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我作為被拐婦女，被成功營救。從拐子村地獄走出，之后還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二十年后，我的女兒在另一個地獄中隕落。這個地獄名為校園霸凌。我從此孑然一身。
我再無解藥。我內心的兇獸脫韁了，奔騰而出。1正是陽光炙熱的下午三點多鐘，
客廳卻是昏暗一片。窗簾被我拉的嚴嚴實實的。我最近見不得這陽光。
小李警官和任警又來了。“林紅，昨天下午五點到六點你在哪里？”“昨天？五點到六點？
沒注意過時間，不過這幾天我哪也沒去過……唔，我想起來了，哈哈，
昨天下午我去學校打了那個校霸一巴掌，然后就回家了，到家發現我的學生們在門口等著，
他們來看我了。他們一直陪我吃過晚飯才走。”“你為什么打沈冰月？”“你說呢？哈哈哈，
為什么打她？她不該打嗎？我的小月兒都死了，她還好好的活著，我只是打她一巴掌，
已經夠仁慈了。”“林紅！你女兒林清月的死是抑郁自殺，
有醫院提供的確診證明還有吃藥記錄。而且關于霸凌是你自己決定不追究的。”“是啊，
我決定不追究的，可是……如果老天要審判的話，那我可管不著。”“老天要審判？
你做了什么？沈冰月失蹤了，最后的監控地點顯示昨天下午五點二十分她進了你們小區，
之后就再也沒有出來了。”“哈哈哈，失蹤了，啊啊啊，真是太好啦，可以放鞭炮了，
惡人自有天收。”任警嚴厲大喝一聲：“林紅！少裝瘋賣傻，老實交代。
你四點四十五在校門口打了沈冰月一巴掌，然后各自走了，之后五點二十，
沈冰月進了你們小區，是找你討回的吧？然后她失蹤了。你把她藏哪里了？”“呦，
直接給我定罪了呀？那把我抓走啊。你們警察辦案不講證據的？我說了昨天我回來之后，
一直和我的學生們待在一起。至于沈冰月來了我們小區？那我就不知道了。
”這時任警接到一個電話：“有發現？好，好，我知道了，我們馬上過去。
”我亦轟他們兩個走，踉踉蹌蹌被沙發拖在地上的毯子絆倒，拍地撒潑：“滾，滾，滾，
我的乖月兒還在這里……聽不得霸凌者的名字。”“霸凌者最好是死了！”“全死光才好！
”我坐地靠在沙發上，對面是女兒的遺照。她溫柔善解人意地輕笑著，面前的香案，
飄著好聞的檀香，三長兩短的線香裊裊。是的，三長兩短。2良久，屋子歸于沉寂。
我起身為女兒點上香：“聽到了嗎？乖月兒，別著急，媽媽會一個一個為你報仇的，
等著媽媽。”女兒還是善解人意的笑著。是的，我的女兒一向都是善解人意的。
我們娘倆兒相依為命。她永遠都體諒我太辛苦，不舍得向我倒一丁點兒壞情緒。所以，
長期受著霸凌，我卻渾然不知。我又拿出女兒的遺書，這是女兒自殺后，
我整理女兒遺物發現的。3“親愛的媽媽：原諒女兒的不孝。您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
我也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女兒。您不嫌棄我是個小跛子，
一眼就從孤兒院那么多孩子們中選中了我。悄悄告訴您，其實我也是一眼選中了媽媽您。
別的孩子是在天上選媽媽，然后才來到這個世界；而我更幸運，我是先來到這個世界，然后，
我們是互選的呢。還記得，最初的幾年，我們住在您狹小的宿舍里，您只要攢了一點錢，
就立刻帶我去四處看病。那時候，為了省錢，不舍得坐車，您總是背著我。哈哈，
不夸張的說，我寫到這里仿佛都能聞到您身上的汗味。不不不，不是難聞的汗臭味，
是好聞的，是人味。媽媽，您是我的救贖。”4讀到這里，我彷佛感受到了額頭上，
一個稚嫩的，軟乎乎的小手正在為我擦汗。奶聲奶氣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媽媽，
把我放下來吧，我可以拄著拐，像小兔子一樣，蹦的很快呢。
”我的嘴角咧出一個難看的弧度，想笑，淚卻先落了。女兒說我是她的救贖，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她更是我的救贖。那時候我從拐子村地獄出來，
所遭受過的那些非人的折磨始終在我心里揮之不去，陰影始終如影隨形。
疼愛我的父母在日復一日尋我的煎熬中相繼離世。看著外面美好的明媚的世界，
我卻恍若隔世，感受不到一絲真實和溫暖，只覺得冰冷異常。我千瘡百孔的心，充滿了黑暗，
充滿了毀天滅地的戾氣。當時營救我的刑警隊長韓警官，如今已退休的韓老，他惜才。
資助我繼續讀書，還帶我去看心理醫生。可是好幾年，我還是走不出來。
于是韓老建議我領養一個孩子，與這個世界建立鏈接。就這樣，有了小月兒。乖巧的小月兒。
我的救贖。5“漸漸的，我們的生活好起來了。我的腿也幾乎看不出來那么跛了。醫生說，
能康復成這樣，簡直是醫學奇跡了。我卻知道，不是什么醫學奇跡，是母愛奇跡啊。媽媽，
我真的真的好愛您。也很佩服您。我知道您遭遇過非人的苦難，卻依然奮發向上，
還成為了厲害的科研人員。可是媽媽啊，我作為您的女兒，我卻做不到。
我沒有那么聰明；我不堅韌；我……軟弱……懦弱。她們說我不配叫月，一個跛子，
腿腳都不利索，也配叫月，真晦氣；她們說要讓我這輪月淪落到污泥里，不再皎潔。
”我的女兒，沒有人比你更配叫月了。你就是媽媽的月亮。悄悄的照亮了我這個溝渠。
6“她們幾乎每天都把我推到男廁所一次，誣陷我是猥瑣狂，
她們逼我用廁所涮拖把的水洗頭；她們把我的頭按進馬桶里沖水；她們在我的椅子上放圖釘，
至……媽媽……她們脫了我的衣服拍照；還對我做了更……難以啟齒的事情……她們威脅我，
不就范的時候就把不堪的照片發出去。更甚至……媽媽，她們知道了您曾經被拐賣過。
她們竟然敢嘲笑您；她們竟然敢說您臟，說我是強奸犯人販子骯臟的雜種……媽媽，
我不能成為您的污點；媽媽，我逃不掉；媽媽，我不配成為您的孩子；媽媽，
我不想死；媽媽，我不得不死；媽媽，對不起；媽媽，我愛你。……”咯吱咯吱的聲音響起。
是我的咬牙聲。我的胸腔一團火燒的我周身欲爆，眼睛通紅。我恨這些霸凌者。
我也恨我自己。為什么沒有察覺？為什么一直埋頭實驗室？為什么只顧自己，
只享受女兒的情緒價值，卻沒有多關心關心她？她那么獨立，自己照顧自己，洗衣做飯。
想起有幾次女兒纏著我陪睡的時候，在黑暗中問：“媽媽，你最近累嗎？媽媽，你困了嗎？
媽媽，我睡不著。”如今回想，那是她的求救信號啊。我為什么要說累。我為什么要說困。
我說累說困她就懂事的不再開口了。黑暗中，在我的熟睡的呼吸中，她都想了些什么呢？
7“媽媽，不要為我報仇。不要追究她們都是誰。不要做傻事。沒有了我，您就沒有了拖累，
您要更自由更精彩的活著。媽媽，真的對不起。媽媽，我真的真的好愛你。
讓我下輩子再做您的女兒吧……生生世世都做您的女兒。”我的月兒啊，我善良的月兒，
到最后都沒有說出那些小渣滓的名字。是不想我再次踏入地獄，不想我再陷入泥沼。是的，
我的女兒是知道那些東西的。雖然她從來沒有說過。她知道我內心有兇獸。
她也知道我這些年私下研究的一些拿不到臺上的秘密。可我本就是一身泥濘之人，
怎么會放過她們！也不會放過自己！我內心的兇獸可以出籠了。
我那些陰暗的研究可以面世了。我打開衣柜夾層，打開保險箱，里邊整整齊齊一排藥瓶。
我把女兒的遺書放進保險箱。然后信手拿出一瓶瓶藥水把玩，我的嘴角鉤了起來。
可以在人的身上試試效果了。事實上，我已經用過一些了。當我第一次看到女兒的遺書，
知道了校園霸凌之后，就策劃了一場公開審判，妄想社會可以給予她們懲罰，
卻……我搖了搖頭，笑自己的天真。8思緒回轉到我的第一次行動。
我調查到沈冰月就是帶頭霸凌我女兒的大姐大。調查到校霸這沒什么好說的，輕而易舉。
畢竟這些小渣滓耀武揚威，以此為榮，毫不收斂。我在網上請人，
跟蹤摸清了沈冰月放學后的習慣。于是，在女兒頭七的那天，
我早早的坐到了青禾高中對面的咖啡奶茶店里。這里有個男孩服務生是沈冰月最近的，嗯，
流行語叫crush。同時我還花大價錢請了有名的網紅來直播探店。果然，放學后，
沈冰月就和她的幾個小姐妹來到了咖啡店。我不經意的路過她們，
把手中的幾個小藥片放進她們桌上的裝飾花里。藥片遇空氣即可揮發，有讓人撕下偽裝，
傾吐真話的功效。我看到網紅已經進店了。接下來就是我，一個絕望的母親出場。啪，
我大力的拍了一下沈冰月的桌子。吸引了全場的目光。
我看到網紅的直播鏡頭已經悄悄的轉到了這里。“你就是沈冰月？是你霸凌的我女兒？
”沈冰月翻了個白眼，捂上了鼻子：“姑奶奶我就是沈冰月，哪里來的叫花子嚇我一跳，
真夠惡心的。你女兒又是哪個？不會是個叫花子，來碰瓷的吧。”是的，我這幾天無心梳洗，
蓬頭垢面。“我女兒就是林清月，她被你們校園霸凌。你們簡直是地獄的惡狗，
是社會的渣滓。”“呦，跳樓死的就是你女兒啊？活該！”“你們是怎么霸凌她的？
霸凌她的都有誰？”沈冰月和她的幾個渣滓姐妹在藥物的作用下，更加洋洋得意，
毫不顧忌：“怎么霸凌的？哈哈哈，扎針、扇巴掌、活人煙灰缸，
煙摁在皮膚上滋滋響的聲音，再加上慘叫聲，動聽的很。”“就她還配和我一樣叫月？
她只配和臟的臭的為伍，只配去廁所吃屎喝尿，你還別說，她還真吃，真喝，哈哈，
真夠惡心的。”“說出來嚇死你，霸凌她的，是青禾的神明們啊。
月神沈冰月、冥界女神梁榮、詭計女神朱靈、滅世神李靜怡、黑夜女神王樂寧。”“我們啊，
還把她和那些發瘋的流浪貓、流浪狗關在一起，時不時來一場斗獸表演。”“她那么賤，
我們就幫她脫了衣服，幫她把她那下賤無恥的嘴臉、行為拍下來……”我再也聽不下去了，
掄圓了胳膊，給了她們幾巴掌。互毆起來，我又抓起桌上的裝飾花瓶當武器，照頭悶，
花瓶最后稀碎。9警察來了。結果卻以她們還都是未成年，
說的也只是中二少年們的吹牛而已，居然是我尋釁滋事，要被抓起來。
最后沈冰月的父母還偽善的表示因為同情我的失女之痛，所以他們不予追究，這事就算了。
從警局出來，我以為這場直播總會在網上引起一些關注。卻原來早已被壓下，
只有一些零星的討論：“又是校園霸凌，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是啊，被霸凌不反抗，
卻去自殺，只能讓親者痛仇者快。”“現在的孩子啊，抗壓能力也太弱了吧。
”“就這點事就自殺，看看她的老母親多可憐。”“唉，霸凌者固然可恨，
可是被霸凌就跳樓，也太極端了吧。”……10我明白了，把這場審判交給社會，
太輕太輕了。只能交由我自己。我自己來審判這群有罪的人，包括我。第二次行動開始。
首先， 她們的霸凌當然不會只有我女兒一個，據我調查還有一個叫梁欣欣的女孩兒。
而梁欣欣早已退學了，據說精神出了問題，而那群罪魁禍首卻沒有任何懲罰。
正是一貫的霸凌沒有任何后果，所以她們才會愈加肆無忌憚。我的女兒曾經和梁欣欣是朋友。
第一次霸凌也是被梁欣欣引去的。是梁欣欣在被威脅之下，照做的。要說一點不怪梁欣欣，
我做不到。如今梁欣欣家里有一個年邁的奶奶做清潔工，一個賭鬼爸爸，
一個精神失常的梁欣欣。前天下午，在賭鬼梁爸又一次在大街上找自己媽要賭資的時候。
我花錢雇的兩個人登場了。不經意的走過梁爸的身邊，站著閑聊，
裝作等車：“青禾高中那個叫沈冰月的霸凌同學的事你知道嗎？”“知道啊，
這幾天朋友圈傳的沸沸揚揚的，霸凌別人致人家跳樓自殺了呢。”“那你知道嗎？
跳樓的那個同學家里獲得了不菲的賠償呢。”“那不是應該的嘛。沈冰月家本來就有錢，
霸凌別人就該賠償，這是天經地義的。那是一條人命呢，要多少賠償都不為過。”“也是，
敢不賠，就一直去鬧，反正沈冰月說到底也只是一個學生而已，面對社會上的成年人，
也是弱勢。而且她家還有錢，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敢不給賠償，就跟蹤她，威脅她，
孩子是家里的寶貝，她們家肯定也會害怕，自然就給了。”梁爸把拳頭攥緊，
我知道他有想法了。“當然會害怕。我聽說啊，
沈冰月現在每天放學后都會先去跳樓的那個孩子的小區去她之前霸凌人家的地方去祭拜，
然后還登門，估計認跳樓的孩子的媽媽當干媽了，贖罪呢。”梁爸有些咬牙切齒了，
畢竟同樣是霸凌，他們公道也沒得到，一分錢也沒得到。“我的車來了，我先走了哈。
”“嗯，再見，改天再約啊。”我的人退場。11第二天，也就是昨天下午，
我等在學校門口，看到沈冰月放學出來，就沖上去給她一巴掌。然后被保安攔住，
沈冰月卻并未追究，呆呆愣愣的徑直打車走了。這當然不是出于她的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