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兒子帶著女朋友登門拜訪。飯后，小情侶拎著大包小包的禮物，
喜氣洋洋挨個分：【刮胡刀是爸爸的。】【按摩儀是爺爺的。】【護膚品是奶奶的。
】【不傷手的洗潔精是媽媽的。】我看著瓶身上還貼著黃色特價標簽的洗潔精，
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兒子。他攬過嬌羞的女孩，得意地對我眨眨眼：【怎么樣？夠不夠貼心？
】老公頂頂我的膝蓋：【發什么愣？趕緊洗碗去啊。】沒人注意到我的失落。
倒是第一次見面的嬌嬌從口袋里又拿出一個精美的小盒子，打開是一條亮晶晶的項鏈。
她把項鏈戴在我的脖子上，一邊替我整理著頭發一邊說：【阿姨，這個才是我要給您的禮物。
】兒子一臉不屑：【我都說了我媽就是個家庭主婦，用不了什么好東西，
給她個洗潔精就行了，你怎么還悄悄買這個？】嬌嬌當即反駁道：【家庭主婦怎么了？
我媽也是家庭主婦，那還不是每天買買買，我爸還生怕她不買呢！
】顧向錢和公婆的表情不約而同變得微妙，顧辰哈哈笑著打圓場道：【行行行，
將來咱倆結婚，我也會允許你買買買的。】嬌嬌皺著眉，
像是聽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話：【允許？為什么買東西還要得到允許啊？
】按摩儀還在肩膀上嗡嗡作響，公公的臉已經板了起來：【那家里當家作主的是男人，
你買東西當然得我們辰辰允許才可以了。】婆婆也跟著大驚小怪：【就是的呀，
我們家一向都是這樣的，以前老頭子當家，現在向錢當家，以后當家的自然就是辰辰了。
】眼看嬌嬌的臉陰沉得像要滴下水來，顧向錢開口緩和道：【爸媽，現在時代變咯，
女孩子都講究什么女權，你們那都是老思想了！再說了，嬌嬌要是嫁到咱們家，
那和辰辰媽自然是不一樣的，所以啊嬌嬌，你對此大可放心。】公公婆婆還想說什么，
被顧辰拼命的使眼色制止了。嬌嬌低著頭不再說話，不知道在想什么。
剛才還歡聲笑語的屋里陷入一陣尷尬的沉默。寂靜中，我忍不住脫口而出：【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顧向錢有些慍怒地看著我，好像在指責我多嘴。我張了張嘴又閉上，
最終還是開了口：【為什么，嬌嬌將來的待遇和辰辰媽自然是不一樣的？】問完，
我還特意對著嬌嬌解釋道：【阿姨沒有冒犯你的意思。】嬌嬌有些同情地看著我，
輕輕地點了點頭。一屋子人笑成了一團，
就好像我問的這個問題答案如同1+1=2一樣簡單。【人家嬌嬌的爸爸可是退休干部，
沒準兒將來在事業上還能幫到顧辰呢。】【要不是我們家向錢，
你哪兒有機會在這城里落戶哦？】【嬌嬌自己也優秀的好伐，重點大學畢業，
又剛剛公考上岸，你一個什么都不會的家庭主婦，拿什么跟嬌嬌比？】三個人一人一句，
給出的答案不同，主旨卻一致：我不配。見我呆愣著不說話，
顧向錢不耐煩地伸出腿頂了頂我的膝蓋：【醒了，快洗碗去啊，這一大桌子臟亂的，
叫嬌嬌笑話。】嬌嬌聽了立馬起身，開始歸攏桌上的碗筷，邊收邊催促顧辰：【快點啊，
你還坐著干嘛？】見顧辰不動，嬌嬌有些疑惑地停了下來。顧辰嘴唇嚅囁了半天，
吞吞吐吐地說道：【在我家，我媽一個人就行了。】嬌嬌更疑惑了：【什么意思？
什么叫你媽一個人就行了？】【你在我家，不是還跟我爸一起洗碗收拾的嗎？
】閉著眼沉浸在按摩儀帶來的舒爽中的公公，聽了這話，悠悠睜開了眼：【什么？
我家乖孫去你家的時候，還干活了？】嬌嬌想也不想：【對啊，很奇怪嗎？
這不是基本的禮節嗎？就像現在我也準備幫你們收拾碗筷一樣啊。
】顧向錢搖了搖頭：【這怎么能一樣呢？你將來是當媳婦兒的，干這些事本來就是應該的。
】婆婆一臉心疼，大呼小叫捧起顧辰的手：【哎喲，
怎么能讓賺錢的男人的手去碰這些臟東西？嬌嬌，不是奶奶說你，你們家這個家教不太好啊。
】顧辰緊張地抽出手，對著嬌嬌解釋道：【嬌嬌，我們家跟你們家不一樣，就是我媽干活的。
】【但是你放心，我沒有這些老思想，以后我肯定會幫你的。
】嬌嬌的臉色徹底變了：【什么叫幫我？要是結婚了，家務本來就是我們共同的事，
怎么你做了就成了幫我了？】【還好我今天來了你家，不然我還不知道你是這樣的人，
早知道也好，我們分手吧，咱倆不合適。】被婆婆緊緊掛著胳膊的顧辰聽了這話，
一把推開了婆婆，著急道：【分手？為什么？就因為我今天沒幫你收碗？
】【關鍵這也不是你的活兒啊，你跟我們一起坐著看電視不就行了嘛！咱倆還沒結婚，
你要干也是結了婚再干啊。】嬌嬌笑出了聲：【那照你這意思，我還得謝謝你憐香惜玉，
婚前舍不得我干活了？】【真是胡鬧！
】顧向錢奮力地一拍桌子：【我不管你們家是什么規矩，在我們顧家，就是女人干活。
】婆婆在一旁跟腔：【就是就是，我不是也任勞任怨干了幾十年，直到辰辰媽進門才停下嘛。
】嬌嬌深深地看了顧辰一眼，顧辰低垂著頭，默不作聲。
自始至終都沉默的我開口了：【好孩子，快走吧，你值得更好的，他配不上你。
】我摘下項鏈還給嬌嬌，她死活不要，我硬塞進了她口袋里。
見狀趕緊伸出胳膊護小雞似的護住攤放在茶幾上的護膚品：【送出去的東西可不興再收走啊！
】再看看顧向錢和公公也準備偷偷摸摸把禮品往自己身后藏，我實在不能忍了。
【都要點臉吧！】我大吼一聲，抓過手邊最大的一個購物袋，
一股腦兒把東西全掃進了袋子里。趁一家子都還沒回過神的空檔，一把塞進嬌嬌懷里。
本來還在生氣的嬌嬌，噗嗤一聲笑了。她不再推脫，大大方方接過袋子，臨走前回過頭，
眼睛濕漉漉地看著我：【阿姨，我看他們也配不上你。】門一關，家里頓時炸開了鍋。
【什么東西嘛？還在這挑上刺兒來了？】【能跟辰辰在一起，那都是祖上燒了高香的！
還分手？】【分就分！這姑娘一看就不是個會伺候人的，真結婚了，
指不定我們辰辰得遭什么罪呢！】祖孫三代先是齊齊把嬌嬌罵了一遍，然后又集中火力，
開始攻擊我：【媽，要是我爸一開始讓你洗碗你就趕緊起來收拾，嬌嬌哪會跟我分手啊？
】【就顯你清高？還把東西還人家！但凡你能掙錢，能幫向錢分分憂，
我也不至于對著套護膚品饞成這樣！】【柳靜洪，你趕緊給我爸媽道歉！
有你這么對長輩的嗎？還當著個外人的面！】一家子人虎視眈眈看著我，等著我道歉。【呸！
】我用力地深吸一口氣，對著顧向錢啐了出來。【你？！】顧向錢從沙發上彈了起來，
指著我就罵：【我今天給你臉了是吧？怎么著？見著個年輕姑娘，獨立女性意識覺醒了？
想造反？】【是誰供你吃，供你穿？你睜大眼看看，是我！】顧辰也湊熱鬧吆喝：【媽，
您是跟您親兒子有仇還是怎么的？你現在靠我爸，老了還得靠我，你把我好事攪黃了，
對你有什么好處？】我看著面前如同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兩張臉。
一樣的刻薄一樣的自大一樣的愚蠢。只覺得憋了將近三十年的邪火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我站起來，走到餐桌前，雙手抓住餐布用力地往上一抬。【嘩啦！
】桌上的殘羹剩飯和餐具一起轉移到了地上，劈劈啪啪碎做一團。
食物冷掉的油膩味隨著容具的消失在密閉的空間里瞬間炸開。四個人都驚呆了，
大張著嘴看著我。而我低頭看到碗盤碎片在燈光下，片片都映出了我此刻的臉。
明明眉眼都沒有變，可下搭的嘴角凌亂的頭發粗糙的肌膚還有無神的眼，
無一不寫滿了我這些年歇斯底里的無聲絕望。我震驚于自己忍耐了這么多年，可捫心自問時，
連自己都說不清這樣生活的理由是什么。為了責任？可這個家，難道只有我需要負責任嗎？
為了孩子？且不說這個理由是不是在推脫我自己在人生選擇中的責任，為了這樣的孩子，
有什么好值得的？還是說，為了愛？可是，愛早就在細枝末節里消磨殆盡了。我知道，
他們背地里都說我是悶葫蘆。可現在，悶葫蘆發聲了，他們卻沒了動靜。我站在狼藉的邊緣，
與四人對視，竟無一人敢直視我。此時此刻，我只覺得自己累極了，
很想去哪里舒服地泡個澡再按個摩。說走就走，套上大衣的時候，
顧向錢回過神大聲問道：【要去哪兒？難得你這個孤兒有人撐腰，飄了是吧？】我立住腳，
轉過身，撿起一塊還算完好的披薩，徑直扔在了顧向錢的臉上。這次買的芝士質量確實不錯，
從人臉上滑下來，還能拉絲。【老娘今天心情不好，老娘除了想干人，別的什么也不想干。
】重重關上大門的時候，還聽到公公在叫囂：【讓她走！我看她能去哪兒！
一個沒爹沒媽的孤兒，能去哪兒？】北風刺骨，卻不及我的心寒。如果不是今天見到嬌嬌，
我可能還一直以為所有家庭主婦都過著跟我一樣的生活。畢竟打我記事起，
我媽媽就是這樣過的。爸爸白天上班，下班回到家就可以吃到媽媽做好的可口飯菜，
吃完飯就癱在沙發上看電視。【你們不知道我今天上了一天班有多累！
】每每聽到爸爸這樣的抱怨，媽媽都會略帶歉疚的給他端上一杯熱茶。爸爸接過茶，
愜意地抿一小口,長吁一聲：【還是你這樣在家舒服啊。】小小的我看到這樣的場景，
心里總是有很多疑問。難道不和媽媽結婚，爸爸就不上班了？上班就不會累了？
除了睡覺時間，我從沒看到過媽媽在家里有過休息的時候。打掃做飯洗衣，
我不知道家里不起眼的小活為什么會那么多。反倒是爸爸，只要在家里，就是在休息，
為什么他還會累呢？媽媽就從來不喊累，但能從她偶爾用手捶腰的動作看出來，
媽媽一直在強撐。再反觀爸爸，只是感個冒都能躺在床上哎呦半天，
還得使喚我們把吃的喝的端到床邊去。我把心里的疑問告訴媽媽，她在短暫的愣了一下之后，
便笑著回答我：【當然是上班更累啊，爸爸要掙錢呢，沒有錢咱們家吃什么喝什么？
】我也悄悄地問過爸爸，
他聽到后倒是像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一樣哈哈笑個不停：【你媽有什么累的？
你看著她在家里忙里忙外的，可干的都是沒什么技術含量的活兒。
】【不信讓你媽去上班試試，不出三天，她就得哭著喊著要回家了。
】再看身邊同學們的家庭情況大抵都是如此，尤其家里有兄弟的女同學更為明顯。
她們無一例外，都是要同媽媽一起分擔家務的。但兄弟不需要，兄弟和爸爸一樣，
在家里只要休息就好。對此，家長們的解釋是：【女孩子長大要嫁人，
不做家務會被婆家看不起的。】而我自從七歲那年有了弟弟，便也開始幫忙做家事了。
一開始還有不滿，也為此事鬧過脾氣，但時間久了，也默認了這樣的家庭運轉方式。
在與顧向錢結婚后，幾乎是沒有任何的掙扎和糾結，就成為了一名家庭主婦。
直到今天見到嬌嬌，一個本來應該接任我成為這個家的‘管家’也好，‘保姆’也罷的女孩，
早些年那些疑問又冒了出來。原來男人下了班，是可以做家務的啊！
原來在家里什么都不干的太子爺，到了嬌嬌家，受到她家的影響，也是會做家務的啊！
原來自認為對家庭貢獻極大的我，是只配得到一瓶洗潔精的！第一次，
我對家庭主婦這個身份感受到的不再只是麻木的順從和妥協，反之被一股強烈的抵觸所取代。
恰在此時，我收到了嬌嬌的微信，她告訴我她已經安全到家，讓我放心。
她感謝我今天的熱情款待，說我做的飯菜特別好吃，比她單位附近的盒飯好吃多了。
就是這句話，電光火石般讓我腦中浮現出一個念頭。我為什么不能把自己的勞動力變現呢？
整整一夜，躺在洗浴中心的大堂里，我都在想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最后決定第二天一早，
去附近的市場看看，就當做個簡單的市場調研了。睡覺前看了眼手機，
發現顧向錢給我發了兩條消息。一張餐廳滿地狼藉的照片。還有一句【這個爛攤子，
你等著誰給你收拾？】我回他：【怕浪費就趴地上吃了。】不等他回復，關機，美美睡覺。
節日里的市場，比平日更熱鬧。我買了個熱乎乎的煎餅果子邊走邊吃，
忍不住感嘆明明外面的早餐攤子上種類豐富又便宜，可顧家卻一再堅持早飯必須在家吃，
而且得吃現做的。我留意到有一個攤位相較于其他攤位，排隊的年輕人特別多，
湊近一看原來是一個做三明治的攤子。出于好奇，我也加入了排隊的隊伍。
身邊三三倆倆的年輕人聊著天：【這幾天大魚大肉的都吃膩了，就想吃點這種清淡的。
】【可不嘛，我肚子都吃大了一圈，得抓緊上班前的時間，做一下緊急的身材管理了。
】我只覺得三明治做法簡單又好吃，作為快手早餐再合適不過，沒想到還有這功效？
怪不得這么受年輕人追捧。三明治拿到手的時候，我也決定要如法炮制一個三明治攤子，
地點就定在早高峰時期的地鐵口。我買了手推車保溫箱以及包裝袋，又買了一大堆原材料，
想趁這幾天功夫自己研究一下味道。回家研究是不可能的。我拿出手機，
給閨蜜劉曉煜打了個電話，問她我能不能先去她家住幾天，她很爽快就答應了。
劉曉煜跟我是同鄉，大學畢業直接留在了這里，妥妥的女強人，堅定的不婚主義。
她用熱烈的擁抱歡迎了我，看到我拉著個小推車來，更是興奮：【哎喲，想通了？
終于決定離婚了？】我笑了笑：【婚是肯定要離的，但不是現在。
】我把這兩天發生的事情簡單地跟劉曉煜講述了一番，
她聽了氣得直飆臟話：【保姆節假日還有三薪呢，你這倒好，一瓶洗潔精就想把你打發了？
更別提這洗潔精還是為了讓你干活的。】【行了行了，你趕緊的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