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村規是的,這個標題完全仿自王小波先生的《一只特立獨行的豬》,
但跟王小波先生筆下那只又黑又瘦、兩眼炯炯有光、敏捷如山羊的豬完全不一樣。
我要寫的這只豬,有名有姓,又白又胖,眼神慵懶萎靡,笨拙如……他自己吧。當然,
這只豬更談不上特立獨行,說他永不獨行,
是因為有一個永遠不會拋棄他的、某種程度上也可稱作知音的主人。
故事大概發生在未來某個物資短缺的年代吧。在那個叫純素的村里,有一頭名為葛屁的豬。
別小看這個名字,據說大有來歷,
是一個留洋多年歸來的命理學博士花了三天三夜才取出來的。這名字包含了三層意思:一是,
豬的英文 PIG 反過來,意為反西風,保護本土文化;二是,葛屁,音通「嗝屁」,
意即死了,取這名正是遵循了「名字賤好養活」
的民間法則;而第三層意思也是讓主人葛大柱最滿意的,因為「葛」姓隨他,
這也相當于宣示了主權,葛屁是他葛家的豬。村如其名,
純素村是一個拒絕肉食、必須茹素的村莊。村里每幢房子的外墻上都刷著不同的標語,
比如「愛動物就不要吃他們」「生命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為了更好的健康,
為了更多的生命吃素吧」「選擇吃素,就是創造未來」「肉是殘忍剝削殺戮的產物」等等。
按照純素村的規定,是不允許飼養任何家禽和寵物的,這是純素村的第一條村規。
候什么情況下成立了純素村;純素村還有哪些村規;違反村規會受到什么樣的懲罰等等問題,
我也不知道。郝健康在接受電視臺采訪時,
曾經這么解釋為什么純素村不允許飼養任何家禽和寵物:「我本人意志堅定,
但不能保證所有村民都能像我一樣有鋼鐵般意志,萬一他們哪天動搖了,看到身邊的小動物,
忍不住殺了吃怎么辦,所以要從根源上杜絕這種情況發生,讓他們看不見任何家會和寵物。
另外,我本人實在是菩薩心腸,看不得身邊的小動物生老病死。在如此村規下,
為什么葛屁會出現在純素村,而且還高價請洋博士為其取名呢?
這就要從葛大柱的老婆艾池柔說起。艾池柔雖然一點都不溫柔,身材高壯,一頭利落的短發,
看背影像個男人一樣,但正面看,精致的五官、白皙的皮膚,活脫脫一個大美人。
誰也沒想到她會嫁給矮矮瘦瘦、三棒子打不出個屁的葛大柱。更可悲的是,
葛大柱是個素食主義者,但艾池柔看見綠葉菜就反胃,夫妻倆光為吃什么都拌嘴動手無數次。
后來,葛大柱決定搬往純素村,無論艾池柔怎么吵鬧都不改變決定,只是冷冷地說了句,
要不離婚,要不跟我搬去純素村。雖然外表彪悍,但艾池柔骨子里卻是個極傳統的人,
她堅奉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信條,即便心中百般不愿,還是跟著丈夫搬去了純素村。
開始還好,但日子一久,艾池柔哪里忍得了沒肉吃的痛苦,于是天天吵著葛大柱搬離純素村,
甚至以死相要挾,但奈何葛大柱不為所動,還是那句話,要不離婚,要不吃素。
郝健康知道后,特地找艾池柔聊了聊,用他廣博的知識和深邃的思想,
為艾池柔進行了一次精神洗禮。還真別說,郝健康就是郝健康,
三言兩語就把艾池柔給說服了。有那么一段時間,艾池柔都不鬧了,
乖乖跟著葛大柱吃起了素。為此,
郝健康還特地派人在葛家的墻上刷上一句他斟酌良久的標語:愛他,就陪他吃素。
葛大柱和艾池柔也因此成為純素村的宣傳典型。郝健康十分得意于自己的這份成就,
他覺得自己將愛情和吃素兩個世間最偉大的事物進行了完美融合。
但就在艾池柔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不會對肉食感興趣的時候,一次意外出行的經歷,
讓她發現原來「狗改不了吃屎」是一句多么不置可否的真理。
那天本是葛大柱要出村置辦物品,可臨時不知怎的拉起了肚子,
實在沒辦法他只能讓老婆艾池柔替自己去。這里就不得不提到純素村的第二條村規,
即村里每戶人家每月僅有一個外出名額,
而且必須由村委會專門成立的外陪小組派人陪同外出,
目的就是防止有人在外出途中經不住誘惑,被肉食主義者策反。當然,
艾池柔的這次外出很順利,陪同她的人員也在給郝健康的匯報中給予了很高評價,
似乎艾池柔在經過精神洗禮后已經完全成為一個素食主義的擁躉。
這與艾池柔的內心想法正好相悖,通過這次外出,
她才徹底明白自己是成為不了一個堅定的素食主義者的。她記得在經過一家鹵菜店門口時,
那飄溢的肉香,讓她感受到了一股久違的噴薄而出的力量,那是陽光,那是雨露,那是星辰,
那是夢里千百次的縈回,它超越情欲,超越時間,超越道德,超越人世間最高的那座山巔。
想到這里,她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手臂,直到牙齒深陷肉里,血水滲出,疼痛鉆心。
于是她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從什么渠道弄來了葛屁,對了,當時葛屁還不是葛屁,
只是一頭待喂養大后被宰殺的豬而已。艾池柔在純素村找了個偏僻的地方,
將葛屁偷偷圈養了起來,直到有一天被葛大柱懷疑、跟蹤,然后發現。
葛大柱的第一反應就是上報給郝健康,向他痛陳自己老婆的卑鄙無恥和出爾反爾。
他結結巴巴地對艾池柔說:「你……你……我……我……你絕對沒聽錯,
葛大柱只要一激動或者一緊張,基本就很難把一句話講清楚。外人聽不懂,
但艾池柔當然知道自己老公在說什么。她向前兩個大跨步,
粗壯的食指不停戳著葛大柱的腦門,像只饑餓的母雞對著滿腦門的米在啄一般,
開口便是一個「呸」,唾沫星子如同綿密的帶著腥味的雨一樣打在葛大柱的臉上。
「好你個葛大柱,你竟然罵我不要臉,罵我無恥,你還要向那個郝健康去告狀,
你還想讓那幫人來懲罰你老婆。啊?你還是個人嗎?我嫁進你們老葛家,過過一天好日子嗎?
啊?我白天伺候你吃晚上伺候你睡,你有跟我說過一句體己話嗎?別人家老婆穿金戴銀,
吃香喝辣,我口水往肚里咽,有埋怨過半句嗎?啊?我不就養了只豬,想吃點肉嘛,
我犯什么滔天大罪啦?行!你要不想要我這個老婆了,你就去告發我。你去,
是他媽男人現在就去!看看你這副慫樣,就知道欺負自己老婆,還是個男人呢你。我呸!」
艾池柔一陣如暴雨梨花針般的怒罵后,葛大柱兩耳嗡嗡直響,
蹲在那堆破磚碎瓦上悶聲抽起了香煙。那雙充滿郁悒的眼睛半瞇著,空洞洞地望向遠方。
他在想什么呢?看到葛大柱這般模樣,艾池柔心頭涌上了喜悅之情。
她用一個戰勝者在攻破敵方城池后站上城墻睥睨眾生的眼神看著葛屁,看著荒煙蔓草的大地。
此刻的她,滿心想著的是掠奪,是收獲,是一切欲望得到滿足后的快感。而此刻的葛大柱,
沒人知道他內心在經歷著怎樣的掙扎。
至死不渝的愛情和素食主義的偉大信仰在天平兩端上上下下。他會如何選擇呢?
2 審判第二天中午,純素村村委會大樓的廣場上人頭攢動,全村人都聚集到了這里。
廣場中央高出地面約一米的正方形舞臺上,郝健康肅然挺立在像藍絲絨一樣美麗的天空下。
純白色的中式大褂和寬松的白色絲質燈籠褲在微風中輕輕擺動,身材精瘦的他,
看上去確有一種仙風道骨的派頭。葛屁像仙人的坐騎一樣靜靜躺在他腳下,
似乎隨時會載著主人飛往浩渺蒼穹。舞臺下面,
大家都在對這個粉嘟嘟、白色絨毛上沾著各種污穢、雙耳耷拉、眼神呆滯的小豬崽指指點點。
葛屁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當然更懶得去聽他們在說什么。人群中,只有艾池柔一語不發,
臉漲成豬肝色。她并不害怕郝健康和純素村里任何一個人。
她只是感到無比的屈辱——葛大柱,這個她深愛的男人,曾經發誓會永遠寵她的丈夫,
她昨天自以為的「戰俘」,竟然背叛了她!「葛大柱你這個王八蛋出賣我!」
這句從胸腔內迸發出來的吶喊,穿越重重人群,直奔舞臺一角的葛大柱而去,
誓要將他撕碎吞下。葛大柱沒有回應,只是蹲在那悶頭抽煙。
他早就猜到了艾池柔會有的反應,但他一點都不覺得把私自養豬的事抖露出來有什么錯。
自小母親就教導他要遵規守矩,誠實待人。雖然艾池柔是他老婆,但在規矩面前人人平等,
太子犯法還與庶民同罪呢。如果人人都跟他一樣包庇自己至親,那世界還不亂套了。
所以在這種事上,告發者是絕對正確的,錯誤都應該由違規者來承擔。
「葛大柱你以為你不說話就沒事啦!」艾池柔說著就從人群中擠出了一條路,
敏捷地登上舞臺,氣勢洶洶地往葛大柱那走去。郝健康見勢不妙,一個橫跨步過去,
雙臂張開擋在艾池柔前面,架勢就像那只護著小雞不被鷹捉住的老母雞。在體型上,
他似乎只有艾池柔的三分之二,但在形象上,他是異常高大的,足以頂天立地。他怒目圓睜,
厲聲呵斥道:「你想干什么!」艾池柔反問說,干什么?我找自己老公,還礙著你了?
郝健康有點氣憤地說,你這個女人,知道什么是禮義廉恥嗎?知道什么是三從四德嗎?
他是你的丈夫,是一家之主,你怎么能這么對他呢?艾池柔說,我怎么對他啦?啊?
我怎么對他啦?郝健康說,你……你……好,先不跟你說這個,
知道今天為什么將大伙都召集到這里來嗎?艾池柔說,哼!你給我讓開,我不想和你說話,
我要找我老公。葛大柱!你倒是說話呢。葛大柱低著頭蹲在那,吧嗒吧嗒地抽著煙,
一句話不說。「過來,給我把她拉開。」
郝健康指揮著村委會的兩個健壯男子將艾池柔控制住。艾池柔手亂舞,腳亂蹬,上嘴咬,
吐口水,大喊大叫,用盡渾身解數,但雙拳難敵四手,最終還是被那兩個男人給制服了。
葛大柱還是低著頭蹲在那,吧嗒吧嗒地抽著煙,一句話不說。郝健康發言說,各位!
今天我們就一起來審判這個違反村規,毫無道德的潑辣女子。這引得下面一片喝彩,
仿佛一場精彩的大戲即將上演。事實上是蠻精彩的。郝健康先開口說,艾池柔,我問你,
這豬仔是哪里來的?艾池柔說,老天爺賜給我的。郝健康說,一派胡言!
你倒是給大伙說說老天爺是在什么時候、怎么賞賜給你的?艾池柔說,說就說!誰怕誰啊!
那天是我生日,天剛蒙蒙亮,我早起準備給自己做頓好的,打井水的那會,
看到西邊天空突然出現一道光束,大概持續了幾秒鐘吧,我好奇,就走了過去想看個究竟,
然后就看見了這只豬仔。我想,這可能是老天爺賜給我的生日禮物吧,于是就偷偷養了起來。
郝健康說,這種鬼話你也編得出來,天上掉下只豬給你?哼!真是天大的笑話。艾池柔說,
該說的我都說了,信不信由你。郝健康看著臺下黑壓壓的人群說,別說我不信,
就問問這里哪個人信你?頓時,臺下此起彼伏地響起了「騙子!騙子!」的呼聲。
義憤填膺的聲浪似乎要將艾池柔挫骨揚灰。郝健康抬起雙手連續做出下壓的手勢,
示意大家安靜。他說,艾池柔,雖然你突破了我和純素村的底線,但本人一貫心懷悲憫,
不愿意用些不人道的手段來懲罰你。只是,純素村不能再留你了。他又轉頭看了一眼葛大柱,
說,大柱,你的意思呢!葛大柱似乎沒聽見郝健康說什么,繼續低著頭蹲在那兒,
巴巴地抽著煙,一句話不說。「葛大柱!你倒是放個屁呀!
你就這樣看著自己老婆被人欺負啊?你他媽真不是個東西!」
艾池柔朝著葛大柱猛吐了幾口口水。葛大柱終于抬起了那冬瓜般的頭顱。天空烏云密布,
似沾滿墨水的棉絮,重重地罩在他的頭頂。西風呼嘯,吹起滿地塵土,那一個個模糊的人,
那一雙雙炯炯的眼睛,那一張張翕動的嘴,如手持快刀的劊子手一樣,
等待著他擲出那個令牌。終于,他不再懦弱了。他緩緩站起,臉如鋼鐵般堅毅,
心如暴風雨里的大海狂潮奔肆。他對著郝健康說:「村長,聽你的。」大概兩三秒間隔后,
艾池柔確信沒有聽錯,
然后她以一種難以描述的夾雜了悲痛、委屈、憤怒、不甘、無奈、傷心的聲音,
以極大的音量喊出了一個「啊」字。頓時,廣場寂靜無聲,天空烏云散去,
呼嘯的風顫抖不已。葛大柱慢慢走到艾池柔旁邊,郝健康試圖阻攔,卻被他拒絕了。
望著艾池柔,葛大柱說,對不起,曾以為我們可以相伴一生,可惜天意弄人,
終究無法再繼續了,從此山高水長,各自珍重吧。說完,葛大柱頭也不回地走下舞臺,
底下人群自動讓開了一條通道,陰云密布的天空下,
一個孤獨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這嘈雜的廣場。有希望是個好東西,也許是世間最好的東西。
可是此時的艾池柔失去了這世間最好的東西,絕望讓她安靜下來,深深低下頭,低到塵埃里。
看著眼前的艾池柔,郝健康突然心生憐憫,畢竟是個女人,
我一個大老爺們又何必跟她計較呢?該付出的代價,她也付出了,就這樣吧,
從此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就在這時,艾池柔突然問了個問題,她輕聲說道,
我可以帶走這只豬嗎?這可把郝健康給難住了,讓她帶走吧,總感覺便宜她了,
不讓她帶走吧,這豬又該怎么處理。他清了清嗓子對艾池柔說,那個,
這事我們得開會討論下才能決定。艾池柔回道,你們得多久才能決定出來,
這段時間我該怎么辦?郝健康答說,盡快。你就先在村口那個崗亭待著,有決定再通知你。
3 驅逐一個十一人的決議班子很快組建了起來。村委會大樓一樓大會議室內,
深紅色實木長桌一塵不染,氣派非凡,左右各列五張黑色皮座椅,
正前方是一張咖啡色大轉椅。十一人陸續入座,端坐正前方大轉椅的自然是郝健康。
看到大家都差不多整理完情緒,郝健康清了清嗓子說,事情是這樣的,
關于艾池柔女士因嚴重違反村規而被驅逐出村的決定,相信大家沒有異議了。但隨之而來的,
是另一個較為棘手的問題,那就是豬該如何處置。把大家召集起來開這個會,
就是想聽聽大家的意見,最后做個表決。那,
要不我們就從左邊開始按逆時針方向一個個來說。左一:按照村規,豬是不能留下的,
所以我覺得可以給她帶走,物以類聚嘛。左二:「我不同意這個觀點,豬我們不能留,
但也絕不能給一個罪人啊。」左三:我比較贊成第一位同志,既然不能留,何不給她處理,
也為我們省下許多麻煩。左四:我觀點也一樣,留下,這只豬的處置問題更加棘手,帶走,
也就沒什么后患了。左五:我不這么認為,必須留下,這是態度問題,至于之后怎么處理,
我相信一定有辦法。右五:這確實是個左右為難的問題,我暫時也沒什么思路,下面先說吧,
我再想想。右四:我強烈建議讓她帶走,留下一只豬在我們純素村,這……這成何體統嘛!
右三:對,我也是這意見,留下,于規不符,于理不合啊。右二:我倒是覺得應該留下,
我們才是應該掌握命運主導權的那方嘛,有什么理由讓那個女人來決定呢,
這不是牝雞司晨嘛,更不符合理法。右一:我還是聽村長的吧。村長,畢竟您思想比較深刻,
還是您來說兩句吧。郝健康眉頭緊鎖,雙手緊扣,一臉嚴肅,開口說,
各位的發言都很有建設性,發人深思,我個人的意見是,暫時先把豬留下,
至于之后怎么處置,再議,當務之急是先把艾池柔趕出村,她待著這片土地上的每一秒,
都是在侮辱我們的信仰,這是無法容忍的。好不好?右一:好,我覺得村長說得十分在理,
我堅決擁護。郝健康:那,其余各位要是沒意見,我們就這么定啦。眾人交頭接耳一陣后,
均表示沒有異議。村長思考得更有深度,更會著眼長遠考慮,所以就按村長意思辦,
我們全力支持。有了決定后,郝健康立刻就去往村口崗亭,告知了艾池柔。
郝健康用一種憐恤的口吻說,艾池柔同志,豬留下,你走吧。艾池柔一聲不響。
郝健康繼續說,總有一天你會明白,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為有多么的錯,
或許那時候你會慚愧會自責吧。艾池柔還是低著頭不說話。郝健康說,走吧走吧,
回屬于你的世界去。艾池柔不說話。郝健康又說,你走了,我們煩嘍。
艾池柔突然抬頭說了一句,我會回來的。郝健康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聽錯了,抬高聲調問道,
你剛才說什么?艾池柔冷冷地重復了一遍,我會回來的。郝健康說,你會回來?回來做什么?
我們這里不會再歡迎你。艾池柔說,回來找回我丟失的愛。郝健康笑著搖了搖頭說,
冥頑不靈。然后大踏步走了出去。在那個正方形舞臺上,郝健康雙手背在身后,
看著純素村口那扇異常寬大厚實的鐵門緩緩開啟,艾池柔像垃圾一樣被丟棄在鐵門外,
然后鐵門再緩緩閉上。他覺得這一切充滿了儀式感,但又不免有些許傷感。
艾池柔被他們隔絕在鐵門之外,而他們又何嘗不是被世人隔絕在這道鐵門之外呢?
他們眼中的艾池柔,不正是世人眼中的他們嗎?想到這,兩行晶瑩的淚水掛滿雙頰。
在通往光明的道路上從來都是孤獨的,因為很少人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光明。
郝健康看了看腳下那頭酣睡的豬,知道還將有一個巨大的難題在等待著他。
廣場到村委會大樓之間的道路是一條窄道,兩旁栽滿了銀杏樹,一到秋天,
金黃色的落葉會鋪滿整條道路,郝健康特別喜歡這種感覺。他有時還會把這些落葉收集起來,
鋪在辦公室里,他會坐在椅子上,靜靜地欣賞這來自大自然的金碧輝煌。
快到村委會大樓門口時,郝健康看見葛大柱正蹲在那抽煙。這時,葛大柱也看見了郝健康,
他站起來,用腳踩熄了香煙,說,她……走了嗎?郝健康點了點頭,沒說話,繼續往前走。
沒走兩步又停了下來,轉過頭對葛大柱說,你跟我過來。郝健康帶著葛大柱進到會議室時,
與里面煙霧繚繞。那十個聊得正起興的人,看到郝健康進來個個都收起了話頭和笑容。
看到大家都坐定,安靜了下來,郝健康習慣性地清了清嗓子,然后說,事情是這樣的,
之前經過大家一致協商,決定把那只豬留下來,但留下來,
就勢必會面臨接下來我要說的這個問題,那就是,怎么處理這只豬。這樣,還是按老規矩,
從左邊開始逆時針輪流發言。左一:早就說讓她帶走,非得留,現在成燙手山芋了吧。
我不發表意見。左二:話不能這么說,有問題解決問題,別鬧個人情緒。左三:是是是。
但這確實棘手啊,我也真沒什么好的想法。左四:唉,我們十幾個大老爺們,
竟然被只豬給難倒了。左五:別那么喪氣!辦法總歸是有的,再想想。右五:是得好好想想。
右四:我的意見吧,干脆把這只豬也趕出去,交給大自然處理吧,是死是生由天命。
右三:這個提議我覺得可以考慮。右二:阿彌陀佛!這跟我們親手殺的它有何區別呢?唉!
右一:是啊是啊,說得都在理。難啊!村長,您什么想法?郝健康依舊眉頭緊鎖,雙手緊扣,
一臉嚴肅,一副「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的派頭。隔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
感謝各位的真知灼見,我談點個人意見,很簡單,六個字:誰污染,誰治理。
然后順勢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葛大柱,繼續說,既然是大柱家惹出來的,
那就讓大柱來收拾這個爛攤子吧。右一:哎喲,村長,我們一大幫子人都沒個主意,
他葛大柱能想出什么法子啊。眾人紛紛附和,是呀是呀,是呀是呀。
一旁的葛大柱也是頻頻點頭。他確實也沒什么想法。郝健康示意大家安靜下來,
然后轉頭看著葛大柱說:「大柱,我說『誰污染,誰治理』不是難為你或責罵你。
我之前提議把豬留下,是相信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們應慈悲為懷,
讓任何生命都有活著的權利。現在,怎么處理這只留下的豬,其實給予我們的選項并不多。
我希望你能夠將這只豬領回去,當家人一樣好生養著。你看如何?」葛大柱有點發懵,
似乎沒太聽明白郝健康的意思,正欲開口,就被周圍的議論聲給憋了回去。
右四:這怎么行啊!村長,有令不行,有禁不止,這……這成何體統嘛!左一:是呀,村長,
要是隨意違反村規,村將不村啊!眾人紛紛附和,是呀是呀,是呀是呀。
郝健康再度示意大家安靜下來,你們說的都在理,規矩當然得守,
我讓大柱把豬領回去養也是權宜之計,現在大家都沒有更好的想法,
但我們有充裕的時間慢慢來想,就像剛才說的,辦法總歸是有的嘛,
活人還能讓尿憋死啊?我看,在我們沒想好之前,不如就先讓大柱來養著,
畢竟是他家搞出來的事,等我們有了一個可行的方案后,再執行也不遲。各位,怎么看?
底下頓時又窸窸窣窣議論一片,最終形成了統一意見——聽郝健康的。4 身份就這么著,
葛大柱沒了個老婆,卻領回頭豬。每每想起,他總覺得自己有點虧,畢竟失去的是個大活人,
得到的只是頭豬而已。特別是在夜深人靜之時,看著滿天的星斗,他只能暗自神傷,
一根煙接著一根煙地抽。生活就這么日復一日地繼續著。一晃眼就是三個月。
葛大柱左等右等,也沒等來郝健康和他的決議班子對這只豬的處理意見。于是,
他打定主意第二天去找郝健康問問清楚。沒想到第二天一大早,郝健康竟然自己上門了。
作為一村之長,自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葛大柱雖愚笨,卻也知郝健康肯定是為豬的事而來。
甫一進門,郝健康就滿臉堆笑地朝葛大柱說,大柱,來來來,給你介紹下,這位是柴博士。
這時,一個約莫三十歲出頭,窄肩長腿,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面容儒雅的男子,
從郝健康身后走向前來,向葛大柱伸出了手,彬彬有禮地說道,Hello!葛先生,
鄙人姓柴,單名一個斐字,聽郝村長說,您家有頭豬,我想觀賞一下,
不知 O 不 OK?葛大柱看著眼前這個模樣和談吐都有些奇怪的家伙,
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只是不停重復,OK,OK,OK,OK。看到葛大柱慌亂出丑的樣子,
郝健康露出了鄙夷的笑,說,好了,好了,先別 OK 不 OK 了,
人家柴博士是國外留學回來的,大知識分子,可別讓人看笑話了。葛大柱憨笑著說,是是是。
柴博士見狀趕緊擺手說,哪里哪里,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我們還是先去看看豬吧。
葛大柱將二人領至一間偏房,那只小豬仔已經長成了一只大豬,正在地上拱食吃。
這著實嚇了郝健康一跳,沒想到三個月不見,此豬早非彼豬。
只見柴博士繞著豬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嘴里念念有詞。葛大柱小心呢喃道,不就頭豬嘛,
能看出啥來啊。郝健康趕緊用手肘捅了他一下,示意他閉嘴,然后小聲在他耳邊說,
你懂個屁,人家可是外國留學回來的博士。葛大柱趕緊說道,是是是。約莫一根煙的功夫,
柴博士對郝健康說,可以了,容我回去后將今天的考察梳理一番,然后再把名字給你,
OK?郝健康點了點頭,然后對葛大柱說,那我們就先回去,過兩天再過來。
柴博士也對葛大柱微微笑,說了句「bye!」,就出了門去。趁郝健康還沒來得及走出門,
葛大柱一把拉住了他,問道,村長,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還給豬取上名了?郝健康說,
日后自然就明白了。葛大柱追問說,那…那現在豬怎么辦,
您那有處理意見了嗎?老讓我養著也不是事兒啊。郝健康白了他一眼,
低聲又帶著點狠勁地說,當初是誰惹出來的事?還好意思在這跟我抱怨!給我好好養著,
到時候自然有安排。然后便甩頭出了門,留下了萬般無奈的葛大柱和吃得歡勁十足的豬。
三天之后,無事不登三寶殿的郝村長再次登門,滿臉堆笑地對著葛大柱說,大柱,
天大的好事啊。葛大柱趕緊問道,是豬的處理意見出來啦?郝健康說,你先別急,
讓我坐下慢慢跟你說。不過有個習慣你今后得改下。葛大柱疑惑道,什么習慣?
郝健康詭譎一笑說,就是別老豬豬豬的叫了,現在這只豬,不,不,
這個可愛的動物有了自己的名字。葛大柱瞪大了雙眼說,什么!還真給他取名啦?郝健康說,
當然,知道他叫什么嗎?葛大柱萬般無奈地搖了搖頭。郝健康大聲地說,葛屁!
他叫葛屁!哈哈哈,是跟著你葛大柱姓的。瞧瞧這名字取得,國外留學回來的水平就是高。
隨后,他細細向葛大柱解釋了這只豬為什么叫葛屁。還真別說,葛大柱聽完,
也認為柴博士確實是有水平的,心里暗暗歡喜,覺得自己占了這只豬的便宜,可轉頭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