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來五個元寶,十個金幣。”趙述之站在柜臺前,人踮著腳尖還不夠柜臺高。
都是用金色的錫箔紙包成的巧克力,趙述之得意地舉起,朝蹲在墻根的一排孩子晃了晃:“誰要?”
里面有個塊頭大的寸頭男明顯是他們的頭頭,看見邊上倆小孩咽了咽口水,立刻喝道:“不能跟野種說話,會變傻!”
“可是……我們好久沒吃到元寶了……”
“不都說了等我爸爸出差回來就給你們買嗎!”寸頭男氣急敗壞地吼道。
趙述之心里冷哼一聲,面上不動聲色,只是裝模作樣地道:“吃東西的時候誰瞎聊呀,吃好吃的又不犯法。”他剝開一個元寶,“這個元寶不知道誰會吃到呢?哎呀,肯定好甜。”
“我們不跟他說話!”抵不過饞蟲的倆小孩丟下一句飛快跑了過來。
“那我們也……”左右護法也開始蠢蠢欲動。
寸頭男看見趙述之那得意洋洋的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站起來對倆叛軍大喊一聲:“摁住他,元寶和金幣都是我們的!”
三人同時追了過來,叛軍一見形勢,歸順得比倒戈的時候還爽快,立刻兇相畢露朝趙述之撲來。老板這時從柜臺后面拿起掃帚:“要打出去打!別在我店里搗亂!”
前有追兵后有猛虎,剝開的元寶沒進嘴里就飛了,今天怎么老被人追,真是晦氣!
之前體力消耗得太大,跑不出幾步就被后邊人扯了一下衣服,前腳絆倒右腳,差點又撲街了,直接撞到一個人小腿上。
巧克力全都從兜里滾出去,撒了一地。
趙述之“啊”了一聲,然后看見那人的鞋子。
他抬頭:“哥!”
阮述而坐在自行車上,撐在地上的一條腿被趙述之抱住,抱著雙臂沒出聲,顯然從前面的鬧劇開始就在這兒了。
五個追兵不約而同都站住了,顯然之前已經吃過苦頭。阮述而一記眼刀掃過去,立刻一哄而散。
“同班同學?”
“……嗯。”
“他們又欺負你?”
“……沒有。”
“你想自己解決,我不反對。”阮述而抬了抬下巴,“把巧克力都撿起來吧。”
趙述之一放開他的腿,他便看見自己的褲腿已經被人家嘴邊的巧克力殘渣摩擦了幾下,一塌糊涂。
“吃太多甜的對牙不好,先給我收著吧。”
蹲在地上對著他的屁股一顫之后靜止不動了,顯然主人的內心正天人交戰中。
阮述而慢慢說道:“又不是不給你錢,到時候你再跟我買回來就好。多少錢?”
“二、二十……”
“怎么算數的?元寶多少錢一個,金幣多少錢一個?”
“我、我不記得了……”趙述之揣著巧克力站起來,緊張得頭腦一片空白。
“去問問老板。”阮述而伸出一只手掌,“哎,把巧克力給我再去,等下又撒了。”
趙述之一路跑過去又跑回去:“元寶一個兩塊,金幣一個一塊。”
阮述而攤著手掌:“你看,元寶剩四個,金幣還有十個,一共多少錢?”
“四、四個……四乘二……四……”
“算不清楚就一個一個數,一二、三四。”
“五六、七、八……”總算數清楚了,“十八!十八塊錢!”小臉猛然抬起,異常興奮。
阮述而另一只手掏出兩張十塊:“我現在給你多少錢?”
“二十!”趙述之想一把抓過去,阮述而迅速握住拳頭舉高。
“我給你二十,你該找我多少錢?”
“二十、十八……十、八……兩塊錢!找你兩塊錢!”趙述之聲音都激動得顫抖起來。
“嗯,你給我兩塊錢。”阮述而說道,然后他看著趙述之從外套里面的衛衣前兜里掏出一個皮夾子,每個夾層都翻了翻。
“沒有兩塊錢,只有十塊……”
“哦,”阮述而把巧克力和二十塊都放回褲袋里,“挺好看的錢包,誰的?”
趙述之猛然意識到什么,嚷嚷起來:“撿的!剛剛路上撿的!”
“小聲一點,”阮述而被吵得耳膜疼,“不是說過撿到東西要交給失主嗎?”
“我……沒找到失主……”趙述之越說越小聲。
“里面有多少錢?”阮述而的語調沒有任何變化,但問得極快,根本不給對方思考的時間。
“就三十。”
阮述而瞇起眼:“說實話。”
“五、五十吧……”
“還買什么了?”
趙述之咬著牙不說話。
阮述而伸出一只手,攤開掌心。
趙述之萬般不情愿地從書包里掏出一個長條狀的物品,放到他手里。阮述而一看,卻是一支口琴。“你會吹?”
“不會,”趙述之搖搖頭,“就是看班上有人玩,覺得很有意思,就想試試……”看來是沒機會嘗試了。
卻沒想到阮述而只是看了看,然后就還給他了。
趙述之把口琴攥在手里,還有點難以置信。
“錢包里面除了錢,別的什么都沒有嗎?”阮述而繼續問。
“就……都……一陣風,飛下橋了……”
“哪條橋?”
“就……前面……”
小學前面有一條新修的矮橋,名字都還沒有取,阮述而依然跨坐在自行車上,一步步挪到橋頭缺口那兒,如果把錢包藏在這缺口后面,外地人確實是很難發現。
阮述而往下瞧,當年他在這上小學的時候還沒有橋,原是趟著下面那片農田過去的,現在農田已經荒廢了,到處都是支楞八叉的枯枝敗葉,溪水也差不多干涸了。“你扔哪了?”
“就那……”趙述之指了指橋洞,忽然意識到阮述而又給他挖了個坑,“不是,我沒扔……我……”
阮述而平靜地打斷他的話:“那你下去撿回來吧。”
“……”趙述之一對上他哥的眼神,就知道他沒有在開玩笑。
挖了個坑,然后讓他往里跳。
“我……我把錢包還給你不行嗎?”趙述之哭了,用力把錢包丟過去,“根本就不是我丟的,操!你又不是真的我哥,憑什么訓我!”
“不準說臟話。”阮述而無動于衷地接住錢包,“就算不是你丟的,那也是你弄丟的。”他用自行車硬生生把趙述之卡在缺口外面,“去。”
趙述之一邊嚎啕一邊從斜坡顫顫巍巍地往下走,橋很矮,這段斜坡也不難走,但是完全沒路的廢田對一個小學一年生來說確實有點考驗,幸好冬天穿得結實,不至于把地上的樹枝刮到。阮述而看著他走到橋洞那里,根本不用找就撿了起來,顯然就是之前扔下去的。
趙述之哭哭啼啼地爬上來,把手里的東西啪地甩進他車籃里,往外飛快跑了幾步,回頭忽然吐出一連串不知從哪學來的臟話,“我就說!我就說!你能拿我怎么著?跟我媽告狀啊笨!我姓趙,你姓阮,你根本不是我哥,別裝!”一邊慌不迭逃跑了。
阮述而嘆了口氣,只覺得腦殼疼。
阮述而一眼看見車籃里有一張今天的車票,是A市到河西縣的。他拿起來,下面疊著一張身份證,手指把上面的泥土抹掉,露出了一枚大頭照,阮述而瞧了一眼,難得有人連身份證照片都能拍得挺順眼的,戚小小還真有眼力。顧隨。他看到那上面的名字已了然于心。
***
“樹,我正忙著呢!晚點再聊唄。”王新風系上安全帶,滿衣服口袋掏車鑰匙,忽然停頓了一下,側了顧隨一眼,才問,“你怎么知道的?”
顧隨正低頭回復攝影群里眾人著急的詢問。
“對哦,我上周好像是跟你說過……”王新風一拍腦袋,“沒呀,我們就先去宿舍放行李,然后得去趟公安辦證大廳。啊?你怎么又知道?這我不可能也提前跟你講了吧……哦,行行行,那303見吧。行,拜拜咧。”
顧隨掏出相機,對著車窗外這個在一開始就給了他強烈沖擊的客運站咔嚓一張以示紀念。
王新風發動了車子:“嘿,有個超級無敵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么?”顧隨漫不經心地將鏡頭對準窗外。
“就是……”
“哦,是不是有人撿到我身份證了?”路邊幾乎都是南方常見的細葉榕,冬天也不掉葉子。目光所及之處,建筑都不超過五層,沒約好卻像約好了似的外墻都貼著有缺片兒的、間雜著各種色兒的馬賽克瓷磚。唯一讓他熟悉的,可能就是馬路對面那并排著的沙縣小吃和桂林米粉,很可惜蘭州拉面在此并無姓名。
“不止是身份證,整個……”
“整個錢包都撿到啦?”顧隨按了幾下快門,“那個人怎么知道錢包就是我的呢?”
“咳,這你就不知道了,那個人是我們同學,他……”
“他從你這知道的吧,到處跟別人說有個叫顧隨的馬上要轉學來了。”車子往他來時的方向開,很快拐進了那個岔道口。
“……你怎么啥都說一半就知道啊,是不是半仙啊!”王新風納悶。
“我還知道,那個人外號叫做阿樹……”
“哎哎哎,別裝逼,這你肯定是偷聽我剛才接電話呢,不算不算。”終于輪到王新風搶答了!
“行,那換一條,等我掐指算算啊……”顧隨裝模作樣了一會兒,“我知道了,那個人是不是很瘦?”
“切!”王新風松了一口氣,“他叫阿樹,很容易猜到嘛。”
顧隨絲毫不為所動,繼續他的預言:“他的頭發和眼珠子是不是特別黑?”
“……”
“他是不是有個弟弟叫知了?”
“……你們肯定認識!”
“不認識,樹上有知了嘛,猜的。”
“你們肯定認識!”
“你一會兒問他我們認不認識,我跟你打賭。”他看見舉子橋就在前面。
“行行好,顧半仙,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