外的風聲漸漸平息。她知道,這場戰爭只是開始,許慧如的陰謀仍在暗處發酵,但至少此刻,她擁有的是真實的溫暖與信任。她摸出藏在枕下的赤金繡球,繡球上的并蒂蓮歷經戰火,依然鮮艷如初,就像她與陳修源的感情,在風雨中愈發堅韌。
"等孩子出生,臣妾要親自為他繡百家被。"她輕聲說,"用三十種不同的錦緞,每一種都來自陳國的不同郡縣,讓他知道,這萬里江山,都是他的家。"陳修源摟住她的肩膀,望向帳外的星空,那里有顆明亮的星子,正朝著長安的方向閃爍。
"會的。"他輕聲說,"我們的孩子會在盛世長安長大,看盡錦繡山河,而你我...會一起走到白頭。"許慧清閉上眼睛,感受著他的心跳,忽然覺得前所未有的安心。她知道,無論前方還有多少風雨,只要有他在身邊,就沒有跨不過去的坎。
繡輦外,春風卷起細沙,在月光下織成一片銀色的簾幕。許慧清摸著腹中的胎動,嘴角泛起微笑。她仿佛看見未來的長安街頭,車水馬龍,繁花似錦,而她的孩子,正牽著父親的手,在鋪滿蜀錦的街道上奔跑,身后跟著的,是繡著龍紋與狼頭的旗幟,在陽光下獵獵作響,宣告著一個盛世的開端。
下章預告:
許慧清養胎期間發現江南繡坊暗藏許慧如的"金縷衣"秘寶,竟是用西域秘法制的毒繡品。陳修源微服查案時陷入重圍,許慧清挺著七月身孕坐鎮后宮,用繡線傳信調集水師。許慧如勾結倭寇欲突襲揚州,卻不知她當年埋下的毒繡樣,早已被許慧清改換成陳國水師的布防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