殯儀館特有的氣味冰冷而滯重,像無數細小的冰針,緩慢地扎進胸腔。
空氣里浮動著消毒水和白菊混合的、一種近乎殘忍的冰冷氣息。
我坐在角落那張硬邦邦的塑料椅上,指尖死死摳著掌心,用那點微不足道的痛感,
勉強維系著搖搖欲墜的身體。前方,巨大而沉重的棺槨沉默地臥著,
黑得能吞噬掉周圍所有怯弱的光線。里面躺著的人,是顧嶼辰。這個認知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反復燙在我的神經上,留下焦糊的印記。掌心,被一枚冰涼堅硬的小東西硌著。
我慢慢地、用盡全身力氣才攤開被汗濕了的掌心。一枚鉆戒。
切割完美的鉆石在慘白的燈光下,折射出冰冷刺眼的光芒,像他最后留給我的眼神,
短暫、熾烈,然后徹底熄滅。這是他本該在昨天為我戴上的東西。戒圈內側,
歪歪扭扭刻著的“GYC & SZZ”,是他一貫笨拙又固執的筆跡。此刻,
看著手中的鉆戒是何等的諷刺,它好像在訴說著“蘇枝枝你永遠永遠也得不到幸福”。
“枝枝……” 一個沙啞疲憊的聲音在身邊響起,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是嶼辰的母親。
她枯槁的手覆蓋在我冰涼的手背上,那點微弱的暖意卻讓我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她紅腫的眼睛里盛滿了同一種絕望的悲傷,
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你得撐住……阿嶼他……他一定不想看你這樣……”阿嶼,
阿嶼,聽到這個名字,我猛地抽回手,那枚小小的戒指幾乎要從顫抖的指間滑脫。
視線模糊了,眼前那口冷冰冰擺著的黑棺,
被刺目的陽光和喧囂的車流聲粗暴地撕裂、覆蓋——---引擎的轟鳴聲尖銳地撕裂著耳膜。
巨大的撞擊力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向我的胸膛,幾乎將靈魂擠出軀殼。
眼前的世界瘋狂地旋轉、扭曲、碎裂。安全氣囊帶著刺鼻的化學氣味猛地炸開,
巨大的沖擊力狠狠撞在胸口,肺里的空氣被瞬間擠空,眼前炸開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與金星。
耳鳴尖銳地持續著,像無數根尖針在耳道里瘋狂攪動。“顧嶼辰……顧嶼辰!
” 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嘶啞得不成樣子,帶著我自己都陌生的驚恐。我掙扎著,
不顧一切地伸手去夠駕駛座的方向。指尖觸到一片溫熱粘稠的液體,那觸感像滾燙的烙鐵,
燙得我猛地縮回手。駕駛座那邊一片死寂。扭曲變形的車門縫隙里,
刺目的鮮紅正順著碎裂的不成樣子的車門,一滴滴,緩慢而沉重地砸落在冰冷的路面上。
那聲音,在死寂的車廂里被無限放大,咚……咚……咚……像喪鐘。時間被拉得無限長,
又仿佛只凝固了一瞬。急救車的鳴笛由遠及近,凄厲地劃破凝滯的空氣。
刺眼的紅藍光透過破碎的車窗,在顧嶼辰蒼白的側臉上瘋狂閃爍、跳躍。
他安靜地歪在變形的駕駛座里,額角猙獰的傷口還在汩汩涌出鮮血,蜿蜒流過他英挺的眉骨,
流過緊閉的眼瞼,流過緊抿的、失去血色的唇……染紅了他雪白的襯衫領口。
那枚小小的、絲絨的戒指盒,從他無力松開的手中滑落,滾到我腳邊。盒蓋在撞擊中彈開了,
里面那枚璀璨的鉆戒,在閃爍的警燈和血泊的映襯下,折射出冰冷、詭異而絕望的光芒。
“顧嶼辰……” 我再次喊他的名字,聲音卻微弱得如同蚊蚋,
被淹沒在越來越響的警笛和嘈雜的人聲中。世界在旋轉,黑暗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
什么都看不見了,
腦海中只剩下那幅被強光刺穿、被巨響撕裂的畫面:兩道慘白的死亡光束呼嘯而至!
時間在那一刻凍結、拉長。就在毀滅觸手可及的瞬間,
我“看見”顧嶼辰的手臂肌肉賁張如鐵,方向盤在他手中發出瀕死的、刺耳的金屬呻吟!
他用盡生命最后的力量,以一種自我獻祭般的決絕,將方向盤猛地向左狠打到底!
車身在巨大的離心力下發出絕望的嘶吼,瘋狂橫甩,
將他那側的車窗——連同他整個人——毫無保留地暴露在撞擊的正前方!
震耳欲聾的巨響吞噬世界之前,是他帶著滾燙體溫和不容抗拒力量撲過來的身影,
用整個背脊死死抵住毀滅的洪流,像一道瞬間筑起的血肉高墻,
將我嚴嚴實實地護在了他身后那片僅存的、搖搖欲墜的的角落。那護住我的姿勢,
帶著生命最后的力道,刻骨銘心,那個畫面成為了我腦海中永不磨滅的烙印。---“枝枝!
枝枝!”誰在喊我?聲音模模糊糊,像被隔音了的厚重的毛玻璃。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鉛。
“醒了!醫生!她醒了!快看看她”刺鼻的消毒水氣味霸道地鉆進鼻腔,濃烈得讓人作嘔。
頭頂是慘白的天花板,日光燈管發出低微的嗡鳴。手腕上傳來冰涼的束縛感,是輸液的軟管。
意識如同沉船,艱難地從冰冷漆黑的海底一點點往上浮。那些被撞碎的記憶碎片,
帶著血腥氣和尖銳的棱角,猛地扎進腦海——刺耳的剎車,金屬扭曲的尖叫,
玻璃碎裂的爆響,還有……還有那片刺目的、不斷蔓延開的紅……“顧嶼辰!
” 我猛地從病床上彈坐起來,胸腔里一陣撕裂般的劇痛,眼前又是一陣發黑。“枝枝!
枝枝別動!” 一只手立刻按住了我的肩膀。是媽媽。她的眼睛腫得像核桃,布滿血絲,
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驚恐和疲憊。
“你嚇死媽媽了……”“媽……” 喉嚨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顧嶼辰……顧嶼辰呢?
”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沖破肋骨。我死死抓住媽媽的手臂,
指甲幾乎要嵌進她的皮肉里,“他在哪?他怎么樣了?”媽媽的身體明顯地僵了一下。
她避開我的目光,嘴唇劇烈地顫抖著,淚水毫無預兆地洶涌而出。她只是搖頭,拼命地搖頭,
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種滅頂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冰冷徹骨,比車禍撞擊的瞬間更甚。
我固執著繼續問“顧嶼辰,顧嶼辰,你在哪兒?”我猛地掀開被子,
不顧手背上針頭的牽扯帶來的疼痛,也不顧全身骨頭散架般的酸軟,掙扎著就要下床。
“我要去看他!他在哪個病房?帶我去!”“枝枝!別這樣!你別這樣” 媽媽死死抱住我,
聲音破碎不堪,“你聽媽媽說……嶼辰他……他……”“他怎么了?!” 我嘶吼著,
聲音在空曠的病房里顯得格外凄厲,連自己都被嚇了一跳。病房門被輕輕推開。
顧嶼辰的父母走了進來。不過一夜之間,顧叔叔的頭發幾乎全白了,背脊佝僂著,
像被無形的重擔壓垮。顧阿姨臉色灰敗,眼神空洞,仿佛靈魂已經被抽走。
他們看向我的目光,帶著一種沉痛到極致的、近乎麻木的哀傷。顧阿姨的目光落在我臉上,
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一個破碎的音節艱難地擠出喉嚨:“……沒了。”那兩個字,
輕飄飄的,卻像兩顆燒紅的子彈,瞬間貫穿了我的心臟。世界的聲音驟然消失。媽媽的哭聲,
儀器的嗡鳴,窗外模糊的車流聲……一切都歸于死寂。只有那兩個字,帶著冰冷的回音,
在我空蕩蕩的顱腔里反復震蕩、轟鳴。沒了?顧嶼辰……沒了?那個昨天還紅著眼睛,
捧著一大束俗氣的紅玫瑰,像個傻瓜一樣沖到我家樓下,在鄰居們探頭探腦的注視中,
用盡全身力氣大喊“蘇枝枝我愛你!嫁給我!”的顧嶼辰……沒了?
那個和我一起在弄堂里瘋跑,一起翻墻逃課被罰站,
一起在高考前夜的屋頂上對著流星(后來才知道是飛機)許愿的顧嶼辰……沒了?
那個總揉亂我的頭發,痞笑著說“枝枝是我最好的兄弟”的顧嶼辰……沒了?
那個給我說以后和我有個家的顧嶼辰……沒了?
那個說著要給我在我們婚后的小房子前面的小花園里扎秋千的顧嶼辰……沒了?
那個說要和我一起生兩個可愛的寶寶的顧嶼辰……沒了?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頭。
眼前的一切——媽媽悲痛的臉,顧阿姨絕望的眼神,
慘白的墻壁——都開始瘋狂地旋轉、扭曲、融化。黑暗如同潮水,帶著刺骨的寒意,
瞬間將我吞沒。---葬禮的天空陰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的破布,
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人的頭頂。細雨飄著,冰冷黏膩,像無數細小的冰針,
扎在裸露的皮膚上,也扎在早已麻木的心上。我穿著一身刺目的黑,站在人群的最邊緣。
手臂上纏著的那圈粗糙的黑紗,像一個沉重的枷鎖,又像一個恥辱的烙印。
四周是壓抑的、此起彼伏的啜泣聲,像背景里永不停歇的嘈雜白噪音。
一張張模糊的面孔在我眼前晃動,帶著或真或假的悲戚,遞來千篇一律的“節哀順變”。
每一句“節哀”,都像一把生銹的鈍刀,在我早已血肉模糊的心口上來回拉扯。
我像個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機械地點頭,回應。
目光卻死死地、近乎貪婪地盯著前方那張巨大的黑白照片上。照片里的顧嶼辰,
穿著干凈的白襯衫,唇角微微上揚,帶著他特有的、有點玩世不恭又無比張揚的笑意。
那雙明亮的眼睛,隔著冰冷的相框玻璃,穿過彌漫的悲傷和細雨,直直地望進我的眼底。
多鮮活啊。笑得那么沒心沒肺,好像下一秒就能跳起來,一把勾住我的脖子,
用他那欠揍的語氣說:“喂,小耗子,發什么呆呢?”可他現在,
就躺在那口巨大、冰冷、沉重的黑棺里。被鮮花簇擁著,被哀樂包圍著,
被永遠地封存在黑暗里。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我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一絲鐵銹般的腥甜,
才勉強壓下那股洶涌欲嘔的沖動。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用更尖銳的疼痛來對抗心臟被生生剜去一塊的空洞。儀式冗長而壓抑。司儀的聲音平淡無波,
念著那些冠冕堂皇的悼詞。當那句“英年早逝,親友同悲”被念出來時,
我清晰地聽到身邊顧阿姨那一聲再也無法壓抑的、撕心裂肺的哀嚎。
那聲音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進我的耳膜。人群開始緩慢地移動,
向那口黑棺做最后的告別。輪到我了。腳步沉重得像灌了鉛,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棺槨近在咫尺,那昂貴的、散發著沉郁木香的木料,此刻卻散發著地獄般的寒氣。
我停住腳步,沒有探頭去看。不敢。我怕看到那張熟悉的臉變得冰冷、僵硬,失去所有生機。
我怕那會徹底摧毀我僅存的、搖搖欲墜的理智。目光落在棺槨旁擺放的花圈上。
其中有一個特別顯眼,巨大的心形白玫瑰,純潔得不染塵埃。挽聯上,
娟秀的字跡寫著:“顧嶼辰學長,愿天堂安息。林蕊敬挽。”“林蕊”。
這個名字像一根燒紅的鋼針,猛地刺進我的太陽穴,帶來一陣尖銳的眩暈。
記憶的閘門被粗暴地撞開,帶著陳舊灰塵的氣息和尖銳的棱角,
呼嘯著涌出——---高三那年的籃球賽,空氣里彌漫著汗水和青春躁動的氣息。
顧嶼辰像一頭矯健的豹子,在球場上橫沖直撞,每一次精準的傳球和漂亮的進球,
都引來場邊女生們失控的尖叫。他的目光,卻總是不自覺地、帶著點隱秘的亮光,
飄向場邊那個穿著白色連衣裙、安靜地捧著礦泉水的女孩——林蕊。
中場休息的哨聲尖銳地響起。顧嶼辰喘著粗氣跑下場,汗水順著他利落的下頜線滑落。
他徑直走向林蕊,帶著一種少年人特有的、笨拙又張揚的熱切。林蕊微笑著遞上水,
他接過去,仰頭灌下,喉結滾動,眼神卻黏在她羞澀的笑臉上。我抱著他的校服外套,
手里捏著另一瓶水,像個突兀的背景板,站在幾步開外的喧囂里。手指無意識地收緊,
塑料瓶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心里某個地方,被一種陌生的、尖銳的酸澀感刺了一下。
那感覺來得快而猛烈,讓我有些不知所措。就在這時,
幾個隔壁班刺頭模樣的男生嬉笑著圍住了林蕊,言語輕佻。林蕊的臉瞬間白了,
無助地向后退去。顧嶼辰臉上的笑意瞬褪去,眼神變得像淬了火的刀子。
他猛地將礦泉水瓶砸在地上,“哐當”一聲巨響,水花四濺。“操!嘴巴放干凈點!
” 他怒吼著,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毫不猶豫地沖了上去,一拳砸在為首那個男生的臉上。
場面瞬間混亂。拳頭砸在皮肉上的悶響,憤怒的咒罵,女生的尖叫……混作一團。
我腦子“嗡”的一聲,身體已經先于意識沖了過去。混亂中,不知是誰的拳頭還是胳膊肘,
狠狠撞在顧嶼辰的眉骨上。鮮紅的血瞬間涌了出來,蜿蜒流過他年輕而憤怒的臉頰。
“顧嶼辰!” 我的聲音都變了調。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我幾乎是撲了過去,
用盡全身力氣把他從混亂的中心往外拖。混亂中,
我的手臂也被不知道誰的指甲狠狠劃了一下,火辣辣地疼,但我根本顧不上。
把他拖到相對安靜的看臺后面,他還在喘著粗氣,額角的傷口猙獰地翻著皮肉,
鮮血不斷地往外冒。我的手指抖得不成樣子,翻遍口袋,只找到一張皺巴巴的紙巾,
手忙腳亂地想要按住那可怕的傷口。“嘶……輕點輕點!” 他疼得齜牙咧嘴,
卻還是習慣性地想扯出一個滿不在乎的笑,結果牽動了傷口,表情更加扭曲。“活該!
” 我氣得聲音都在抖,眼淚毫無預兆地就涌了上來,模糊了視線,“誰讓你逞英雄!
打什么架!”他愣了一下,看著我通紅的眼眶和滿臉的淚水,
那點強裝出來的痞氣瞬間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他抬起沒受傷的那只手,胡亂地、甚至有點粗魯地用袖子蹭了蹭我的臉,
語氣帶著點刻意的輕松,卻又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別扭:“哭什么啊?小耗子你至于嗎?
就破了點皮,小爺我結實著呢!再說了,林蕊她……”,小耗子是顧嶼辰給我起的外號,
他說枝枝枝枝的喊著,好像耗子的叫聲。“閉嘴!” 我猛地打斷他,
胡亂地用手背抹掉眼淚,狠狠地把紙巾按在他的傷口上,力道大得他倒抽一口冷氣。
心口那股酸澀的悶痛,因為“林蕊”這個名字,陡然膨脹、尖銳,幾乎讓我窒息。我咬著牙,
聲音悶悶的,帶著濃重的鼻音:“誰管你!疼死你算了!”他看著我兇狠卻通紅的眼睛,
張了張嘴,那句“林蕊她被人欺負了”終究沒有說完。他安靜下來,任由我笨拙地處理傷口,
目光落在我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尖,眼神復雜地閃了閃,
最終歸于一片帶著點無奈的沉寂。陽光透過看臺的縫隙,
斑駁地落在他沾染了血污和汗水的側臉上,也落在我顫抖的手背上。那一刻,
我們之間仿佛隔著什么無形的東西,沉重而滯澀。他眉骨上那道猙獰的傷口,
像一道丑陋的裂痕,刻在了那個悶熱的午后,也刻在了我心里某個隱秘的角落。
---畢業典禮的空氣里,彌漫著離別的感傷和對未來的憧憬,像一層甜蜜又微酸的糖霜。
禮堂里人聲鼎沸,閃光燈此起彼伏。
我脖子上掛著那臺沉甸甸的單反相機——那是顧嶼辰送我的十八歲生日禮物,他說:“枝枝,
你鏡頭里的世界,一定比你自己看到的精彩。” 我穿梭在喧鬧的人群里,
尋找著那個熟悉的身影。終于,在禮堂側門的光影交界處,我看到了他。
顧嶼辰穿著挺括的學士服,身姿挺拔,正微微低著頭,專注地看著站在他面前的林薇。
林蕊仰著臉,笑容羞澀而明亮,手里捧著一束淡紫色的鳶尾花。陽光透過高窗,
恰好勾勒出他們年輕美好的側影,像一幅精心構圖的青春電影海報。心,
毫無預兆地狠狠一沉。像被浸入了冰冷的深水,瞬間失重。但我還是舉起了相機。
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取景框里,他微微俯身靠近林蕊,似乎在認真傾聽她說話,
唇角帶著一絲我從未見過的、近乎溫柔的弧度。那畫面刺得我眼睛生疼。我深吸一口氣,
努力穩住顫抖的手,用力按下了快門。“咔嚓。
”清脆的快門聲在喧囂的背景音里顯得那么微不足道。幾乎就在同時,
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林蕊似乎被快門聲驚動,下意識地扭頭看過來。
她的動作帶動了顧嶼辰的視線。他的目光,隔著攢動的人頭和明亮的陽光,
精準地捕捉到了舉著相機的我。四目相對。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我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閃過一絲猝不及防的愕然,隨即,那愕然迅速褪去,
被一種近乎惱火的、冰冷的不悅所取代。那眼神,像淬了寒冰的針,毫無溫度地刺向我。
仿佛我是一個突然闖入、破壞了他重要時刻的、極其礙眼的存在。心口猛地一窒,
像是被那冰冷的目光狠狠攥住。下一秒,林蕊忽然伸手,輕輕拉了一下顧嶼辰的衣袖,
踮起腳尖在他耳邊飛快地說了句什么。她的表情帶著點急切和委屈。
顧嶼辰立刻收回落在我身上的視線,毫不猶豫地轉身,護著林蕊,迅速撥開人群,
朝著禮堂的后門方向快步離開。他高大的背影,決絕而匆忙,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停留。
他就這樣走了。為了林蕊的一句耳語,或者說,為了林蕊本身。
把我像一個無關緊要的障礙物,徹底地、無情地拋在了原地。
禮堂里的喧囂、音樂、笑聲……所有的聲音仿佛都瞬間退潮,
只剩下一種尖銳的、令人窒息的耳鳴。我僵硬地站在原地,保持著舉著相機的姿勢,
像個被施了定身咒的傻瓜。手里的相機,那臺他送的、沉甸甸的相機,突然變得無比燙手,
仿佛有千斤重。一股無法形容的、混雜著難堪、刺痛的委屈像洪流一般猛地沖垮了堤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