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一個月，我不慎打碎兒子桌上水杯。兒子就當著全家的面，將玻璃碎片砸向了我的頭。
鮮血從我額頭和眼睛里涌出，兒子卻淡漠至極地望向我，
言語里是說不盡的怨毒：“別以為你這樣照顧我，我就會感激你！
你永遠也代替不了小姨在我心里的地位！”“等我高考結束，我就去別的城市，
永永遠遠地離開你！”我盡可能地控制著因癌癥而顫抖的手。默默撿起地上的玻璃碎片，
心中涌起一陣釋然。我看著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沒有怨恨和憤怒，
只是淡淡地嘆了口氣：“你哪兒也不用逃，很快我就會離開，再也不會回來。
”——————兒子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眼神慌亂了一剎。但他很快又露出少年人的兇悍，
將桌上的書本一股腦地砸到我的頭上：“你以為這樣說可以讓我難受嗎？
我巴不得你永遠不回來！”“永遠死在外面才好！”聽著他的話，
我的唇角不由得苦澀地牽動。兒子，還有不到一個月，媽媽就會如你所愿了。只是可惜。
媽媽看不到你考上心儀大學的樣子了。兩周前我查出了胃癌晚期，癌癥已經擴散。醫生說，
已經沒有任何治療的必要了。大概是我的反應太過于平靜，兒子怔神片刻，
又對我暴怒吼道：“梁初夏！你別以為你做出這副樣子我就會原諒你！
”“我現在只恨當初為什么死的人是小姨，不是你！”一滴血從我眼睛里涌出，猶如血淚。
兒子的話比癌癥的疼還要讓我痛苦十倍。我仰起頭看著他：“孟昀書，我才是你的媽媽。
”“我沒有你這樣狠毒的媽媽！”少年下意識怒吼著。在脫口而出之后，
又像意識到什么一樣，眼底閃過一瞬間的倉皇。
但他很快又被怨恨吞噬：“如果不是你當初把小姨趕出去，她怎么會在異國他鄉被車撞死！
是你害了她！”“你現在還要故意打碎她送給我的念想！”兒子大怒著抬腿，
朝我腹部狠狠踢了一腳，將我踢出房門。我倒在地上，疼得身體都弓成了蝦米，
血更是從嘴角溢出。兒子冷笑地看著這一切：“別以為我不知道，
你現在裝出這副可憐樣子是為了博同情！也不知道是要給誰看！”他猛地將門摔上時。
我的老公孟昭野走了過來。他彎腰看著地上的我，一臉嫌棄：“別裝死了！我剛下班回家，
不知道趕緊給我做飯嗎？是想餓死我啊！”“還有，你嘴巴里面身上都是什么東西，紅紅的，
惡心死了！”“你要是有你妹妹梁晚秋一半精致，也不至于在家里人見人嫌！
”孟昭野狠狠踢著我，催我給他做飯。可我已經疼得根本爬不起來。
尖銳的玻璃刺在眼睛和身上，更刺在心里。三年前，我的妹妹梁晚秋來到我家，
精致愛玩的她很快得到了全家人的喜愛。尤其是對于剛剛上高中的兒子，
小姨的存在簡直就是給他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加上她又成天纏著他一起玩鬧，
兒子的成績很快一落千丈。不得已之下，我怒斥著梁晚秋，將她趕出了我家大門。
梁晚秋一氣之下出了國，不久之后就傳來她在國外出車禍去世的消息。這件事情之后，
老公和兒子就將我徹底恨上了。仿佛根本不記得這么多年，我對他們無微不至的照顧，
只恨不得讓我立刻去死！我從地上爬起來，顧不得自己的疼痛，撿起地上的碎片。
萬一這些碎片傷到兒子，可就不好了。孟昭野終于反應過來我的狀況，
他很無所謂地對我說：“昀書還是個孩子，你這個當媽的，就不要跟他計較那么多了。
”說話間，手機響了。本應該死去的梁晚秋，突然給我發來了消息：【姐姐！驚喜嗎？
你老公和兒子應該還沒告訴你，我還活著的事情吧！】【誰讓你當初那么狠心地趕我離開，
這個惡作劇就算是對你的懲罰吧~】一瞬間，疲累涌上我的全身。我什么也不想說，
只搖頭嘆了口氣：“孟昭野，離婚冷靜期正好一個月，我們離婚吧。
”老公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臉上是化不開的薄怒和嫌惡：“你就為了這么點小事發這么大的脾氣嗎？
”“昀書也只是個孩子，一個孩子能有多大的力氣，你一個當媽的讓他打兩下又能怎么樣呢？
”“都什么年紀的人了，是不是非要把這種事情鬧得鄰里皆知??！
”我低頭看著自己滿身滿手的鮮血。左邊的眼睛更是已經什么都看不見了。想想當初，
梁晚秋在這個家里的時候。哪怕只是因為在切菜時，手割傷了一個小口子，
父子倆就忙不迭地給她拿各種藥品消毒。他們兩個人圍在她身邊噓寒問暖的樣子。
仿佛他們三個才是一家人。而我只能待在廚房里面，泡在油煙里給大快朵頤的他們，
忙著上一個又一個的菜。他們對于梁晚秋到各處旅行發生的故事非常感興趣，聽得津津有味，
似乎全然忘記，在成為家庭主婦之前，我也曾是一個走遍各國風景的登山運動員。只是后來，
我為了讓孩子能夠得到更好的家庭學習環境，放棄了這一切。我看著如今狼狽不堪的自己。
牽動起的唇角里，全是濃濃的苦澀。曾經的我為這個家放棄了這么多，可是得到的，
卻只有怨恨罷了……我悲傷地垂下眼眸，掩蓋掉自己所有的痛楚：“當初我們約定過，
為了讓昀書有一個好的成長環境，我放棄我的事業?！薄暗乾F在昀書已經這樣的討厭我，
我繼續留在這個家也沒有什么意思?！薄半x婚協議書我已經寫好了，你簽字就行。
”“最后的時間里，我想做回我自己?！崩瞎樤桨l陰沉：“多大年紀的人了，
還要這么折騰！”“昀書雖然成年了，但他去別的城市上大學，不還需要你的照顧嗎？
”“未來你不在他的身邊，他怎么生活？”“你怎么能這么自私，為了自己的一點欲望，
說走就走！”自私？我哭笑不得。為了這個家我放棄了一切。
當初是兒子撲在我懷里哭著說：“我不希望媽媽去那么遠的地方，我愛媽媽，
沒有媽媽的家里昀書待不下去?！毙⌒〉暮⒆訛榱俗屛伊粝聛恚薜寐曇舳紗×?。
我一時心軟，便答應了下來?？墒悄莻€時候的我，又怎么能夠想到?，F在的兒子，
竟然對我如同仇人一樣。而此時的老公，更是對我厭煩不已：“行了，別在這里找存在感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為了讓兒子哭著再挽留你一次嗎？”“兒子馬上要高考了，
這種時候不能分心?！薄澳闼械那榫w和脾氣都不重要，你現在就得好好當兒子的奴仆，
等他考上了好大學，你才能夠跟著一起沾光，明白嗎？”“他現在壓力大，
打你兩下你也受著，又不會死，有什么大不了的呢？當媽的這點都不肯給兒子付出，
你又怎么敢稱自己為好媽媽！”老公的質問落在我的耳朵里。一切又全部成了我的不是。
我的感受和死活，成了這個家最不重要的東西?？墒前 @一次，我是真的要死了。
這個家我已經不想要了，但對兒子的不舍和放不下，是作為一個母親的本能。
只是在這個本能之外。我想再做一次自己，難道……就這么的難嗎？給全家做完飯后，
我才去了醫院處理傷口。醫生說，我要是再來晚五分鐘，眼球就保不住了?！熬褪穷櫦?，
也要先學會多心疼心疼自己??！”醫生幫我清理玻璃碎片的時候，語重心長地對我說。
我沒忍住，鼻子一酸，落下淚來。這么多年，兒子和老公沒有說過一句這樣的話，
第一次關心，竟然還是陌生人給我的。剛剛走出醫院，我媽就撲了上來，
拎著她的包不由分說就往我身上砸：“孩子都多大了你居然還想離婚！丟不丟人！
你這樣鬧出去，以后鄰里街坊怎么看我們！你這個二婚婆娘的臟不臟啊！”“梁初夏！
你不要臉我們老梁家還要臉呢！你真是半點都比不上晚秋！看你現在這窩囊樣！
居然還想要離婚！怎么當初死的人不是你呢！”比崩開的傷口更痛苦的，是我的心。
那種被原生家庭撕裂的痛，讓我幾乎喘不過氣來?！皨?！我也是你的女兒，
我為那個家操勞一輩子了，也沒幾個月活頭了，為自己活一次難道就這么難嗎？
”媽媽氣得呼哧呼哧直喘：“你這也叫操勞？哪個女人不是這么過來的！
就你一天天這么矯情！”“我真巴不得從來沒生過你這種不要臉的女兒，
晚秋的死就是被你這個喪門星給克的！”“要不是你害死了她，
我們家早就能靠她當網紅的錢，過上大富大貴的生活了！
”媽媽的包狠狠打在我剛剛縫好針的眼球上。一瞬間鮮血淋漓。媽媽卻毫不同情，
反而冷言冷語，甚至一丁點都沒有在意到，我剛剛告訴她我已經活不久的事實。
“弄這些紅藥水跟真的一樣，想不到這幾個月不見，
你居然還弄出了這種稀奇的招數了博取同情?！薄皠e以為我會中你的招！趕緊給我十萬塊錢！
莊家還等著我去還錢呢！梁初夏，你記著，這是你害死我寶貝女兒的報應！
”我捂著血流如注的眼球，終于在那一刻瘋了一樣大笑起來。我的笑聲讓媽媽怔愣住了，
她害怕地后退一步：“梁初夏！你發什么神經！”我透過通紅的眼看向她，絕望爬上滿臉，
我現在又哭又笑的模樣難看到了極點：“媽，晚秋壓根就沒死，她只是為了躲你去了國外！
但我要死了！我胃癌晚期，只剩下不到一個月的命了！”“你偏心了梁晚秋一輩子，
她現在既然活著，就別指望我再給你一分錢做補償！”“不管是你還是誰，
都沒有辦法攔我離婚！”說完，我就將有著梁晚秋信息的手機丟到了她的面前。
她興奮地拿起手機，翻看到梁晚秋的消息時，臉上簡直樂開了花。二話沒說，
就開始給梁晚秋打電話。她眉飛色舞的樣子，像是完全沒有聽到，我得了胃癌的消息。
身上傷口崩裂的疼痛和突如其來的胃痛，讓我渾身發軟，不得不跌坐在地上。
我看著抱著手機，已經越走越遠的媽媽。不由緊緊揪住心臟，
來試圖緩解所有疼痛給我帶來的窒息。原來這個世界上最痛的，
就是被至親之人插進心窩的刀子。就在我喘不過氣來的時候。朦朧的淚光中，
我看見兒子焦急萬分地朝我飛奔而來。但是他很快就像想到什么一樣，
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停住了步伐。等淚光褪去，我看向他時，
他仍舊是以往那副厭惡至極的樣子?！瓣罆蔽覄倓偨辛怂宦?。
忽然胃里的疼痛裹挾著嘔吐欲突然涌了上來……來不及跟兒子打招呼，我慌亂地跑到廁所里，
大吐特吐。孩子是娘心里一塊割不下的肉。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即使是到了現在，
我也不希望他知道我胃癌的事情。一旦他知道，
肯定會影響到高考——這是決定他一生的大事，不可以有任何的差錯。
看著蔓延在馬桶里的鮮血，我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勉強站起來。
換上一副若無其事的笑容走出去，正好看見了一臉嫌惡的兒子?！澳阍趺催@么惡心？
吃什么東西能把自己撐成這樣！以后出去別說你是我媽，我沒你這樣惡心的媽！
”我忍著胃里的劇痛，勉強笑了笑。兒子撇過頭，不肯看我，
可還是伸手扶住了走路搖搖晃晃的我。雖然我很討厭那個家，在已經為數不多的時光里，
我已來不及恨他。只想和他靜靜地再走多一段路，再走遠一點……我對他說：“你長這么大，
還不會做飯，媽教你做飯吧?！薄耙院竽阋粋€人生活，就再也吃不到媽媽給你做的飯了。
”兒子把頭硬著側向一邊，懟我：“你是不是有病！不是你讓我好好學習不要分心嗎？
現在又讓我學這個！”“這種事情要是讓我干了，要你這個當媽的干什么用？”話是這樣說。
但回到家，他還是頭一次主動去了廚房幫我的忙。他從來沒有來過這里，這里的什么東西，
他全部都不知道，還接連打碎了好幾個碗。面對這樣的兒子，我并沒有在責怪他，
而是嘆了口氣，對他說：“這是淀粉，這是耗油，你喜歡吃嫩肉，
炒之前就要用淀粉先腌一腌?！薄澳阕钕矚g吃豬肝，但討厭那股腥味，記得做的時候，
要先用白醋和水泡泡，把血味去了……”他開始還認真地聽著。等到我說多了時，
他的脾氣又上來了：“講那么多干什么！我又記不住，你講這么多搞得好像你明天就要死了，
在這里交代遺言一樣！”“我學這個干嘛！你做給我吃不就行了，
反正你不是最喜歡給這個家當老媽子的嗎！”他說完就甩開我的手，徑直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