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離家十六年,帶回來了個女朋友。我卻高興不起來。因為我曾見過一張極其相似,
但稚嫩很多的臉。它在我羊肉鍋的夾層里。一刻不止地沸騰著。
1、外地工作的兒子突然打電話說在回來的路上,
高興得我給店里的客人都多送了一碗羊肉湯??腿艘捕几吲d。別的不說,
我熬羊肉湯的手藝可是鎮內外都出了名的。湯汁乳白,羊肉軟爛,肥瘦相間,
淋上秘制的辣椒油。喝上一碗,從頭到腳能暖上幾個小時。有客人咂摸著嘴,沒忍住感慨,
「老周這手藝真沒得說,人也耿直,他生意好賺錢我都不眼紅!」
旁邊人斜瞥守在湯鍋前的我一眼,刻意壓低了嗓音,「就是命不咋好,家里那口子癱了,
兒子倒是爭氣,考上好大學進了好單位,但就是沒見著回來過幾次,
過年也從來都是冷清清的!」「難怪回來一趟老周這么高興,還送湯。」
……我聽了個七七八八,苦笑一聲,沒吭聲,將案板上的羊骨剁成小塊,放入沸騰的湯鍋里,
繼續守著。沒多久,附近小學放學了,不少小孩進了店,嘻嘻哈哈地鬧個不停。
我擔心吵到其他客人,照常從抽屜里摸出糖果分下去,跟他們約定說話小聲一點。
瞧著一張張稚嫩的臉,我又想起了兒子。從初三就轉去了外地學校,寒暑假也都在外面打工,
大學工作之后更是兩三年才回來一趟。孩子獨自在外面打拼,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赴帧?/p>
」我正給客人端湯,聽到陌生又熟悉的聲音猛地回頭,瞧見了日思夜想的兒子。曬黑了些,
看著長大了許多,還是很帥。兒子右手牽了個年齡相仿的女孩子,挺親密,應該是女朋友。
我還沒來得及高興,當看清楚女孩的眉眼,以及鬢邊那個紅色蝴蝶結發卡時,
手不受控制地一抖,湯碗徹底翻了,灑了一地?!@張臉!……這個發卡??!
我忙蹲下來收拾,以此來掩飾自己臉上的恐懼,
余光不受控制地往羊肉鍋的方向飄去——那羊肉湯鍋底下有夾層,里面烹煮的,
卻不是羊骨頭。而在那段一刻也不曾忘記過的恐怖記憶中,尸骨的主人臉雖然稚嫩很多,
但和面前的女孩子有六七分相似,手里也捏著同款的紅色蝴蝶結發卡!
2.那是十五年前的深夜。為了能供上第二天一早的羊肉湯,我在后廚處理食材,
聽到外面有細微的動靜,捏著砍刀,壯著膽出來看情況。
瞧見個八九歲的小孩鼓搗開了我的收銀機,正抓著大把錢往衣兜里揣。我當時怒氣上頭,
喝一聲就沖了上去,要逮住這個小崽子……后面無數次想起來都后悔得想死。不過是錢而已,
沒就沒了。如果當時我沒不依不饒地去追,那小孩兒也不會慌不擇路地逃,
最后也不會被我逼到灶臺上,腳一滑,摔入了沸騰的湯鍋里。當時我嚇傻了,
回過神來去關火兌冷水時,手腳都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沒氣了。
那晚我過得很混亂。啤酒白酒灌了一瓶又一瓶,吐了好幾輪,挨到天都微亮時,
終于哆哆嗦嗦地拿起了手機,打算自首??删褪沁@么巧,老婆見我始終沒回去,
打電話來問了,聽到我語氣不對,連忙趕了過來。她身體也在抖,
狠狠掐著我的衣領眼睛都快瞪突出來,壓低的聲音仍舊刺耳,「不能自首!
要是警察發現你這輩子都完了!我和你兒子也都得跟著完蛋!你要我們怎么做人!」
「聽我的,只要把尸體處理好了不被發現,這事兒就可以當沒發生過!」
「今天晚上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我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就像個行尸走肉般,
為了不讓人發現,我只能毀尸滅跡,肉類還好處理,但是骨頭就先藏在了灶臺鐵鍋下。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沒人再過問過這件事。而我也提心吊膽了十五年。如今,
過去做的孽終于找上門來了。3、謝客后,店內靜得詭異。我生性木訥,
只會招待客人的固定話術,對著幾年沒見的兒子更是嘴笨。
更遑論旁邊還站著個長了張索命臉的女孩。兒子對我也寡淡,只最開始叫了我一聲后,
就杵在旁邊按手機。也并非一開始就這樣陌生,記憶中兒子也會坐在我腿上撒嬌讓講故事。
但十五年前那件不幸的意外以后,
妻子對我的態度變了——看我時帶著對下賤物的審視和鄙夷,連觸碰都厭惡。母親如此,
兒子自然耳濡目染,也學著不給我好臉色。十年前,妻子不小心從樓梯間摔下,傷到神經,
癱了下半身后,神經愈發敏感,非要把兒子拉到自己陣營,每每看到兒子和我靠近一點,
就歇斯底里地吼起來。那種詭異的家庭氛圍,不怪兒子寧愿一個人去外地讀書生活,
幾年都不回來。兒子話不多,他女朋友倒是活潑大方,笑吟吟地跟我打招呼,
介紹自己叫宋晚枝,小時候也住這附近。我僵著臉應著,麻木地拉下卷簾門,
妄圖把罪惡關進暗無天日的囚籠里。4、店附近有條暗巷,路過時宋晚枝頓住了,
表情隱在暗處看不清,「這里從前有條野狗,當時我以為我哥被它吃掉了,
拿著棍子就沖上去,結果差點被咬死了?!刮疫@才想起,曾見過這個女孩。那件「不幸」
發生的第三天,妻子也守在店里,用指甲掐得我胳膊沒一塊好肉,
才勉強阻止我看到羊肉鍋就條件性反胃嘔吐的動作。外面很突然很吵,
客人端著碗就躥出去看熱鬧,我也跟著,看到一群人拿著棍子圍著野狗打。
旁邊躺了個五六歲的小女孩,衣服被撕爛,頭發也披散,腿上身上都是血,哭聲凄厲,
叫喊含糊。我下意識脫下外套,想給小女孩裹上,卻瞧見她死死拽在手里的,
刺眼的紅色發卡?!烨澳切『⑹掷镆材笾恢?,現在躺在我家最深處的柜子里。
——是一對。我瞬間聽明白了,她在喊「哥哥」。我完全呆住了,被擠到了人群外,
最后逃也似地回去了。后來幾天店里客人都在議論這件事情——說那對兄妹可憐,
他媽生病欠下很多債還是走了,他爸當著一屋子追債的人,還有倆孩子從樓上跳了下去,
于是成了沒人要的野孩子,去了孤兒院。說總看到哥哥打架,妹妹在旁邊抹眼淚,
說不定就是哥哥覺得被拖累,煩了,把小的那個撇了自個去了外地。也有警察來店里,
被好事的人一打聽,灌兩瓶啤酒嘴就松了,透露了些東西,
說這種小孩失蹤大概率是被人販子拐走了,現在指不定在那個山咔咔給人當兒子,
壓根沒法找。說那女孩兒每天守在警察局門口哭,非說哥哥在野狗肚子里,沒辦法,
他們把野狗拖回來剖了肚子,結果沒發現骨頭,肯定是小崽子發癔癥了,
給他們平白找事來干……過去的記憶像被擦拭的玻璃一樣逐漸清晰,
但我卻覺得周圍的一切被污水浸濕揉皺,窒息、無力以及罪惡感將我壓得窒息崩潰。
旁邊的一張臉湊了過來,瞳仁黑白分明,盯著我,語氣很輕——「叔叔,你說,
我哥哥會在哪里呢?」5、宋晚枝絕對知道什么。脖頸上懸著鍘刀的恐懼讓我無法正常思考。
等到了小區門口,才猛地記起,掏出手機劃幾下,彈出視頻界面。妻子意外癱瘓后,
就同我分房睡了,雖然床頭安了鈴,但她性子犟,又厭我至極,輕易不會摁。我常年守店,
怕她一個人在家出意外,就瞞著她在家裝了攝像頭。
監控里——妻子和一個光裸的男人相擁而眠,彼此糾纏,情狀親密。內衣扔了滿地。
不用拉進度條,都知道先前男人是如何摟著我的妻子翻云覆雨的。是小舅子張鷹。
附近有名的混混。不是親姐弟。妻子和我是相親認識的,
本來沒覺著有戲——畢竟知道自己家里沒錢,也沒啥本事,人愣嘴也笨,
頭回見面十分鐘沒說上三句話。結果妻子回去沒兩天就回信說滿意,兩個月就完婚。
現在想來,是急著掩蓋某個丑聞。我退出監控,撥通妻子電話,接通后語氣麻木,
「兒子回來了,在小區?!蛊拮硬]有偷情,她光明正大地和人在家廝混,
甚至當著我的面親密。只是在兒子面前到底要臉,電話對面一陣慌亂的收拾。
恰巧有倆鄰居大姐路過,熱情地跟我招呼,直夸我有福氣,兒子出息,
考上好大學進了好單位不說,還領了個這么漂亮的女朋友回來。我扯起嘴角回應。直到走遠,
隱約聽到身后討論,「蓉姐雖說癱了,但命還是好,老周對她真是沒的說,
什么都不讓她做不說,穿得也好,那金鏈子可真叫人眼饞,
就連那么混蛋的小舅子也好吃好喝伺候著?!埂缚刹皇?,誒我還記得就幾年前那事兒,
外地有個女的看老周會賺錢,人也老實,主動倒貼,人老周也沒做什么,
可能說話的時候挨得近了一點,被蓉姐一瞪眼,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兒就跪下了,
求著蓉姐原諒……」「嘖嘖,蓉姐可真是好福氣,再看我家那位……」
6、推門正好撞上小舅子張鷹出門。兒子自小不喜歡這個舅舅,沒搭話。張鷹兀自冷笑,
趿拉著拖鞋往外走。門口不擠,還偏要一腳在我鞋上碾過,順手勾走我腰間門市鑰匙,
「借點錢花花?!顾谋砬橥拮尤绯鲆晦H地鄙夷,
居高臨下地覷著陰溝里的滿身細菌的老鼠,嘴上說著「借」,但實際上壓根就是「搶」,
因為篤定我不敢拒絕。他知道我的秘密。找上門來這五年,
已經以此為威脅拿走了我近三十萬。走遠幾步,還特意回頭朝我譏笑,「啊,不好意思,
踩到你破鞋了。」7、他們三個在客廳聊天,妻子沒認出宋晚枝的長相,
對這個漂亮兒媳婦十分熱絡滿意。只有我的心像是在被萬千只螞蟻啃噬,焦灼不安,
生怕露出異樣,只得回了自己的小房間。點開監控看。兒子終于對妻子說出來意。
——他和宋晚枝打算結婚,差七十來萬買房的首付。妻子手里捏著我絕大部分身家,
又成天就盼著兒媳婦,只猶豫一瞬,就答應把手上有的近百萬都給兒子結婚用,
還催著最好明天就回去把證領了。又聊一會兒,妻子回房睡覺,客廳就剩下兩人。
宋晚枝開始在屋內晃,忽地指著電視柜下的碟片,「喜歡看鬼片?塞得滿柜子都是了?!?/p>
兒子笑著蹲過去翻看,回憶著,「小時候有段時間特別喜歡這玩意兒,天天看,
嚇得做好幾宿噩夢,最后發燒去醫院躺了幾天?!顾瓮碇?,「十歲的時候?」
兒子有些驚詫,「你怎么知道?當時發燒還錯過了期末考試,害得我補考,所以才記得清楚。
」宋晚枝沒答,只是追問,「不奇怪嗎?竟然會允許你看恐怖片看到高燒,還錯過學??荚嚕?/p>
也不怕把你嚇出好歹來?!埂甘裁匆馑迹俊箖鹤勇牫鏊@話里有話。宋晚枝語氣平淡,
「是什么讓你爸媽冒著兒子被嚇進醫院發燒變傻的風險也要讓你看這些片子?」兒子沉默。
「當然,如果有不得不看的理由。」「……什么理由?」宋晚枝嘴角揚起點點弧度,
「知道藏木于林嗎?」說著,她抽出一張碟片遞過來。——封面上是血腥臟污的后廚,
砧板上是被剁碎的肉塊,旁邊放著一口血紅沸騰的鍋,還有只猙獰的手往外支著。
「想要把真的藏起來,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它放到無數個假的里面去?!挂妰鹤幽樕寻祝?/p>
長久沉默,宋晚枝忽地「撲哧」一聲笑起來,眉眼彎彎,「跟你開玩笑呢,瞧把你嚇得!」
兒子放松下來,我的后背卻濕透了。窗外涼風一吹,冷得我猛地打了個哆嗦,從床沿上跌落,
四肢癱軟爬不起來,胸口被沉重的罪孽壓得無法喘息。宋晚枝說得沒錯——那天晚上,
我和妻子都被嚇得不輕,只想著盡快處理尸體,完全把兒子忘在家,
等他自己背著書包進了店,滿眼都是血。幸好大的尸塊已經都處理干凈了,
暫時能用殺羊給糊弄過去。但要是兒子哪天想起來了往外一說,引人多想,警察來細細一查,
一切都完了。沒辦法,我們只得狠下心來,
摟著被嚇得不輕的兒子沒日沒夜地看那些恐怖血腥的片子,直到兒子被嚇得發燒驚厥,
記憶模糊,才終于作罷。所以那女孩知道她哥是怎么死在我手上的!只是還沒找到尸骨,
沒證據,等她知道尸骨藏在什么地方……一切就都完了!
8、張鷹常年帶著一群混混來店里白吃白喝,喝醉后摔碗踹桌子,還打過人。
客人見了他們就跑,只是今天被攔住了。笑嘻嘻地說有「好戲」看!
張鷹推著臉色難看得厲害的妻子靠近,笑得惡意滿滿,「侄子結婚,
我這個做舅舅的一百萬拿不出來,但好歹還有份禮可以表示一下?!拐f著一揮手,
混混們得令朝著那口沸騰的羊肉湯晃去。我全身冰涼發抖,像是壓了座無形的山,
眼睜睜看著他們揭開鍋蓋,看著里面沸騰著肉塊的濃血往外不斷滿溢,甚至鋪天蓋地,
朝我席卷而來……「啪——!」有茶杯碎在腳邊,旋即是妻子尖利到破音的厲喝,
「攔住他們?。°妒裁?!蠢貨!」我悚然一驚,從恐懼中掙脫,哆哆嗦嗦去攔,
用力將那群壯漢從那口鍋邊撕開,幾乎瞪裂了一雙眼,「都滾!」然而對面五六個壯漢,
輕易把我推搡倒在張鷹腳邊,狼狽不堪?!笍堹?!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妻子表情扭曲得恨不得把沒用的我活剮了,氣急敗壞地吼。張鷹哈哈一笑,俯身環住她肩膀,
貼著她耳邊說話。剛好在我能聽清楚的程度——「姐,你可真偏心啊,錢都留給了他兒子,
好歹弟弟也貼身照顧了你這么些年。」「既然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我也不要多了,
就一百萬,不管是把錢從你寶貝兒子那里要回來、把店賣掉、還是借高利貸,
總之我下周就要見到錢?!埂阜駝t你的那些丑事也好,他的那些丑事也好……」說著,
他還極其輕蔑地朝我瞥一眼,露出詭異的笑來,「……我會全部說出去,會很勁爆哦。」
妻子臉色鐵青,眼神幾乎要噴出火來,擠出幾個字,「……張鷹,你混蛋,我是你姐!」
張鷹毫不掩飾譏笑,「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姐的份上,我才沒精力陪你這個殘廢老女人玩!
真以為自己是個什么好貨色?」「最近你身上的味道真是越來越讓人想吐了,
正好不用勉強自己陪你演戲了……」妻子什么時候被這樣侮辱過,渾身顫抖,雙眼赤紅,
順手將手邊的飲料兜頭潑張鷹一臉。下一秒被揚手甩了重重的一巴掌。妻子半邊臉紅腫,
呆愣好久,徹底瘋狂了,撲過去掐他脖子,牙咬在他肩頸上撕咬?!钙H!瘋婆子!松口!」
等張鷹扯著妻子的頭發把人從自己身上撕下來,砸在地上。他領口已經紅了一片,
氣得張鷹抬腿,狠狠踹來。我撲過去,后背受了,忍著尖銳的疼痛開口,
「錢我們會準備好的!會準備的!」張鷹聽見求饒,朝我們的方向吐了口痰,
吊著眼睛出言嘲諷,「一個變態,一個賤貨,哈哈,挺般配。」旋即招呼著人,
留下一片狼藉和紛紛議論,大搖大擺走了。妻子從未有過地狼狽,
臟污的衣裙下是一雙長時間缺乏運動而肌肉萎縮的腿,頭發凌亂,沒遮住臉上鮮紅的巴掌印,
自然也沒擋住周圍三兩層鄰居異樣的目光和指指點點?!赴 顾@恐地蜷起身體,
就像是個無助絕望的孩子。老實說,我是松了一口氣的,砸鍋賣鐵借錢擠出這一百萬,
事情或許就過去了。正打算去扶起妻子,身后傳來本該已經離開的兒子的聲音?!笅?!」
我腦子嗡鳴一片,猛地扭頭,
看見面露焦急趕來的兒子……以及人群中死死瞪著那口沸騰湯鍋的宋晚枝!她看到了!
她知道了!9、是張鷹發短信威脅兒子回來的。兒子不知道前因后果,
但這么明目張膽地勒索,要求報警解決。妻子厲聲呵斥回去,扭頭回了自己房間。
兒子又氣又不解,追進去爭執。客廳幾乎死寂。而我在宋晚枝的注視中,肩背幾乎佝僂伏地,
像個被等待槍決的死刑犯。「五百萬?!刮覜]反應過來,「……???」女孩背對陽臺,
長發被夜風吹得狂亂,鬢邊的蝴蝶發卡紅得刺目,神情隱在黑暗中,「給我五百萬現金,
否則馬上就去報警。」她沒有弧度的薄唇露出點譏諷,「人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