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四十年，夏至。
承軒的周歲宴在承乾宮西側(cè)的璇璣閣舉行，紅毯兩側(cè)擺滿用繡繃改制的屏風，每扇屏風上都繡著陳國各地的節(jié)氣民俗。念清穿著新制的蟬翼紗裙，裙擺上繡著會隨走動變幻色彩的"日影繡"，這是她跟著許慧如研究了三個月的成果。"母后快看！"她轉(zhuǎn)圈時，裙角的向日葵紋樣在陽光下依次綻放，"這是用波斯的'光影繡'改良的，姑姑說我可以給它起名叫'璇璣轉(zhuǎn)日'。"
許慧清笑著替女兒整理發(fā)間的琉璃蝴蝶簪，目光落在她耳后新出現(xiàn)的紅痣——與自己右耳后的位置分毫不差。"念清的巧思比母后當年強多了，"她捏了捏女兒的小臉，"不過切記，繡藝之道，意在守心。就像這'日影繡'，若一味追求絢爛，反而失了蠶絲本真。"
陳修源抱著承軒走來，小皇子穿著繡著"五毒"紋樣的肚兜，掌心的朱砂痣在夏至的陽光下格外鮮艷。"朕讓人查了欽天監(jiān)的典籍，"皇帝用指尖輕點兒子的掌心，"承軒出生時的星象，竟與開國皇帝誕生時如出一轍。慧清，你說這是不是天意？"
許慧清接過孩子，望著他眉間漸漸清晰的朱砂紋路——竟隱約呈龍形。"陛下可還記得，臣妾懷承軒時總夢見繡龍，"她用繡帕替兒子擦汗，帕角繡著的"長命百歲"字樣用的是波斯進貢的防蛀絲線，"或許這孩子，真要應了'繡龍點睛'的傳說。"
話音未落，琉璃匆匆來報："娘娘，波斯王子的賀禮到了，是一口巨大的繡箱，說是要在宴上親自打開。"陳修源與許慧清對視一眼，后者輕輕搖頭："按規(guī)矩收在偏殿吧，今日是孩子的喜宴，不必讓外臣擾了興致。"
正午時分，歸心堂的揭牌儀式在繡藝學院東側(cè)舉行。許慧如身著繡有各國紋樣的長袍，袖口用金線繡著"海納百川"四個篆字，這是許慧清昨夜親自設(shè)計的樣式。奧馬爾帶著波斯使團姍姍來遲，隨行的米爾娜已換了陳國侍女的服飾，手腕上纏著許慧清送的"愈傷繡"腕帶——上面用金瘡藥粉末混線繡著蓮花。
"皇后陛下果然胸襟寬廣，"奧馬爾望著歸心堂匾額上的雙面繡，正面是陳國的瑞獸麒麟，背面是波斯的圣鳥西摩格，"竟能容得下刺傷您的人。"許慧清微笑著示意米爾娜上前，少女低頭行禮，露出腕間新繡的"止戈"二字。
"繡藝本無國界，"許慧清取出一卷《繡心錄》，封面用中波雙語繡著"Peace Through Stitch"，"米爾娜姑娘只是誤入歧途，就像貴國的'死亡之藍'，若用在正途，亦可繡出璀璨星空。"她翻開書冊，里面夾著用改良后的"死亡之藍"繡制的夜光星座圖。
奧馬爾的臉色微變，忽然指向遠處的璇璣閣："聽聞今日是二皇子的周歲宴，孤能否送上一份薄禮？"未等回答，他已揮手示意隨從抬來繡箱，箱體表面用波斯細密畫繡著百子嬉戲圖，鎖扣處卻是陳國的"五毒"紋樣。
陳修源按住斷龍令的手指驟然收緊，許慧清卻輕輕搖頭，示意琉璃取來銀簪。"王子可知道，陳國周歲宴有'試兒'的習俗？"她用銀簪挑開繡箱上的暗扣，里面竟是十二只繡著各國服飾的布偶，每只布偶手中都握著不同的器物，"承軒若抓到波斯的彎刀，便意味著兩國武運昌隆；若抓到陳國的繡繃，便預示著文運興盛。"
奧馬爾的嘴角揚起一絲冷笑："如此，孤倒希望二皇子抓刀，也好讓兩國勇士切磋一二。"許慧清不置可否，將繡箱抱到承軒面前。小皇子盯著布偶看了許久，忽然伸手抓住一只繡著波斯長袍的布偶，扯下其腰間的繡囊——里面掉出一卷羊皮紙，上面用金線繡著波斯文"夏至殺機"。
陳修源的斷龍令"當啷"落地，承煜已拔劍出鞘。許慧如一把推開奧馬爾，米爾娜突然撲向繡箱，卻被念清甩出的繡線纏住手腕——那是小公主新學的"縛龍繡"，線尾系著的夜光蝴蝶發(fā)出尖銳的哨音。
"誤會！這定是奸人陷害！"奧馬爾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繡屏。許慧清撿起羊皮紙，發(fā)現(xiàn)背面用陳國繡線繡著"歸心堂安"四個字，赫然是許慧如的針法。她望向大姐，只見對方微微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王子不必驚慌，"許慧清將羊皮紙遞給陳修源，"或許這是上天警示，讓我們更要用心經(jīng)營歸心堂。念清，去把你給波斯王子準備的禮物拿來。"小公主蹦蹦跳跳地跑開，片刻后捧來一個繡著波斯駱駝的錦囊，"這是念清用皇兄帶回來的胡楊木灰繡的，打開看看！"
奧馬爾狐疑地接過錦囊，剛掀開一角，里面便飛出幾只栩栩如生的繡蝴蝶，翅膀上用熒光粉繡著波斯童謠《沙漠之花》的歌詞。念清拍著手笑："姑姑說，蝴蝶飛到哪里，哪里就有和平的歌聲！"
使團離開后，陳修源握著那卷"夏至殺機"羊皮紙皺眉："慧清，這明顯是陷阱，為何放奧馬爾離開？"許慧如替妹妹整理被扯亂的鬢發(fā)，指尖劃過她耳后的紅痣："因為那背面的'歸心堂安'，是我今早故意繡上去的。波斯人想試探我們的底線，我們便將計就計，讓他們以為歸心堂已有防備。"
許慧清望著窗外的日影，夏至的陽光正透過璇璣閣的窗欞，在地面投出八卦紋樣："而且臣妾發(fā)現(xiàn)，米爾娜看念清的眼神不一樣。她手腕上的'愈傷繡'，怕是已經(jīng)繡出了'忠'字的起筆。"
永徽四十年，小暑。
歸心堂的第一期學員開課那日，米爾娜主動請纓擔任翻譯。許慧清站在窗外，看著她教波斯繡娘辨認陳國的二十四節(jié)氣繡線——雨水節(jié)氣用天青線混珍珠粉，驚蟄節(jié)氣用鵝黃線摻朱砂碎。念清趴在她肩頭，用炭筆在繡繃上畫著波斯的太陽紋樣，忽然指著米爾娜耳后的疤痕："姐姐的傷，用母后的'生肌繡'能治好哦！"
承煜從江南帶回的蝕繡粉研究有了進展，許慧清帶著他來到繡衣衛(wèi)的密房。青石板上擺著二十種不同的繡品，承煜用銀筷夾起一小撮粉末撒在《寒梅圖》上，只見花瓣瞬間蜷曲成灰，卻在觸及花蕊的金粉時戛然而止。"母后看！"他眼中泛起興奮的光，"這蝕繡粉遇金即止，而我們的金線里摻了..."
"摻了波斯人不知道的密料，"許慧清接過話頭，用指尖蘸了蘸花蕊處的金粉，"是你外祖父當年從南海帶回的珊瑚碎屑。慧如曾在波斯王宮見過他們的煉金術(shù)士，他們至今不知，陳國的金線為何能千年不腐。"
兩人正說著，琉璃送來奧馬爾的信鴿，腳環(huán)上系著的繡囊里裝著半片枯黃的玫瑰花瓣，花瓣邊緣用密線繡著"漠北雪融"。承煜立刻取出輿圖，在漠北雪線處用紅筆圈出："去年冬天異常溫暖，雪融提前了半個月，波斯人的駱駝商隊怕是要提前行動。"
許慧清望著輿圖上的胡楊林標記，忽然想起承軒周歲時抓到的波斯布偶。她取出繡繃，開始繡制《漠北商路圖》，用不同顏色的繡線標注水源、驛站和流沙區(qū)，駱駝商隊的紋樣里藏著防凍傷的藥方，沙丘間的縫隙用空心線繡著"遇風則止"的警示。
"明日讓慧如將這幅圖送給奧馬爾，"她將繡品交給承煜，"就說陳國愿與波斯共享商路情報，但前提是..."
"前提是他們停止向漠北部落輸送繡制兵器，"承煜接過話頭，手指撫過繡品上的烽火臺，"母后可還記得，江南繳獲的蝕繡粉，和漠北部落襲擊邊塞時用的腐蝕劑，氣味一模一樣？"
許慧清點頭，目光落在兒子腰間的"靖邊"玉佩上："波斯人以為用繡藝做掩飾，就能瞞天過海。卻不知，繡品上的每一針每一線，都可能成為他們的罪證。"她替承煜整理衣領(lǐng)，發(fā)現(xiàn)他已比自己高出半個頭，"你明日隨慧如去見奧馬爾，記住，要像繡繃一樣張弛有度，既顯大國風范，又不失鋒芒。"
小暑夜，陳修源陪著許慧清在璇璣閣看星。承軒在乳母懷中熟睡，念清正趴在欄桿上數(shù)流星。許慧清望著北斗七星，忽然指著勺柄末端的一顆暗星："陛下看，那是'繡女星'，民間傳說，繡女死后會化作此星，守護天下繡娘。"
陳修源握住她的手，感受著她指尖的薄繭："那朕的皇后，將來會化作什么星？"許慧清輕笑，從袖中取出繡繃，上面是未完成的《星圖》，每顆星都用不同的繡法呈現(xiàn)："臣妾要繡一顆'承乾星'，挨著陛下的'紫微星'，這樣就能永遠看著這萬里山河，看著我們的孩子們，用繡針織就太平。"
皇帝低頭吻她的額頭，聞著她發(fā)間的沉水香混著繡線的草木味："慧清可知，朕最慶幸的事，就是當年在繡樓前撿到你的繡帕。若沒有你，這皇宮的每一寸錦繡，都不過是冰冷的絲織品罷了。"
許慧清靠在他肩頭，聽著遠處歸心堂傳來的低語——那是波斯繡娘在學唱陳國的《織錦歌》。念清忽然指著夜空驚呼："快看！是皇兄的'鎮(zhèn)瀾星'！"只見一顆流星劃過，拖著的尾光竟隱約呈繡針形狀。
是夜，許慧清在繡繃上補完最后一針，《漠北商路圖》上的駱駝商隊終于踏上歸途。她望著繡品中藏著的密信——用波斯文繡著"以繡為犁，耕天下太平"，忽然明白，這或許就是歸心堂的真正意義：不是征服，不是對抗，而是用一針一線，在不同文明間織就理解與和平的錦緞。
窗外，小暑的夜風帶來遠處的蟬鳴，許慧清摸了摸承軒掌心的朱砂痣，那里不知何時竟印上了一個小小的繡針紋樣。她輕笑出聲，知道屬于這個孩子的繡繃，早已在歲月中悄然展開，而她，將用一生的時光，陪著他，陪著承煜和念清，在這錦繡山河間，繡出更璀璨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