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帝王腦疾發作之時,竟然沒有殺人?
周圍隨侍的人也都是錯愕。
剛才陛下本是要殺那內侍的,可他往馬車里看了眼便走了。
看來兗州來的這位貴人極得陛下喜愛啊。
年長內侍自然也看出來了,他扶慕容燼登上前面一輛馬車,擋開綴東珠的簾幔,扶他坐到鋪陳著雪駝絨的軟塌上。
后面跟著的內侍遞來早就準備好的溫酒,年長內侍接過來服侍慕容燼喝下。
慕容燼一連飲了六盞,臉色才稍稍和緩一些,咧嘴笑道:“她甚是有趣,朕很喜歡。”
這輛馬車雖是闊大奢華,內里的鋪陳卻盡是狐裘、猩猩氈之類的保暖之物。
年長內侍后背已經濕透,他擦了擦額上的汗,小心勸道:“陛下體寒,正午太陽暴烈之時方能用一點冰,今日才剛辰時末,卻在那用了四盆冰的馬車里待了那么久,身子如何能受得住啊?陛下縱使再是喜愛那位貴人,也要顧惜龍體,萬萬不可再如此了啊。”
“啰嗦。”慕容燼被掃了興致,卻也沒生怒,問道,“京城里的冰價是多少?”
年長內侍愣了下:“約莫二百文一塊。”
慕容燼“嘖”了聲:“貴了。”
年長內侍頭一次在帝王面前失態:“啊?”
慕容燼道:“你們的那位貴人以為是一百五十文一塊。”
年長內侍伺候慕容燼多年,自問已經能揣摩一些他的心思,此時卻是猶如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他試探著問:“那回京后,奴婢讓他們把冰價降到一百五十文?”
慕容燼頷首,又問:“柴米油鹽,生蔬鮮果之類的價是多少?”
年長內侍整個人都懵了。
帝王就算說要殺盡百官,把江山拱手交于他人,他都不會有太多的驚訝。
可他卻在問柴米油鹽?
日益殘暴的帝王,問柴米油鹽?
他有些恍惚的將價錢一一報出來。
慕容燼點點頭:“漱玉居又是什么樣子?”
年長內侍已經反應過來,知道帝王問這些恐怕是跟那位貴人有關。
他忍住內心的波濤洶涌,細細說道:“漱玉居在順天門北邊,因為外地來的貴人秀女們也不在這里常住,是以布局似客棧,平日里是交由外面的人打理,陛下選秀的日子,則是由咱們內監與宮女們照應。
貴人秀女們的一應吃食日用,也有咱們統一發放。”
慕容燼道:“如此,吃用當不如宮中。”
年長內侍忙道:“陛下放心,洛貴人若住漱玉居,奴婢們定會按照宮中用度供應。”
慕容燼摩挲著手指,上面依稀還殘留有那嬌嬌美人耳間紅痣的觸感,他忽然笑起來:“還照原樣來,朕要看她是如何過日子。”
洛芙不知道有個人在等著看她過日子。
被喚醒時,已是傍晚。
忍冬和商陸在她左右。
忍冬笑道:“姑娘這一覺好長,外面天都快黑了,咱們也已經到驛站啦。”
商陸卻是有些擔憂:“姑娘白日里睡得這樣久,晚間還能睡得著嗎?內侍們也真是的,這個時候才叫我們過來。”
洛芙睡了這差不多一個白日,精氣神總算養回來一些。
她撐著身體坐起來:“無妨,我們下去吧。”
洛芙被扶下馬車,立時便有熱氣烘來。
七月份的天到底霸道。
縱使烈日已落,也不過是由炙熱轉成了悶熱。
早候在旁邊的幾個內侍忙過來引她入驛站。
沒看見長燼,許是在忙別的事。
洛芙也沒多問。
驛站內一切都已經布置妥當,洛芙走進房間,便有內侍捧著冰盆、溫水與飯食魚貫而入,殷勤道:“貴人午間都未曾用飯,定是餓了,驛站雖是粗陋,好在咱們隨行的有廚子,做出來的飯食還算爽口,貴人且先用一些。”
洛芙點點頭:“多謝你們了,若是便宜,一會兒可否送些熱水過來,我想沐浴。”
內侍忙道:“自是便宜,自是便宜,貴人用完飯食,奴婢們便送來。”
內侍退下后。
忍冬忍不住對商陸笑道:“這些內侍真是體貼,此前你還愁呢,現在還愁不愁了?”
商陸抬手點她腦門:“這才剛起頭呢,誰知道后面什么樣,現在就得意,小心樂極生悲,在家時教你長心眼長心眼,你竟還是半點不長!”
忍冬往洛芙身邊躲:“姑娘你看她!”
洛芙笑道:“你們兩個斗嘴,可不要帶我。”
商陸端來盛放溫水的木盆服侍洛芙凈手:“我才不跟傻大姐斗嘴呢,你快過來,不要耽擱姑娘用飯。”
洛芙精神頭養回來后,胃口也不錯,飯食用了大半。
殘羹撤下去后,不多時,內侍們依言送來浴桶與熱水。
關上房門,商陸和忍冬為洛芙摘下釵環,拆開發髻。
頭發披散下來時,洛芙長舒了口氣。
一路上頂著發髻與釵環,可真是不舒服。
待沐浴過后,洗去一身疲憊與脂粉。
便更是清爽舒適。
是以次日她沒再上妝。
慕容燼擋開車簾進來時,洛芙正在看書。
她臉上脂粉未施,烏壓壓的發只簡單挽了個髻,插一支青玉簪。
身上穿一件折舊淡黃藍邊香云紗衫,下著丹青百疊裙。
整個人猶如一朵盛開的芍藥,將這有些沉悶的車廂都映得清麗起來。
她捧書抬眸看過來時,饒是慕容燼已經在自己馬車上見過她這樣的裝扮,還是為之一怔。
“怎么了?”洛芙見他盯著自己不說話,有些疑惑道,“我這樣穿不合規矩嗎?”
“貴人怎么樣都合規矩。”慕容燼走進來,照舊在她身邊坐下,看了眼她手中拿著的書,笑道,“貴人與其看這本京華實錄,還不如看奴婢,畢竟貴人是要入宮,往后也是要與奴婢朝夕相處的。”
洛芙聽他說話有趣,不禁抿唇,放下書道:“昨日忘了問你,漱玉居有什么規矩嗎?”
慕容燼道:“不過是讓貴人們歇腳的地方,沒什么規矩,貴人想怎么樣便怎么樣。”
洛芙稍稍松了口氣,又問道:“那入宮后呢,我看書上提過,宮妃們要卯時初便起,前往坤德殿去給皇后娘娘請安,當真是這樣嗎?”
天知道剛才在書上看到這段時給她的沖擊有多大。
那可是卯時。
冬日里天都還沒亮呢。
冷冽刺骨的天,從暖烘烘,香噴噴的床榻上起身,頂風冒雪去請安............
還不是一次兩次,是余生都要這樣。
她只要想一下,天都要塌了。
美人一向明凈澄澈的眼眸里含著委屈,都快要漫出水霧了。
她在擔憂什么,又是什么心思,簡直一覽無余。
慕容燼卻偏要嚇她:“那是自然,皇后娘娘貴為一國之母,規矩禮數可不能少。”
天!
塌了!
洛芙瞬間什么話都不想說了。
慕容燼看著一下子就蔫吧的芍藥,心情卻是極為愉悅,為了不讓芍藥蔫吧過頭,說了沒說完的話:“不過陛下還未立皇后,貴人便是想早起請安也無處去請。”
洛芙聞言雖好一些,卻也沒多開心。
現在是不用早起了,可皇后總歸是會立的,她早晚逃不掉。
慕容燼盯著她笑道:“貴人若是不想早起,那便立志登上后位,如此,貴人想什么時候起便能什么時候起。”
好像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洛芙問:“那現在宮中有多少嬪妃呀?”
多少嬪妃?
慕容燼想了會兒,如實道:“不知道,好像挺多的。”
洛芙:............
她狐疑地望他:“你不是內侍嗎?我看你在我府上時還坐上首來著,想來大小也是個管事,怎么連宮里幾個嬪妃都不知道?”
............
慕容燼一噎。
那些朝臣年年往宮里送女人,他又從未召幸過,如何知道有多少人。
這芍藥倒是心細,還記得他在洛府時坐上首。
只是現在卻是不好糊弄了。
“約莫千余人吧。”慕容燼編了個數,打算一會兒出去問問身邊的人,如果人數不夠,就讓他們傳信回去問那些朝臣要,“陛下妃嬪眾多,好些人連陛下的面都沒見過,奴婢自然不知有多少個。”
“這么多嗎......”
洛芙并沒起疑,只是驚詫于人數之多。
她暗自嘆氣:“那我晚間早點睡好了。”
慕容燼卻不滿她這么快就放棄,瞇眼道:“貴人這是因為人多便要放棄為后么?”
他語氣不太好,洛芙也沒跟他計較。
世間之人,大多奮楫爭先。
可奮楫爭先多累啊,她就只想舒舒服服地過日子。
何況宮里定是刀光劍影的,奮楫爭先恐怕會先死。
她嘆道:“我看你年輕,勸你一句,奮楫爭先是好,但也不要太過了,不然好好的日子過不了,連命都要沒了。”
看他年輕,勸他一句?
連命都要沒了?
帝王多早晚聽過這樣的話。
還有,她才多大啊。
他可是看過她的名帖,比他還小四歲歲。
看他年輕?
慕容燼愣半晌。
洛芙看看他,沒忍住又多說了兩句:“你看你嘴唇發青,眼睛里頭還有紅血絲,一看就是想東想西的沒睡好,一次兩次也就罷了,要長此以往,可不是長壽之兆。
我呢奉行無為而治,長壽康健,每日里需睡夠六個時辰,爭皇后之位太累,我會睡不好的,所以你若是想奮楫爭先,那你需得去找別的秀女,但你若是留在我身邊,我會把你養得白白胖胖,活得長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