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年初一,天寒地凍,呵氣成霜。
長寧宮門外,衣衫單薄的少年正跪在冰冷的宮道上。
少年濃密的長睫覆著厚厚的寒霜,高挺的鼻梁,給他蒼白的面容增添了一抹異域感,薄唇已被凍的青紫,少年雖然跪著,腰背卻挺的筆直,仿佛眼前的恥辱并不能催折他半分。
掃雪的宮女出來,看到他似是被嚇了一跳,捂著胸口道:“你怎么還跪在這里?殿下不會見你的,你就是跪死在這里也沒用?!?/p>
少年長睫顫了顫,抖落零星霜花,落在他蒼白的臉頰上,化成一滴水,像一顆晶瑩的淚珠。
長寧宮內,炭火燒的很足,寢宮內溫暖如春。
朝寧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殷國的鐵蹄踏破了楚國的山河,殷兵攻入京都,直入楚國皇城,所到之處雞犬不留,宮人四散奔逃,羽林軍的尸體堆積如山。
長寧宮最后一個侍衛被殺死,鮮血噴了朝寧滿頭滿臉,朝寧絕望的哀嚎聲并沒有換來那人的一絲一毫的憐憫,四肢被射穿,整個人被牢牢的釘在宮墻上,劇烈的疼痛讓朝寧此時一心求死,“殺了我吧!求你了!給我個痛快!”
“痛快?”那人陰鷙的眼神瞬間猩紅,上前狠狠掐住她的脖子,“你也想要一個痛快?殺人不過頭點地,可你卻將承風活活折磨致死,那時他也曾求你給個痛快,可你卻變本加厲,想不到吧?楚朝寧,你也有今天!你楚國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p>
“??!”
長寧宮里傳來一聲尖叫。
端著藥碗的宮婢嚇得將手中的藥碗摔的粉碎。
“公主,公主,你醒了?”
朝寧緩緩睜開眼,一眼就看到錦月驚喜萬分的臉。
錦月還在。長寧宮也還在。楚國,也安然無恙。
“錦月,承風呢?”
錦月不知道公主醒來為何第一句話就問殷國質子的侍衛,但還是老老實實道:“還被關在地牢,怎么了公主?”
“快去把人放了,送回歸離宮。”歸離宮,是質子殷暮宸住的地方。
朝寧知道,這不是夢,這是真實發生的事,前世,楚國被殷國滅了,父皇母后自盡,哥哥被亂箭射死在長寧宮門外。
可現在,她重生了!重生在承風死之前,一切都還來得及!
聽到歸離宮,錦月想起宮外那個倔強的少年,“公主,殷國質子還在長寧宮外跪著,您看......”
質子不能死在宮里,否則楚國無法交代。
朝寧一驚,“跪多久了?”
“跪了......一宿了?!?/p>
朝寧倒吸一口氣,想起那張陰鷙的臉。她四肢被釘死在宮墻上,每掙扎一下,都是錐心蝕骨的痛…
前世她昏迷一天一夜,醒來就得知承風畏罪自盡,并不知曉殷暮宸曾在她宮外跪了一宿,也不知曉承風是被折磨死的。
“快,快扶我起來。”
“公主,您才剛醒,太醫說您后腦受了傷,要靜養,不能亂動?!?/p>
是了,她想起來了,昨夜除歲,宮中設宴,為了彰顯楚國風度,父皇讓殷國質子也來參加國宴,宴席間她多喝了兩杯,結束的時候,非拉著殷國質子一起看煙花,殷國質子不肯,侍衛承風護主心切,拉扯中,朝寧被身后石頭拌倒,后腦勺著地,當場就昏了過去。
承風當晚就被關進了地牢。那地牢是專門用來懲置犯錯宮人的地方,幾乎沒有宮人能從那里活著出來。
殷暮宸在楚國為質已經八年,一直跟承風相依為命。承風被關押,殷暮宸無計可施,只能來長寧宮請罪。
朝寧剛被錦月伺候著穿戴好,就往外跑,錦月急忙撈起軟榻上的白裘喊道:“公主,外頭冷,披上狐裘?!?/p>
殿門吱呀一聲,從里頭被人推開,紅衣白裘的少女,從長寧宮里走出來,剛剛醒來的朝寧腳步還有些虛浮,臉色也有些蒼白,她走到少年跟前,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居高臨下的望著他。
殷暮宸艱難的抬眸,他已經看不清了,但仍然倔強的不肯倒下。
“本宮已經讓人將承風從地牢里放出來了,你起來吧?!?/p>
聽到承風已經被放出來了,殷暮宸有一瞬間的遲疑。
殷暮宸不相信,楚朝寧會這么輕易的就放了承風。
她一定還有條件等著他。于是他跪著沒動。
“本宮說承風已經放出來了,你不用跪著了。”見他不動,朝寧以為他凍了一夜凍懵了,于是又重復了一遍。
殷暮宸這才慢慢揚起臉,瞳孔渙散,隨后咚的一聲,栽倒在地上。
“哎,你......”
朝寧連忙上前,抱起他的頭,懷里的人面無人色,雙眸緊閉,睫毛上覆滿未化的霜花,全身上下冰冷的不似活人。
“公主,他......”
錦月還沒說完,朝寧就打斷了她,“快叫人過來幫忙?!?/p>
朝寧叫人將昏迷的殷暮宸就近抬進了長寧宮,放在了軟榻上,拉過被子蓋好。
“快拿湯婆子!”
錦月覺得公主自今天醒來以后就有些反常,以前公主并不喜歡殷國質子,每次看到他被其他公主借機責罰,她都視而不見。
如今這是怎么了?開始關心起質子來了!
湯婆子很快拿過來,楚朝寧將湯婆子塞進殷暮宸的被子里。
“一個不夠,多拿幾個,再去倒壺熱水過來,還有,凍瘡膏也拿來?!?/p>
長寧宮的宮婢霎時忙的腳不沾地。
熱水被端上來,朝寧拿起杯子吹了吹,拿勺子湊到殷暮宸早已凍的青紫干裂的唇上。
錦月皺了皺眉,上前一步,“公主,奴婢來吧。”
朝寧轉過頭看了她一眼,錦月立馬噤聲退了出去,順便帶上了門,站在門外守著。
那一眼是警告。跟隨長寧公主多年的錦月瞬間讀懂了那個眼神的意思。
朝寧將少年幾乎凍僵的身體半扶起來,圈在懷里,用湯匙撬開他緊咬的牙關,將溫熱的水灌進去,殷暮宸昏迷著,不會吞咽,水順著嘴角流進他云煙般的墨發里,朝寧皺了皺眉,用湯匙壓住他舌根,總算喂進去些。
少年睫毛上凝結的霜花在湯婆子的作用下,慢慢融化,濕漉漉的睫毛投下一小圈暗影,像是剛剛哭過。
朝寧忽然想到,前世承風慘死,他跪在雪地里一夜傷了根本,沒有承風的照料,他在歸離宮又是如何掙扎著活下來的?
他也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少年啊!
他對楚國,對她的恨意,就是從那時開始,瘋狂滋長。
可前世殷暮宸還是沒有殺了她,而是將她帶回殷國。
四肢的傷被治好后,她被軟禁在殷國后宮,整整十年,直到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