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江望舒身上發生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一向疼愛自己的爸爸在礦場中出事故意外去世,從此之后她再也沒有父親的寵愛。
第二件,自己最敬愛的母親不但沒有傷心,反而帶著她無縫銜接改嫁進周家。
她知道周家是什么地方,爸爸出事的礦場就是周家的。
十歲的江望舒在太平間攥緊爸爸冰冷的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卻聽見母親文曼在走廊對周文彬撒嬌:“那孩子還小,您多擔待。”
周文彬西裝革履,他摸摸江望舒的頭,語氣虛偽又慈祥:“以后我會把你當親女兒。”
礦場賠償款到賬的第二天,文曼就戴上了周文彬送的鴿子蛋鉆戒。搬家那天,江望舒抱著爸爸的舊相機蹲在玄關,看工人把她的粉色書包扔進卡車。
周毓安倚在門框上吹口哨,手里轉著她的發帶:“妹妹,以后住我的小洋樓開心嗎?”
她沒說話,指甲摳進相機帶,直到文曼不耐煩地扯她胳膊:“發什么呆,趕緊上車。”
三個月后,江望舒在周家餐桌上第一次看見周文彬發火。
周毓安把她的牛奶換成紅酒,她搖頭拒絕,周文彬卻笑著說:“都是一家人,別這么生分。”
紅酒順著喉嚨燒進胃里,她聽見周毓安在桌下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妹妹的眼淚,比紅酒還甜。”
那時她才未滿十一歲。
被繼兄灌酒。
深夜,江望舒躲在浴室給爸爸寫信,信上全是她稚嫩的字體:“爸爸,我好想你,媽媽變成了陌生人。”
2008年元旦,江望舒在花園燒了爸爸的照片。火苗舔舐著相紙,周毓安突然從背后抱住她:“妹妹在干什么?想爸爸了?”
她轉身時,看見文曼站在二樓窗口,手里端著周文彬送的翡翠茶杯,目光冷漠得像在看陌生人。
2009年9月,蟬鳴還未褪盡,江望舒攥著七中新生手冊站在儲物柜前。
陽光透過走廊窗戶,在藍白校服上投下斑駁光影。
周毓安斜倚在旁邊的儲物柜上,指尖轉著她的粉色發卡:“妹妹的發卡真可愛,跟你的頭發一樣軟。”
她伸手去奪,卻被他舉高胳膊:“叫聲哥哥就還你。”
發卡上的水鉆劃過他掌心,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她咬著下唇不說話,直到上課鈴響起,他才將發卡塞進她校服口袋:“放學記得等我。”
次日清晨,儲物柜鐵門上別著張泛黃的便利貼,字跡力透紙背:“發卡真香,像妹妹的頭發。”
鋼筆墨水在“妹妹”二字上暈開,她撕紙時用力過猛,指甲嵌進掌紋,疼得倒吸冷氣。
午休時,她將皺成團的紙條拍在文曼化妝鏡前。
母親正在涂口紅,指尖的水晶甲敲著著香奈兒粉餅盒:“小孩子家家的,玩鬧而已。”
口紅在唇峰畫出鮮艷的顏色,鏡中倒影里,文曼的睫毛膏蹭到下眼瞼,像一道黑色的疤。
周文彬回家時,江望舒正在玄關換鞋。
他身上帶著雪茄味,語氣十分平淡:“毓安喜歡你才逗你,別鬧脾氣。”
2009年11月15日。
深秋的風卷著梧桐葉掠過紅榜,江望舒的指尖停在“年級第一”的名字上。
油墨未干的“江望舒”三個字被劃了道斜線,旁邊貼著周毓安的便利貼:“妹妹的背影比紅榜更好看。”
她捏緊成績單,聽見后排女生咬耳朵:“聽說她繼父是周文彬,礦場老板誒,難怪奧數題都會做。”
梧桐葉落在她發梢,她轉身時看見周毓安倚在公告欄旁,嘴角叼著她的粉色發卡。那是三天前他從儲物柜偷走的。
當天凌晨兩點。
臺燈在《五年中考三年模擬》上投下冷光,江望舒用藍色熒光筆圈出代數錯題,紅色筆在幾何圖旁寫輔助線,綠色筆跡卻在空白處寫下:“今天課間操,他故意撞我,手在腰上停留了三秒。”
樓下傳來文曼打麻將的笑罵聲,周文彬的雪茄味也逐漸飄上來。
凌晨三點,她聽見門鎖轉動聲,迅速用試卷蓋住筆記本。
周毓安探進半個身子,校服領帶松散地掛在脖子上:“這么晚還學習?要不要哥哥幫你‘放松’?”
她攥緊鋼筆,筆尖在紙上戳出破洞。
*
文曼將八筒磕在麻將桌上,嘩啦聲中舉起江望舒的成績單:“小舒又考第一,隨我。”
周圍太太們發出艷羨的驚呼,她抬起手指敲了敲紙面:“毓安要是有她一半省心就好了。”
周毓安突然從背后攬住江望舒肩膀,指尖劃過她鎖骨:“妹妹這么聰明,以后肯定能幫爸爸管礦場。”
他壓低聲音,只有兩人能聽見:“不過爸爸說,女兒始終是外人。”
無人看到的角落,江望舒指尖被捏的泛白。
2010年初春天,噩夢逐漸開始。
梅雨季的驚雷響徹整個操場,江望舒握著值日生記錄本往教學樓后門走。
鐵銹味混著雨水在鼻腔蔓延,她剛推開鐵門,黑傘便籠罩上來。
周毓安的白襯衫帶著水痕,貼在鎖骨上:“妹妹沒帶傘?哥哥送你。”
傘骨壓得極低,陰影遮住他半張臉,只露出唇角上揚的弧度。她后退時撞上欄桿,硌得后腰生疼。
他指尖撥弄她濕發:“頭發都濕了,要我幫你吹吹干嗎?”
掌心溫度燙得驚人,她聞到他校服上混著的藍月亮洗衣液味。
和她昨晚洗的床單一個味道。
“不用!”她猛地推開他,書包帶刮過他手腕,
暴雨瞬間澆透全身,跑鞋在積水里踩出啪嗒聲,身后傳來他不緊不慢的笑:“跑什么?反正家里沒人等你。”
凌晨兩點,她在醫務室睜眼,燒得渾身發抖。
文曼的香水味先飄進來:“發什么瘋?哪個千金小姐像你這么嬌氣?”
“司機在樓下,自己回去。”走廊傳來文曼和別人對話聲,“這孩子就是矯情,當年她爸……”
小小的江望舒蜷縮在病床上,捂著耳朵,剩下的話被擋在外面。
*
2010年5月12日,暴雨前的悶熱籠罩著懷城七中。
江望舒將運動服塞進儲物柜,金屬鎖芯“咔嗒”響了兩聲。她剛轉身,背后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回頭時只見周毓安倚在更衣室門框上,指尖繞著她的粉色發帶轉圈。
“哥哥幫你找發帶呢。”他晃了晃手里的織物,發帶末端還沾著他嘴角的唾液,“妹妹身材比我想象中更好。”
她后退時撞在鐵皮柜上,浴巾滑落一角。周毓安瞳孔驟縮,突然逼近,將發帶塞進校服口袋:“下次記得鎖好門,不然哥哥會忍不住幫你‘檢查’。”
體育老師推開更衣室門時,江望舒正渾身發抖地扯浴巾,周毓安卻倚在一旁吹口哨。
老師掃了眼周毓安胸前的校董之子銘牌,咳嗽兩聲:“可能是鎖壞了,下次注意。”
當晚,文曼在化妝鏡前涂口紅,聽完描述后冷笑:“你怎么這么不小心?以后別穿太暴露的衣服。毓安明年就中考,別給他添麻煩。”
周文彬路過,指尖擦過她肩膀:“毓安說想看你數學卷子,多交流。”
“都是一家人,別計較這些小事。”
2010年12月4日,全國數學競賽現場。
考場空調發出嗡鳴,江望舒在草稿紙上畫拋物線,余光瞥見斜后方的周毓安。
他突然舉手,聲音清亮:“老師,她抄我答案。”
鋼筆從她指間滑落,監考老師走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發顫:“可以查監控。”
周毓安晃著手機,屏幕亮起聊天記錄截圖。那是他用她的賬號自導自演的“求助記錄”。
主持人念出“第二名江望舒”時,她看見周毓安站在領獎臺中央,獎杯在燈光下折射出冷光。
評委組組長笑著打圓場:“證據不足,下次注意考場紀律。”
周文彬擠過人群,拍著組長肩膀:“孩子間鬧著玩,以后都是一家人。”
鬧著玩。
這明明是她的第一名。
回程路上,江望舒和周毓安坐在奔馳后座。
文曼將繡著“毓安”的絲巾甩在她腿上:“跟哥哥爭什么?他明年要考重點高中。再鬧,你爸該煩了。”
江望舒望著窗外掠過的霓虹,想起周毓安在后臺說的話:“妹妹的眼淚,比拿獎時更好看。”
她摸到書包里的抗焦慮藥,指尖悄悄發抖。
2011年7月15日,江望舒初二的暑假,14歲。
周家別墅的水晶燈晃得人頭暈。
江望舒攥著果汁杯,聽著周圍賓客對周毓安的夸贊。冰塊融化的聲響里,她突然感到舌根發麻,杯底的粉末在燈光下泛著可疑的光澤。
“妹妹喝太慢了。”周毓安的手覆上她后背,將吸管塞進她嘴里,“哥哥喂你。”
意識模糊前,她看見周毓安解開領帶,領口露出她去年咬出的牙印。
儲物間的鐵門“砰”地關上時,她踢掉的高跟鞋滾到走廊,鞋跟沾著他手腕的血。
她最后一口咬在他動脈處。
張嫂發現時,她半個身子掛在消防栓上,浴巾被撕成兩半。周文彬趕來時踢開高跟鞋,聲音溫和:“小舒喝醉了,去客房休息。”
次日清晨,文曼推開她房門,香奈兒香水混著宿醉的酒氣:“你鬧什么脾氣?差點掃了客人興致!”
女人的水晶甲又戳了戳她額頭:“毓安說你自己摔進儲物間,以后別穿這種露肩裙。”
周文彬將黑卡塞進她枕頭下,指尖劃過她鎖骨:“毓安壓力大,你多體諒。下周帶你去挑新款珠寶。”
卡面上卻印著她蒼白的臉。
2012年6月20日,懷城七中操場的蟬鳴震耳欲聾。
江望舒站在初三(3)班隊列里,防曬霜混著汗水滑進領口。
攝影師調整鏡頭時,周毓安突然從后排環住她腰,指尖掐進她腰間軟肉:“笑一個,不然我就把你哭著喊‘哥哥’的錄音發出去。”
她僵硬地扯動嘴角,聽見他低聲笑:“對,就這樣,像小時候你爸媽抱你拍全家福那樣。”
洗出的照片里,她的肩膀被PS得緊貼他胸口,周毓安在背面用紅筆寫:“我們是相親相愛的兄妹。”
照片被文曼擺在客廳玄關,逢人就夸:“看,我家一雙兒女多登對。”
當晚,江望舒用美工刀劃破照片,刀刃不小心割傷手指。
周毓安的消息適時彈出:“妹妹流血的樣子,比畢業照更好看。”
像個無止境窺視她的惡魔。
她想要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