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董文軒啪地一掌拍在褪了漆的八仙桌上,震得搪瓷茶缸里的陳茶泛起漣漪。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墻上他和柳暮煙的全家?!鞘?0年前在柳公館拍的,相框邊緣已經(jīng)積了層灰。
照片上的女人此刻似乎在嘲笑,嘲笑他機(jī)關(guān)算盡轉(zhuǎn)頭空。
這些年從柳家順走的金條銀元、藏在閣樓夾層的田契地契,竟被這丫頭片子全數(shù)捐給了勞什子的江城市委辦公廳。
只要一想到化工廠會計科每月那疊薄如蟬翼的工資條,他喉頭便涌起鐵銹般的腥甜,。
怕是以后連給媳婦女兒買塊英納格手表,都要在亨得利鐘表行賒著賬了。
他現(xiàn)在和楊蓉工資加一起都不到200塊錢,根本就沒辦法維持幾人大手大腳的開銷,所以絕對不能和這死丫頭斷親。
但楊蓉卻管不了那么多了,涂著丹蔻的指甲深深掐進(jìn)董文軒的小臂,聲音像淬了毒的刀。
“董文軒!你十幾歲時在碼頭扛大包染了瘧疾,是誰連夜背著你蹚過護(hù)城河找洋大夫?
“寶軍替你擋過日本兵的皮帶,現(xiàn)在他現(xiàn)在讓你閨女害得進(jìn)了監(jiān)獄你要見死不救?”
“你不要忘了,柳————”楊蓉嘴里剛說出一個柳字就被董文軒緊急打斷。
“好啦,你不要鬧了!”他那眼睛因為心虛的四處亂飄??吹昧矜眯睦镆粋€咯噔~
這渣爹的反應(yīng)不對啊,看這神情,明顯是不想讓她知道的事,柳?柳政延?柳暮煙?難道原主她媽死得有蹊蹺?
董文軒沒搭理楊蓉的嘶吼,反倒是局促地搓了搓油光發(fā)亮的西裝袖口,轉(zhuǎn)頭看向長女時,臉上每道皺紋都堆成諂媚的褶子。
“婷婷啊,你母親臨終前已經(jīng)把瑞士銀行保險箱的名字改成了你,咱們就是要娟也要有留點壓箱底的錢吧?!?/p>
話音未落,柳婉婷忽然笑出聲,那笑聲清冷如檐角銅鈴,卻讓董文軒后頸發(fā)涼。
“我滴爸爸呀,就算要留壓箱底的錢,這壓的也是我柳家的箱底?!?/p>
柳婉婷的視線掃過幾人似笑非笑地說道:“和你們有關(guān)系嗎?”
“不要對別人家的錢財產(chǎn)生太多的占有欲,要知道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p>
她眼神淡漠,冷冷的看著對面的渣爹說道:“至于楊阿姨說的,
————你倒是可以考慮考慮啊,簽個字就能救小舅子命,怎么你還不愿意呀”。
“柳—婉—婷!”
楊蓉發(fā)瘋似的扯開五斗櫥抽屜,抓出把銹跡斑斑的剪刀想撲過去,卻被董文軒死死拽住。
少女冷眼看著對面崩潰的夫妻二人,沒安好心地安慰了兩句。
“沒事哈,楊寶軍砸了那么多文物,頂多算是挖社會主義墻腳,關(guān)幾年而已,沒事的,沒事的,又不是沒關(guān)過對吧。”
見火候差不多了,柳婉婷話鋒一轉(zhuǎn)“當(dāng)然,也不是不能救”
只要有人去撤回那些碎掉文物的捐贈,自家人不小心打碎東西誰還能管得著嗎?”
余光瞥見董文軒瞬間慘白的臉,唇畔笑意更深,“我滴爸爸誒,您說對吧?!?/p>
在楊蓉的逼迫下,董文軒踉蹌著扶住搖搖欲墜的條案。
他再次看向墻上那幅十年前的全家福,滿眼復(fù)雜。
燈光下,玻璃框中,他的面容扭曲變形,正如他此時內(nèi)心的糾結(jié)。
不救?當(dāng)年暴雨夜,他如何與柳暮煙起爭執(zhí),失手將其推下樓的,被楊蓉看了個正著。
救?那他們這輩子都別想再去港城,更是別想再過上之前生活的十分之一。
但柳暮煙是死在他手上這個事實無法更改,他又不敢去賭楊蓉會不會跟他魚死網(wǎng)破。
正在糾結(jié)時一直沒開口的董婉寧說話了。
“媽,舅舅即使進(jìn)去了也不會有生命危險的,你別太著急了。”
柳婉婷聽到這句話簡直都要嗤笑出聲,她可真是楊寶軍的好外甥女啊。
董婉寧繼續(xù)說道:“而且就算是舅舅丟了革委會的工作,以后不還有我們呢嗎?將來我們一定好好孝順舅舅?!?/p>
董嘯天有些懵懂但聽到姐姐說的話,還是忍不住點了點頭。
“董婉寧,你這么孝順,你舅媽和表姐知道嗎?”
“你閉嘴?!倍駥幍闪艘谎蹖γ娴纳倥^續(xù)勸說道。
“媽,你要想想我們啊,我們才是一家人啊,現(xiàn)在家里的錢全都沒有了,以后我們要怎么生活啊,你不想去港城了嗎?”
“要是我們不走,那么這項運動肯定會波及柳家的,我們逃不掉的?!?/p>
聽到女兒這么說楊蓉也猶豫了,但下一秒————一道纖細(xì)的身影從門外飛奔進(jìn)來,在眾人眼花之際對著董婉寧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聲脆響,連柳婉婷都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來將可留姓名,這又是誰的部下。
大家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剛才一巴掌給董婉寧扇暈的正是楊寶軍的妻子趙淑芬。后面站著的人是她的女兒楊玉茹。
這二人不知道站在原地聽了多久。
女人生的一副鵝蛋臉,但在歲月的侵蝕下滿是皺紋,一看就沒少和楊寶軍吃苦。
本來母女二人聽說楊寶軍被抓了,想找來姐姐姐夫這問問情況,可是一進(jìn)別墅就發(fā)現(xiàn)了異樣。
外面一個人沒有不說,一樓亂的跟招了賊一樣。
她們兩個循聲來到二樓,剛想出聲,就被女兒攔住,就這樣站在外面聽完了這場鬧劇。
柳婉婷其實早就聽到了門口有人,所以故意引導(dǎo)他們將心里話說了出來。
“楊蓉,我不管你和柳婉婷有多大矛盾,但現(xiàn)在寶軍是因為你進(jìn)去的?!?/p>
“如果你不管我就去找李懷民他們家把你們商量好的全都說出去,我們不好過你也別想好過!”
趙淑芬惡狠狠地瞪視著屋子里的所有人,心中開始慶幸,還好昨天董婉寧姐弟兩人來的時候她在閨女屋里裝睡。
否則今天,楊寶軍指不定被他姐給放棄了。
“沒錯,我也聽見了,我就是人證”
楊玉茹今年才15歲,是楊寶軍放在手心里寵大的。
聽到姑姑一家如此對待父親,早就義憤填膺了,這一家子真的沒一個好人!
楊蓉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想解釋她沒有這個想法。
但又沒辦法否認(rèn)。自己剛才的動搖。
此時柳婉婷適當(dāng)?shù)卣玖顺鰜硇Φ溃骸摆w嬸子是個聰明人,我又不要錢,就想和惡心的人斷絕關(guān)系,有啥難辦的啊,”
“這董家就是不同意,到底有沒有把你們當(dāng)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