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趙衍少年夫妻。只是我福薄,死在他中舉那年。我尸骨未寒,他便再娶貴女。紅燭搖曳,
他盯著榻上昏迷的新婦,伸手掐住她的脖子。眼中是徹骨的恨意。1我尸骨未寒,
我夫君卻再娶新人。當一身喜服的趙衍騎馬而來時,我看得出了神。他清減了不少,
但絲毫不影響俊朗的容顏。恍惚間,我似乎看見十六歲的趙衍,他騎著高頭大馬,前來娶我。
我坐在花轎里,緊張地揪著喜帕。一只手穩穩地將我扶出來。我一下轎,有人嬉笑道。
「哥哥,好福氣。」我原以為趙衍是不緊張的,可低頭卻看到他抖如篩糠的腿。
我捂嘴笑了笑。趙衍察覺到我的動靜,以為我是緊張,連忙寬慰道。「鳶兒,你莫緊張。」
我笑得更加厲害。趙衍慌亂了手腳,從下面塞過來一顆糖,又伸手笨拙地拍了拍我的背。
像哄小孩似的。十六歲的趙衍十里紅妝,一步步將我背進趙家。二十六歲的趙衍在我眼前,
將另一個姑娘背進趙家。他的新婦還是殺害我的兇手。2內室里闖進來一個調皮的男孩。
「嫂嫂,我請你吃枇杷。」我下意識伸出手。可男孩穿過我,徑直走到喜床前。
小姑娘羞紅了臉,卻也拿起來嘗了嘗。趙衍笑意盈盈,問道。「甜嗎?」小姑娘皺著眉頭,
吐吐舌頭。「酸。」內室里的人笑作一團。「酸兒辣女,嫂嫂可是要給趙家添個長孫嘍。」
姑娘低下頭,羞得拿團扇擋住臉。趙衍順手接過她手里的枇杷,丟在地上。「酸就別吃了。」
那顆枇杷滾呀滾,滾到我的腳邊。趙府里僅此一棵枇杷樹,是我嫁過來那年種下的,施肥,
澆水,皆是我親力親為。我看著它從幼苗長到枝繁葉茂。那年,我依偎在趙衍懷中。「三郎,
來年我們便可以吃上枇杷,一定很甜。」趙衍點點我的鼻頭,笑得寵溺。「饞貓。」
物是人非,欲語淚先流。3洞房花燭,趙衍挑起了另一個女子的蓋頭。江清清目露癡迷,
嬌柔地喚了聲。「夫君。」趙衍笑意盈盈地端來酒杯。兩人共飲合巹酒。酒下肚,
江清清軟綿綿地躺在榻上。趙衍臉上沒了笑意,垂眸,若有所思地盯著榻上的人。紅燭搖曳,
他伸手掐住了江清清的脖子。眼中是徹骨的恨意。他瘋了。我飄在他身邊,想制止他。
若今日江清清死在趙府,趙衍的下場只會比我慘百倍。好在,最后關頭,他松了手。
趙衍伏在案上,哭聲絕望又凄厲,嘴里喃喃著。「鳶兒,是我害了你。」
一股殷紅的血從他嘴角緩緩流下。我的眼淚洶涌而出,想學著他從前的樣子安慰他。
可惜趙衍感覺不到我的存在。4江清清醒來后發現自己不著寸縷地躺在榻上,嬌羞一笑。
趕忙下床,「阿九,快給我梳妝。」她瞧著自己面若桃花的臉,滿意一笑。我站在旁邊,
盯著鏡中自己的倒影晃了神。現在這具身體面目全非,四肢扭曲,最嚴重的是肚子那里,
可謂是血肉模糊。別說人,鬼見了都害怕。旁邊侍候的侍女不經意間抬起頭,倒吸口涼氣,
將江清清的發絲帶下來好幾根。「嘶。」江清清大怒,當即將侍女扇倒在地。
侍女捂著紅腫的臉,忙不迭地磕頭請罪。「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江清清問她方才在想什么,侍女猶豫再三,說:「夫人與那位有點像。」
桌上的杯盞被掃落一地,噼里啪啦地響個不停。「宋、鳶。「一個死人,還配和我相提并論。
」侍女跪在地上戰戰兢兢。良久她抬起那侍女的下巴,問道:「很像嗎?」那侍女瘋狂搖頭,
江清清眼神一變,嚇得侍女連忙點頭。「哪里像?」侍女只差將頭埋在土里,咬咬牙。
「眉眼有點相似。」江清清摸著自己的肚子,又笑了起來。「像好呀,
三郎最喜歡的不是宋鳶嗎?既然像她,不妨利用得徹底些,早日讓我懷上趙家的長孫。」
外面有人來報,趙衍回府了。我跟著她們飄出來。江清清一路小跑,裙擺翻飛,
像只蹁躚的蝴蝶,一頭扎進趙衍懷中。完全沒有剛剛的陰狠,一副女兒家的姿態。「夫君。」
趙衍穩穩地托住她,低頭的瞬間有些恍惚。江清清特意吩咐人尋來我曾穿過的衣服,
若之前有三分像我,現在便有六分。趙衍聲音沙啞,摩挲著那衣服。「夫人的衣服,
倒是眼熟。」江清清神色一動,摟住趙衍的胳膊。「夫君喜歡就好。」
5趙衍總以公務繁忙為借口,連著幾日宿在書房里。江清清派人去請,暗中吩咐阿九。
「我要的香,準備好了嗎?」阿九點頭。江清清眼中是勢在必得。「今夜,
我絕不會讓三郎離開我房間。」我心中隱隱不安。當趙衍走進來時,滿室熏香,
他眼神逐漸迷離。將人抵在案上,頭低了下去。周圍侍女識趣地退下去。只我還飄在原地。
江清清嬌媚地摟住趙衍的脖子。「夫君,去榻上。」趙衍眼中充滿欲色,抱著人朝里走去。
床幔上鈴鐺響個不停。不對勁。方才的趙衍太不對勁。我飄到書房。竟有兩個趙衍!
書房的趙衍在擦拭著一個漆黑的牌位。上面依稀露出兩字—宋鳶。是我的名字。他猩紅著眼,
眼淚一顆顆地落下來。「阿鳶,再等等,我要讓他們血債血償。」窗外電閃雷鳴,暴雨傾盆。
和我死的那天一樣。6我趴在趙衍的膝頭,漸漸睡去。一個小女孩跪在靈堂上,
哭得撕心裂肺。那是幼時的我。我三歲喪母,父親再娶。從此,我便不是他的女兒。
繼母強勢,在我十六歲那年給我尋了個親事。她苦口婆心地勸我:「宋鳶,人家是年紀大點,
又何妨呢。都說年紀大會疼人,何況楚家家底豐厚,不會委屈了你。」
她們要我所嫁之人是楚家老太爺,一個六旬老人,要我搭上一生為他們謀榮華富貴。
我寧死不屈,將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我父親身上,畢竟我的身體里還留著他一半的血。
父親低著頭,猶豫半晌只憋出一句。「鳶兒,你就嫁了吧。」我徹底絕了指望。
他們將我關在房間里,吩咐專門的人來給我送飯。院子里翻進來個黑影。那影子靠近屋子,
看著門上落著三道鎖輕輕「咦」了聲。「鳶兒,你怎么了?前日我們約好去燈會,
你一直沒來,我擔心你。」連日來的委屈終于在此刻爆發。那晚,我哭得好大聲。
趙衍撬開鎖,抱著我安慰。我哭的聲音都沙啞了,最后哽咽問他。「趙衍,你可不可以娶我?
」于是,我成了趙衍的妻。7今天是江清清回門的日子。我照常跟在他們身后。
江清清掀開簾子,外面是府衙。與往常不同的是。周圍圍了一圈又一圈的百姓,
他們議論紛紛。「怎么回事?」「還不是和陽街的事情。」「那天我也在場,
街上是血流成河,嚇得好幾個晚上都睡不著覺。」「嗐,都是可憐人。」
跪著的老者不斷重復著同一句話:「草民要狀告丞相之子江淮,騎馬行兇,
害死我八歲的孫兒。」他的身后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皆是失去至親至愛之人。
衙門始終沒人出來,大門緊閉,反而是丞相府派人前來驅趕。旁邊的百姓低聲道。「快走,
快走,江淮來了。」有好心人勸道。「老人家,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們快些走吧。」
可他們不為所動。江淮坐在高頭大馬上,嗤笑道。「你們還來告我?知道我爹是誰嗎?
「還不給我滾。」跪在地上的這群人不為所動,眼中是徹骨的恨意。江淮一甩馬鞭,
跪著的老者被抽倒在地,身上的血痕觸目驚心。江淮吩咐道。「把他們綁起來。」「慢著。」
趙衍下了馬車。江淮收起馬鞭,笑嘻嘻道。「姐夫,你怎么來了?」趙衍神色很冷。
「把他們放了。」江淮看了眼身后的江清清,還是把人給放了。江清清拉著趙衍上了馬車,
神色有些不自然。「夫君,我們趕緊走吧,父親估計都等急了。」深夜。江清清心事重重,
問道。「阿九,趙衍不會是知道了什么?」「小姐多慮了,那女人的尸體被扔在亂葬崗,
任誰也找不到。」她們沒注意到,門外一個黑影悄然退出去。亂葬崗里尸山血海,
趙衍帶著人在里面尋找。天色將明。他突然呆在原地,臉倏然間血色盡褪,
像是病入膏肓的病人。那不成形的殘軀上掛著半塊雙魚玉佩,上面的裂痕宛如蛛網,
但趙衍還是認了出來。那是我們的定情信物。雙魚玉佩一分為二,我們各持半塊,
從成婚到現在從未離身。他跪在地上,喉嚨間遏制不住地吐出一大口腥甜。我哀傷地望著他。
成婚十年,我從未見過趙衍這般樣子。他從來端方自持,少有失態之時。可如今的樣子,
我甚至懷疑他還能不能活下去。如果可以,我寧愿他找不到我的尸體。但,世事總是與愿為。
就像當初,趙衍苦讀十年,一朝中舉。狀元及第,打馬游街。
無數的姑娘盯著那鮮衣怒馬的少年郎。打聽才知,少年已有家室。姑娘們扼腕嘆息。
那少年郎直奔我而來,笑得明媚。「鳶兒,往后便都是好日子了。」
8琴瑟樓是我生前的住所。我坐在臺階上,盯著下面的人看。她是我的陪嫁丫鬟書畫,
從小同我一起長大,情同姐妹。她又開始哭了。邊燒紙錢邊哭,「好命苦,我好命苦。」
我走過去,蹲在她的身邊。盆里的火受我影響,第六次滅掉的時候。書畫嘴一癟,
哭得更加大聲。「連火都要欺負我,不活了,不活了。」我尷尬地往后退了兩步。突然,
幾個婆子和侍女闖進琴瑟樓,一腳踢翻火盆。「呸,晦氣東西。「來人,給我把她綁了。」
書畫掙扎著叫道。「你們要做什么?」一群人圍了上來,將書畫嘴巴堵住,四肢用麻繩捆住。
我著急地跟在身后,企圖將她們擋下。可終究是徒勞,我內心一陣無力。江清清坐在亭子里,
悠然地喝著茶。書畫跪在亭下。「書畫,你在府中私燒紙錢,該當何罪?」
嬤嬤又倒出些零零散散的東西,詭異的木偶,符咒,還有一卷畫。
是我十八歲那年在湖心亭看荷花,趙衍請的畫師畫的。一直被我妥帖地收在箱底。「夫人,
這些都是從她房間里搜到的。「這小丫頭意圖對您不軌,竟還想用巫蠱之術害您。」頃刻,
我便明白幕后操縱者是眼前的江清清。書畫跪在地上,矢口否認。「我沒有。」
嬤嬤上前給了她兩個巴掌。「還敢狡辯。」江清清冷笑道。「宋鳶的狗,
可不能在趙府里待著。」她眼中起了殺氣。「把這些東西給我燒干凈,再把這婢女給我打死。
」我的心涼了半截。書畫艱難抬起頭,眼里滿是慌張。「那是我的畫,你們不可以燒。」
侍女端上來一個火盆,說著就把東西往里面扔去。書畫目眥盡裂,瘋狂掙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