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踏入供銷社的門口,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那一排極具標志性的長長的磚混結構的水泥柜臺,
呈L型橫亙在中央,將整個屋子切割成內外分明的兩個部分。
柜臺里面,是一排排靠墻放置的貨架,左邊是家用日常物品,如火柴、肥皂、尼龍襪子、搪瓷杯、搪瓷盆、鐵皮暖壺、手電筒、布匹、白貓香皂、海鷗洗發膏、護膚的雪花膏......
從外面看去亂七八糟的擠在一起,也許就連售貨員同志也未必能馬上準確的找到東西。
比較顯眼的是幾雙塑料涼鞋,盡管現在的氣候穿茅窩子還能把腳凍壞,但它仍是擺在比較醒目的位置,似乎在宣示與眾不同的地位。
還有幾種鉛筆、筆記本、算盤、折疊剪刀等文具,
中間是糧油類,大米、面粉、粗鹽、雞蛋、爆米花、麥芽糖等等。
還有一部分比較稀缺的,如花生牛軋糖、糖水罐頭、麥乳精等,這些供應的不多,買的也極少,屬于比較奢侈的品種。
貨架下面還有兩個大缸,里面是散裝的醬油和醋,需要自帶容器稱重購買。
右邊堆放的一些化肥、農藥、農具,
最右邊的墻下擺放的都是貴重商品,
一臺黑白電視機,一臺縫紉機,一輛鳳凰牌自行車,全都落滿了灰塵。
沂北供銷社的編制一共有十人,但位于前臺的售貨員只有兩個,一男一女。
兩人都穿著供銷社標配的白襯衣、藍褲子,量布用的直尺插在后衣領,顯得神氣十足。
這兩位也是整個公社的名人,上上下下就沒有不認識他們的。
男售貨員是一個年輕人,名叫趙國強,是公社副書記劉良才的外甥。
小伙子長的細高挑、國子臉、紅臉蛋,一表人才,
此時正隔著柜臺和一個穿著碎花布棉衣的姑娘聊的起勁。
女售貨員年約三十歲左右,名叫溫國紅,丈夫是公社醫院的院長,比她大十歲,
此時正坐在柜臺后面,懶洋洋的打著瞌睡。
隔著又寬又高的水泥柜臺,個子矮一點的幾乎都看不到里面有人。
方信走進來,堆出和善的笑容,輕聲細氣的問道:“請問同志,現在還有肉嗎?”
沒人搭理他。
趙國強仍是聊的熱火朝天,溫國紅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方信等了一會,只好又問了一聲。
趙國強對面的姑娘不耐煩的說道:“你等一下不行嗎?沒看我在買頂針嗎?”
你們聊的是上個月放的電影好不好?
你這是買頂針還是相親啊?
方信不滿的腹誹一句。
不過也不敢表露出來,只好把目光轉向溫國紅。
用更友好的笑容,更柔和的聲音,把剛才的問題再問了一遍。
等了足足三分鐘,溫國紅終于打個哈欠,慢慢抬起眼皮。
方信一喜,急忙說道:“同志,辛苦你了,我想買......”
話未說完,從外面走進來一位五十多歲的婦女,直接把懷中抱著的不滿一歲的嬰兒往柜臺上一放,
粗聲粗氣的說道:“小溫啊,我買一毛錢的紅糖,一分錢的醋。”
說著就把一個玻璃瓶子遞了過去。
方信忙道:“是我先來的......”
溫國紅微微蹙眉,臉上抹過一絲不耐,站起身來,
看都不看方信一眼,伸手接過瓶子,
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王大嬸來了。”
說完就轉身走到那兩個大缸跟前,
缸上蓋著木蓋子,蓋子上放著幾個竹筒做的提子,分別有一斤、半斤、一兩,大小不一。
溫國紅掀開醋缸的木蓋子,
把漏斗放在瓶子上,拿起一個最小的提子,
往瓶子里裝了二兩醋。
趁這空檔,王大嬸用眼角斜瞅了一眼方信,嘴角一撇,
嘟囔一句:“也不打聽打聽,我這天天在門口混的,跟小溫小趙多熟啊?跟我搶?切......”
“醋打好了,還要一毛錢的紅糖是吧?”
溫國紅把醋瓶子放在柜臺上,又去把旁邊的盤子秤挪過來,在秤盤子上鋪上一層草紙,低頭把盤子下面的刻度調整到二兩位置,
然后轉身取過裝紅糖的罐子,一點點的倒進盤子里。
嬰兒在柜臺上肆意的爬來爬去,也沒人去管,
王大嬸一邊仔細的盯著盤子,一邊隨口問道:“我這孫子最近老是肚子疼,你看能不能跟你家男人說一聲,給我開點藥啊?”
“孩子肚子疼?那可能是肚里有蛔蟲了,你直接帶孩子去社區醫院看看不就行了?藥又不要錢。要不就在這供銷社買點寶塔糖,吃了就能把蛔蟲拉出來了。”
溫國紅淡淡的回答。
“藥是不要錢,掛號費還得五分錢吶......”
王大嬸心疼的嘟囔一聲,
接著問道:“那寶塔糖多少錢一個?”
“九分錢一個。”
“呃......”
王大嬸頓時把頭搖頭的跟撥浪鼓似的:“算了算了,還是讓孩子喝紅糖水吧,正好他也饞糖了。”
這時溫國紅已經稱好了二兩紅糖,用下面鋪的草紙麻利的包起來。
王大嬸眼尖,一眼瞅到盤子上還有些殘留,趕緊一把將嬰兒抱過來,
把那小小的腦袋直接按到盤子上,
“柱子,快,你不是想吃糖了嗎?快把盤子舔干凈。”
孩子倒是聽話,把盤子舔了一圈。
溫國紅也不管這些,把紅糖和醋瓶子擺在柜臺上,
懶洋洋的說道:“一共一毛一。”
王大嬸放下孩子,用手掀開外衣,在褲腰帶里摸索了一會,拿出一個皺巴巴的但折疊很嚴密的紙包,
仔仔細細的一層一層把紙包解開,露出里面散碎的一些零錢,還有幾張票子。
瞪大眼睛,微顫著手,很小心的挑選出一張一毛,一張一分的零錢,
攥在手心里,先把紙包一層一層重新疊好,然后才把錢遞給溫國紅。
溫國紅接過來,把錢放進柜臺下的錢箱內。
“那你忙著,我走了啊。”
王大嬸抱起孩子,胳膊夾著紅糖,手里拿著醋瓶子,轉身走了出去。
“嗯。”
溫國紅從鼻孔中應了一聲,重新坐了下來,再次被又高又寬的水泥柜臺擋住了外面的視線。
“同志你好,我買包煙。”
方信趕緊見縫插針湊了上去,雙手撐著柜臺,踮著腳尖往里說話。
“八分錢。”
溫國紅也不抬頭,直接扔出一包豐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