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林歲聲音很輕,很沙啞,但是卻很清晰,
“跳樓之前,她給我寫了一封信,
“她說她活不下去不是因為我,是因為她撐不下去了,
“黑診所打胎讓她有了非常嚴重的后遺癥,以后可能都沒有生育能力。
“她特別無助,向宋文求助,可是宋文卻開始冷暴力,甚至有意無意引導班上的同學誤會、欺負她。
“她的父母發現她吃婦科藥的說明書,質問她是不是和社會小青年勾搭上,變成了不自愛的婊子。
“沒錯,她的父親就是這么罵她的。
“她說她被裹在了漆黑的繭里,她能看清楚外面發生的一切,可是自己的尖叫,崩潰,流淚,發瘋,都被裹起來,只有自己能聽到。
“整夜睡不著,頭發一直掉,小腹每天都很疼,總之,我覺得她死了是解脫。我可以理解。
“你看,她真的特別好,在那么絕望的時候,還會考慮我的情緒。你說,我怎么舍得就讓她這樣毫無價值地死掉,而始作俑者,卻依舊生活美滿?
“她死后,宋文開始引導全班同學認為是因為我和周月佳吵架,導致周月佳情緒失控的。
“他知道我和周月佳關系好,怕我知道什么,想要逼我退學。
“老師就是有這樣的能力。在學生面前,老師象征著難以反抗的權利。骨子里的慕強會讓學生們盲從,尤其在集體中,惡行還會被稀釋。
“然后我受不了了,我去找宋文,我說我有你和周月佳上床的證據,你必須停止這一切,然后去自首。
“然后宋文就把我殺了。”
車內安靜了一下,林歲又嘻嘻笑起來,
“沒有啦,是想把我殺了,總之后面就是你知道的這些了。
“那個死胎還在你手上吧,應該還能鑒定地出來生父是誰。
“我查了很多資料,我沒有宋文誘奸周月佳的證據,也無法證明宋文要對周月佳的死負責,他不會有任何懲罰的,我和你說過,哥哥,你記得嗎?”
“記得。不要說話了。”秦牧已經遠遠看到了醫院,
他后背的刀口還在流血,血黏膩得將他的皮肉和衣服黏在一起,疼得已經麻木。
他不知道林歲是什么撐到現在還能繼續說話,并且還能笑出來的。
林歲當然不會停下來,
“我想了兩個辦法,讓他血債血償,第一個就是直接把他殺了。
“可是把他殺了,他的學生,他的家人,他的所有社會關系,都只會懷念他,
“就算我把事情的真相說給大家聽,大家會相信我嗎?
“就算相信我了,死者為大,罪不至死,污蔑死者這些話也會出現,他終究會被懷念,而我成為了罪人,這對嗎?
“這不對,所以——
“我要反過來。”
她滿意地瞇起眼睛。
醫院到了,秦牧跳下車把她抱出來,早就聯系好的醫生護士推著擔架在門口等著。
“血!一千cc備好了,剩下的還在協調!”
“腎上腺素!止血鉗!”
她的身體輕得幾乎沒有重量,鮮血已經將她全身都浸濕,觸目驚心。
林歲躺了下去,被飛快推往手術室,秦牧跟在旁邊,被她握了一下指尖。
小姑娘沖他笑著眨眨眼,
“黑診所在我計劃內,裝監控在我計劃內,但你今晚的出現我沒想到,
“你很厲害,警察哥哥。”
“叮——”林歲被推了進去,手術室的門關上了。
秦牧直直站在門前,沉默地看著自己的指尖。
直到有醫生拍了拍他的肩膀,
“警察同志,你的傷口也要處理一下。”
他一言不發地進了急診室,拒絕了麻藥,被硬生生縫了八針,猛灌了一瓶生理鹽水。
這個時候,一幫警察架著宋文和他的妻子也來了。
宋文被電擊槍電擊到失禁,滿身是血,面目猙獰,卻還在模糊不清地嘶吼。
女人被嚇到過呼吸,睜著眼睛急促喘息著,說不出話來。
“直接吸氧,上鎮定。”醫生走了過去。
秦牧站在走廊上,目光死死盯著被抬進去的兩人。
“秦隊,你回去休息吧,這個惡性案件很嚴重,已經上報了,受害者那邊也有女警去安排了。你放心。”
秦牧的指尖松了又緊。
“不,我留在這里。”
他靠墻坐了下來,盯著手術室的大門,開始一遍一遍回想發生的一切。
越是細想,越覺得林歲很可怕。
她有著遠遠超過年齡的計謀、認知、勇敢和殘忍——
對她自己殘忍。
一定要活下來。他想著。
活下來,她太適合干刑警了。
活下來,當他的師妹,他一定不會讓這種情況再發生。
拜托了。
拜托了——
手術室的燈再一次亮起,
秦牧猛地抬頭,站起來看向走出來的醫生。
醫生滿手都是血,嘆了一口氣,“抱歉。”
秦牧頭一暈,旁邊有女警扶住了他。
“短時間失血過多,多器官衰竭,沒搶救過來。”
“不可能。”秦牧死死盯著醫生,“在來的路上,她還在和我說話。”
醫生眼眶也有點發紅,
“有的時候,人體比想象中脆弱,也比想象中堅強,是的,那種失血量應該早就休克了,以至于我看到她進來的時候還睜著眼睛,覺得還有希望,可惜,奇跡沒有發生。
“不,或許已經發生了,和你說的那些話,已經是奇跡了。
“請你們聯系她的父母吧。”
醫生轉頭離開,秦牧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耳邊,傳來其他醫生和護士小聲的討論——
“好可憐的小女孩,聽說是被她老師捅的?”
“老師?畜生吧!簡直喪心病狂啊!”
“兇手真是死不足惜......”
有同事過來,拍了拍秦牧的肩膀,
“秦隊,林歲的父母我已經聯系了,您......”
“我會去休息一下。”他嗓子啞得厲害。
離開了醫院,他沒有回家,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
見過那么多生死,這一次是最痛苦的一次。
那樣鮮活的生命,就這樣在他的面前,迅速凋零。
這是她想要的嗎?
為什么有人可以對自己這么心狠手辣。
不知道過了多久,秦牧停下腳步,
他站在了林歲家的巷子口。
遠遠的,林歲家大門開著,被黃色警戒線封了起來。
他感覺到腳邊有動靜,低頭一看,一只橘色的小貓蹭過來,拼命聞著他身上的血跡,沖他急急叫著。
柔嫩的貓叫聲已經有點啞,小貓的眼睛在黑夜中很亮,腳腳上有一點點血跡。
秦牧低頭看了半天,蹲了下來,把小貓抱起,
“你也沒有家嗎,和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