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
藝術節的彩帶還在記憶里飄拂，轉眼就被高三樓此起彼伏的背書聲揉碎。顧棲渡的課桌上堆著半人高的復習資料，倒計時牌上的數字像不斷融化的冰棱，每少一天都帶著刺骨的涼意。學校重新編排的課表如同無形的隔板，將高考班與其他年級切割成兩個平行時空，連食堂打飯的時間都不再重疊。
而美術教室的天窗依舊漏著細碎日光，姜詩爾總在課后獨自留下。畫筆在畫布上沙沙游走，顏料瓶的倒影映著她專注的側臉。暮色漫進畫室時，她常常渾然不覺，直到顏料在調色盤上凝成干結的硬塊，才驚覺走廊的聲控燈已次第亮起。窗外的梧桐樹影搖晃，將她的剪影與深夜的星光疊印在一起，織成忙碌而孤獨的日常。
晚自習的鐘擺撞碎十點的寂靜時，高考班的燈光仍固執地亮著。顧棲渡合上最后一本錯題集，筆尖在草稿紙上無意識畫著螺旋，直到教學樓的聲控燈一盞接一盞暗下去，才背起書包走向空蕩的走廊。
與此同時，美術樓的畫室里，姜詩爾的調色刀還在刮擦畫布。顏料混著松節油的氣味漫過深夜，直到窗外的路燈開始在玻璃上暈開朦朧的光圈，她才驚覺時針已劃過十點半。收拾畫具時總會下意識望向畫室門口，而每一次推開門，都能看見顧棲渡倚在廊柱下，校服領口隨意敞著，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長。
起初只是偶然的相遇，后來卻成了不必言說的約定。顧棲渡穿過走廊總會不自覺加快腳步，而姜詩爾收拾畫具的動作也變得利落。夜風卷起兩人交疊的影子，沿著鋪滿銀杏葉的小徑，一路延伸到女生宿舍樓下。路燈將告別時刻的微笑鍍上暖黃，又在轉身時被拉成綿長的思念，等待著下一個星子低垂的夜晚。
暮色把銀杏葉染成焦糖色，月光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駁的碎影。姜詩爾踩過滿地搖晃的光斑，忽然停住腳步。夜風裹著遠處操場的喧鬧掠過耳畔："學長，明天我就要去比賽了，這段時間謝謝你陪著我。"
顧棲渡偏頭時，校服領口的紐扣在月光下泛著微光。姜詩爾盯著他書包上晃動的鑰匙扣，指甲無意識掐進掌心——那些在畫室等他下課的夜晚，那些并肩走過的長廊，此刻都化作喉間酸澀的硬塊。她知道，等這場比賽結束，就再也沒有理由守著畫室等著他出現。
"不用這么客氣。"顧棲渡的笑意在夜色里漫開，卻沒能驅散姜詩爾眼底轉瞬即逝的黯淡。她垂眸望著兩人交疊又錯開的影子，忽然希望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好讓這份小心翼翼的默契，能在晚風里多纏繞一會兒。
月光把宿舍樓的影子拉得老長，像一道橫亙在兩人之間的分界線。姜詩爾盯著臺階上斑駁的樹影，鞋尖無意識地碾過地面的石子，細碎聲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晚風掠過她發梢，卷著沒說出口的眷戀，在喉間凝成酸澀的硬塊。
"上去吧，別著涼。"顧棲渡的聲音帶著溫柔，可他的目光卻始終停留在姜詩爾泛紅的耳尖，遲遲不愿挪開。路燈將兩人的影子疊成模糊的輪廓，隨著夜風微微晃動，好像隨時會被吹散。他突然希望時間能像畫室里未干的顏料，緩慢粘稠地凝滯在此刻，好讓這份若有似無的牽掛，能在晚風中多懸停片刻。
姜詩爾攥緊書包肩帶，運動鞋在臺階上來回蹭了蹭，終究還是轉身踏上第一級臺階。背后傳來逐漸遠去的腳步聲，她數著階梯，直到三樓的月光漫過臉頰，才發現眼眶早已潮濕——原來有些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要被高考倒計時的紅牌，切割成遙遙相望的碎片。
冉婕和阮芷扒著二樓的欄桿，看著樓下的兩道影子。晚風卷起姜詩爾的衣角，顧棲渡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的瞬間，連帶著路燈都暗了幾分。
"又沒戲了。"阮芷戳了戳冉婕的胳膊，壓低的聲音里裹著惋惜。這段日子她們總趴在窗邊，看著那對身影從并肩而行到欲言又止，此刻望著姜詩爾垂頭喪氣上樓的模樣，只覺滿心悵然若失。
洗漱間的水流聲停了許久，寢室才陷入黑暗。姜詩爾縮進被窩時，床板發出細微的吱呀聲。冉婕把手機屏幕亮度調到最低，瞥見對面透出微光——阮芷正用被子蒙住頭，屏幕幽藍的光透過布料，在墻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三人默契地保持著沉默，唯有窗外的蟬鳴撞碎在玻璃上，混著手機按鍵的輕響，在寂靜的夜里織成張密不透風的網。
宿舍樓的夜寂靜得能聽見秒針走動的聲響，姜詩爾把臉埋進浸透淚水的枕頭，指節死死揪住被角。月光從窗簾縫隙漏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銀白的細線，像她沒說出口的告白，橫亙在兩人之間。
手機突然在枕邊震動，屏幕亮起的瞬間，刺得她閉上眼。"今晚好好睡，明天比賽加油喔。"顧棲渡的短信安靜地躺在對話框里，末尾還帶著一個小小的太陽表情。姜詩爾怔怔地盯著屏幕，眼淚又不受控地砸在手機上。
她想起傍晚在宿舍樓下，顧棲渡站在路燈下的模樣，校服衣角被風吹起，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的陰影。當時她攥著衣角，心跳聲震得耳膜生疼，可那些滾燙的話語，終究還是被咽回了喉嚨里。此刻再看這條短信，滿心都是懊惱與不甘，為什么自己沒有勇氣在今晚說出那句"我喜歡你"。
黑暗中，姜詩爾蜷縮成小小的一團，用被子蒙住頭，卻怎么也止不住顫抖的肩膀。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回想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每一個片段都像把鈍刀，一下下地剜著她的心。
月光漸漸被云層遮住。姜詩爾擦了擦眼淚，手指懸在鍵盤上方許久，最終只回復了一個簡單的"好"。她把手機倒扣在枕邊，將臉埋進帶著自己體溫的枕頭。
吱呀——冉婕猛地坐起，手機冷光映得她眼底泛青。姜詩爾慌忙用袖口蹭掉淚痕，卻被上鋪探下來的腦袋撞個正著。
"都憋悶一晚上了！"冉婕跪坐在床沿，粉色發繩松松綰著半散的長發，"反正阿姨查寢過了，咱們夜聊！"她伸手戳了戳隔壁床的阮芷，鐵架床跟著晃出吱呀聲響。
姜詩爾往床角縮了縮，企圖把潮濕的枕巾藏進陰影里。冉婕卻像發現新大陸似的撲過來："你眼睛怎么紅了？是不是顧棲渡那小子——"
"別說我！"姜詩爾慌忙打斷，聲音帶著鼻音。阮芷也支起身子，借著窗外漏進的月光，看見冉婕亮晶晶的眼睛。
"我社團新認識個男生，他叫陳羽宸！"冉婕盤腿坐下，手機相冊翻得飛快，屏幕藍光掃過姜詩爾泛紅的眼眶，"這個！上次辯論賽的主持人，痞帥痞帥還會彈貝斯！昨天居然主動給我帶了奶茶......"她突然捂住發燙的臉頰，"但他身邊女生太多了，社團里好多人喜歡他，我根本不敢——"
走廊盡頭的聲控燈突然亮起，三人瞬間屏住呼吸。腳步聲由遠及近，又漸漸消失在樓梯口。冉婕憋紅的臉突然垮下來："你們說，要是喜歡的人太耀眼，是不是注定只能當觀眾啊？"
窗外的蟬鳴突然變得震耳欲聾，姜詩爾摸出枕頭下的手機，鎖屏界面還停在顧棲渡的短信。月光爬上她顫抖的指尖，在黑暗里勾勒出未發送的告白草稿。
阮芷探出半個身子，床架被壓得發出細微的吱呀聲。她瞇起眼睛盯著冉婕手機里男生倚著貝斯的照片，發梢還沾著舞臺燈光的碎金，"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他總不會平白無故對你好？"
冉婕的耳朵瞬間紅透，抱著枕頭縮進陰影里："就、就順路買的！上次社團聚餐他還幫我解圍呢......"尾音越來越輕，像被夜風揉碎的花瓣。月光從窗簾縫隙鉆進來，在她蜷起的膝蓋上投下斑駁光點，"你們說，這算不算......"
"算個鬼！"阮芷抄起枕頭砸過去，"他天天給宣傳部的小學妹帶早餐，你不會以為自己是例外吧？別犯傻了，有些人就是中央空調。"
“那我不理他了。”冉婕撇了撇嘴，臉上寫滿了失落與不甘，眼神中卻還帶著一絲猶豫。月光下，她的表情顯得有些委屈。
阮芷輕哼一聲，語氣雖硬，卻也藏著幾分心疼：“不理就對了，別在這種人身上浪費時間。咱不能上趕著當冤大頭。”說著，她伸手輕輕拍了拍冉婕的床沿。
姜詩爾微微側過身，望向冉婕的方向，嗓音還有些發澀：“對呀，咱們能遇到更好的。他不珍惜是他的損失。”她試圖用輕松的語氣安慰冉婕，可話語里也不自覺地帶著對自己感情的悵然。
冉婕沉默了一會兒，隨后嘆了口氣，低聲道：“可我還是有點舍不得……”她的聲音很輕。
寢室里又陷入了短暫的寂靜，只有偶爾傳來的幾聲蟲鳴，打破這靜謐的氛圍。阮芷翻了個身，坐起來，眼神認真地看著冉婕：“舍不得也得舍，長痛不如短痛。你這么好，以后肯定會有真正對你好的人出現。”
冉婕抬起頭，在朦朧的月色中，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含著淚：“希望吧。”說完，她拉過被子，蒙住了頭，似乎想把所有的煩惱都藏進黑暗里。
姜詩爾攥著被角的手微微發顫，手機在掌心發燙。她想起傍晚顧棲渡轉身時路燈在他校服上流淌的光，想起那些被自己咽回喉嚨的話，突然覺得冉婕泛紅的眼眶，像極了此刻的自己。窗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把女孩的心事，揉成了潮濕的夜。
蟬鳴在香樟枝頭炸開的午后，姜詩爾抱著畫具踏出畫室。陽光穿過廊檐，在她帆布鞋尖碎成跳動的金箔。忽然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帶著刻意放慢的節奏，像極了那些并肩回宿舍的夜晚。
"詩爾..."顧棲渡的聲音裹著盛夏的熱氣，手中的牛奶瓶還凝著細密的水珠。他校服第二顆紐扣歪了半顆，在對視的瞬間紅了耳根，"比賽...還順利嗎？"
風掠過教學樓轉角的紫藤架，將姜詩爾耳后的碎發吹到眼前。她盯著牛奶瓶上晃動的倒影，忽然想起昨夜躲在被窩里未發送的告白。此刻兩人的影子在路上交疊又分開，像極了這些日子里反復錯過的心意。
"其實有句話，我憋了很久。"顧棲渡突然停在老槐樹下，斑駁樹影在他側臉投下細碎的陰影。他攥著書包帶的手指微微發白，喉結滾動著咽下緊張，"你走之后，畫室的燈都變得很寂寞。"
姜詩爾猛地抬頭，撞進他眼底翻涌的熱浪。遠處操場傳來籃球撞擊地面的悶響，卻蓋不住兩人劇烈的心跳。"本來想等高考后再說，但是怕再不說會惹你傷心。"他昨晚知道姜詩爾情緒不好。
"我喜歡你，從第一次在畫室遇見你開始。"姜詩爾眼眶突然發燙。顧棲渡的聲音混著槐花香飄來："所以，要不要考慮...做我女朋友？"
風卷起地上的銀杏葉，掠過兩人交握的指尖。教學樓的電子鐘顯示五點十七分，暮色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夕陽把宿舍樓的紅磚墻染成蜜糖色，姜詩爾站在臺階上望著顧棲渡遠去的背影，他奔跑時揚起的衣角在風里劃出好看的弧線，轉眼就消失在拐角處的樹蔭里。掌心還殘留著他塞牛奶時的溫度，玻璃瓶上的水珠暈濕了她的袖口，像是這場突如其來告白的注腳。
推開宿舍門，阮芷正蹲在地上整理行李箱，聽見動靜頭也不抬："可算把你盼回來了，冉婕去社團交材料了，讓我們直接去校門口等。"她利落地合上箱子扣鎖，抬頭時目光突然定在姜詩爾泛紅的耳尖，"你臉怎么這么紅？"
姜詩爾慌忙轉身對著鏡子整理頭發，鏡中人眼底藏不住的笑意把發梢都染得柔軟："可能...可能是太陽曬得。"她彎腰抓起書包，卻不小心碰倒桌上的素描本，飄落的畫紙正巧被阮芷眼疾手快接住。
"這是...？"阮芷展開畫紙，月光下的梧桐長廊躍然紙上，兩個交疊的影子被描繪得細致入微。姜詩爾伸手去搶，卻被阮芷舉得高高的，"老實交代！這是不是顧棲渡送你回宿舍的場景？"
"等會兒路上再告訴你！"她奪過畫紙胡亂塞進書包，拖著行李箱就往門外沖，身后傳來阮芷憋不住的笑聲。
校門口的梧桐樹篩下滿地碎金，姜詩爾和阮芷并肩站在樹蔭里，行李箱輪子碾過石板路發出咔嗒聲響。校門口的梧桐葉被晚風撩得沙沙作響，冉婕踩著夕陽的碎金跑過來，馬尾辮隨著步伐晃出活潑的弧度。她舉著手機，屏幕上情侶自拍里男生戴著貝斯撥片項鏈，眉眼間盡是張揚的笑意："我有個事情和你們說——我有男朋友了！"尾音還帶著雀躍的顫音。
姜詩爾垂眸輕笑，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書包側袋里溫熱的牛奶瓶，抬頭時眼底盛滿星光："巧了，我也有。"話音落下的瞬間，阮芷手里的行李箱"哐當"撞在地上，驚飛了樹梢打盹的麻雀。冉婕的奶茶杯在半空僵住，珍珠沉浮間倒映著好友泛紅的臉頰，兩個女孩對視三秒，突然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叫，驚得路過的學妹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