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高二開學，放肆了一整個假期，突然飛回籠中，有點不適應。我正在發呆，
看著外邊壓下的烏云思考著還能不能打球了。思緒正越飄越遠，都已經聯想到打球的聲響了。
一陣敲擊黑板的聲音又給我拉回來了，手里沒有球拍，只有一只水筆，正在被我轉在手里，
順著聲音看去，班主任現在上邊?！瓣惱恚瑥呐R江中學轉來?！薄按蠹覍π峦瑢W都友好一點。
”抬眼示意新同學上來做個自我介紹。我這時才發現班里什么時候已經炸開鍋了，
大家都在討論他?！昂酶甙 ！薄昂檬莅??！薄昂脦洶 ！薄敖廾瞄L啊。”“。。。
”新同學不語，只是捏起一根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我才知道是哪個“理”。
他低頭寫名字的姿勢很怪，粉筆尖懸在「理」字最后一橫，像收劍前的微妙凝滯。
字倒是寫的不錯，感覺是個好學生。可能是刻板印象，因為我成績一般。按照程苒的說法，
我腦子里只有打球。班主任思索了一會兒，指了我旁邊的空位置。“你就先坐那吧。
”他與我的眼神碰撞在一起，我感覺很合眼緣。但是我是一個很仗義的人?！袄蠋?，
我有原配的，好吧？”我懶懶的反駁，雖然我的同桌時常請假不來。連我都沒見過幾面，
甚至我叫什么我都忘了但是，不能背棄別人。好吧，其實我就是想要霸占兩張桌子。
班主任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暫時而已?！蔽疫€想說什么，班主任不語只是一味的逃離。
他坐下來的時候我頭上還在冒黑線。感覺氣氛有點尷尬，我開口問他?！澳銜蛴鹈騿帷?/p>
”“會一點?！蔽铱粗屑毑潦弥雷由系谋』?，聲音清冷。我有點喜歡，
我是說他的聲音。不一會兒就下雨了，淅淅瀝瀝的雨，打在窗臺上，然后一滴滴炸開。
好適合睡覺。「好殺好殺?！?這幾天的相處下來，感覺這人還是不錯的，樣貌不錯，
身形不錯，性格不錯。很好，值得深交。原配的事，直接忘在腦后了，
除了不能兩個凳子換著坐，沒有任何的不舒服。天也終于放晴，這幾天的小雨一直沒斷，
下的我的心里癢癢的，手也癢癢的，只有摸兩下羽毛球才能壓下躁動。
現在終于不再是只能摸球了，謝天謝地啊?！白咦咦?，陪我打球去。
”當羽毛球第三次滾出邊線時?！啊标惱砺朴迫烨?。
我突然覺得他彎腰撿球的動作很像樹懶，看見他校服后領被汗浸出紋路?！澳阍谘菸覇幔俊?，
我挑眉道，不知道怎么了，就想挑逗一下他了。嘴上這樣說，心里想的卻是，沒事的，
搭子這種東西，就是自己養的才夠味。“手腕要壓到凹槽?！蔽姨摲鏊种?，一邊開口教學。
高我一個頭，還有點不適應。他薄荷味洗衣液混著塑膠地曬暖的氣味，像老宅曬書時的味道。
他的氣味入侵了我的領地。3便利店關東煮咕嘟冒泡。
陳理突然抽走我夾起的蘿卜：“這顆煮透了?！弊罱娴亩嗔?，他也越來越和我走得近了，
可能因為我天生麗質，沒辦法，魅力這個東西，太難說清楚了。
而且我發現他長的也是越來越耐看了。我一抬眸就看見他眼尾紅痣在熱氣里氤氳成朱砂點，
很性感。我心思怎么這么齷齪，嚇得我趕緊低頭看手機。
班群彈出消息：“新同學是省青賽退賽的左手天才？”我：？早讀鈴響前三分鐘，
豆漿杯突然出現在的桌角。我不解，沒過年沒過節，獻什么殷勤。塑料杯壁凝滿水珠，
吸管很貼心的給我查好了。陳理的校服蹭過我的馬尾，開口道：“賠昨天那顆蘿卜。
”然后就趴著睡覺，最近他好像有點嗜睡。4轉眼間就入秋了。
我和閨蜜拉著“天才”就來驗證了這個事實。細雨沖刷著公告欄舊照，
給少年的臉上了一層模糊的濾鏡。三年前的陳理左手握拍，虎口朝內壓成銳角。眼神犀利，
眼尾的紅痣又平白生出來一絲感性。我看了看舊照，又抬頭看了看他。
此刻他正用右手將傘傾向我，水珠順傘骨滑進帆布鞋，
閨蜜在旁邊小聲尖叫：“睫毛精竟然這么厲害！”我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你這么厲害？”，
我湊近他，質問著，語氣耐人尋味。陳理自覺理虧，不自覺摸了摸鼻子，傘更傾向我了。
5歷史作業本躺滿涂鴉?！队篮推吣陸艏肌返呐⑴?，我畫了枝帶齒痕的山莓。
陳理借橡皮時鋼筆忽然漏墨，藍黑色在「永和」二字暈開，
像博物館展柜里那柄生銹劍鞘的紋路。我也是后來才明白了，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
6體育老師吹響集合哨。體操音樂震得玉蘭瓣落地。陳理轉體時突然踉蹌，
左手下意識抓握空氣——像極了字畫上挽劍花的殘影。我扶住他手肘的瞬間，
薄荷香突然混進雪松冷調。我和他都有這怔住了，兩個人很默契的拉開了距離。
陳理逆著光練習揮拍，左手在空氣里劃出銀弧。事情敗露以后，這位“天才”也是不裝了，
打的明明這么牛，還在我面前裝小白，真是夠了。他的影子投在塑膠地上，落下一片陰影，
風吹起來衣袖，沒由來的，我覺得他應該去練武術。我舉起手機對焦時，
他忽然轉頭笑出小虎牙。就這么定格在了我的世界里。7天才也是是會受傷的，
打雙人的時候，那個男生故意撞了他。一下子見了血。校醫室創可貼印著卡通貓。
他挽袖處理擦傷時，腕骨舊疤蜿蜒如褪色的墨跡。校醫室紗布裹了一圈。
碘酒擦過他腕骨舊疤，青銅色紋路蜿蜒進繃帶褶皺?！皢胃茕P釘劃的。
”他扯袖口時帶倒藥瓶，棕色液體漫過桌角，他還有閑情給我介紹這些傷疤的由來。
“小時候翻墻被鐵藝裝飾劃的?！彼断滦淇诘乃俣忍?，我也沒細看。我在心里嘀咕，
長這么乖，還干這種事？窗外的玉蘭落瓣飄進來，正蓋在我草稿本上。
我喋喋不休的跟他說著，不知不覺就睡著了。8又是雨過天晴，操場積水倒映著云絮。
陽光透過云層，空氣格外清新。陳理用腳尖劃散水潭里的玉蘭倒影：“下周校慶。
”他這個轉校生倒是比我的記得還清楚。9我約了他去標本館轉轉，想著盡我的地主之誼，
沒辦法，前段時間他太殷勤了，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玉蘭標本館冷氣森然。
陳理隔著玻璃指點百年枯枝，白熾燈照亮他眼睫：“這樹受過雷擊。
”他看出了我眼中的狐疑，開口解釋說。“這上介紹的有?！蔽乙彩且幌伦泳屠蠈嵙恕?/p>
陳理要求我給他和這個枯枝合個影。我不理解這有什么好拍的。但還是給他拍了一張。
我舉起手機對焦時，沒人注意鏡頭里他的身影忽然虛化半秒。我想著他拍了，
也讓他給我拍張吧，就這樣，我也和這個丑不拉幾的枯枝合了個影。
我心里想著既然都和樹枝拍照了，也和他拍一張吧。合照里兩個人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10食堂糖醋汁染紅桌布。陳理突然抽走我餐盤里的青椒：“這個歸我?！背缘暮煤玫?，
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護食了，這孩子。隨他吧，反正我也不愛吃。油漬濺上他衣領時，
玉蘭吊墜從皺褶里滑出裂痕深處滲進絲縷暗紅，像干涸的山莓醬。我看的出神，
這個吊墜著實好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總覺得這個吊墜應該是我的。有了這個心思，
我有些后怕，自己怎么起歹心了，怎么能有又要人又要財。我一下就覺得臉上燒得慌。
我好像喜歡他了。11消防演習警鈴撕裂午后。濃煙中陳理拽著我手腕奔跑，
虎口薄繭擦過皮膚，他掌心溫度低得像握過雪團。我的溫度卻高的離譜，握上來的一瞬，
冰冰涼涼的，格外舒服?！鞍踩隹谠跁嬚箯d后！”聲音穿透煙霧，
精準得如同背誦過千百遍。我卻什么都聽不見了，是錯覺吧，他來了之后，
我感覺世界只剩他一個人了。書畫展柜玻璃凝著水霧。
陳理抹去水痕的手指停頓在《劍器圖》題跋處，小篆體的「驚雀」二字墨跡未干般發亮。
“這字像蘇念的?！卑嚅L舉著滅火器探頭，陳理迅速縮回手，袖口蹭花了玻璃上的薄霧。
我也湊了上去，確實像我的，但我沒干過這么牛的工程啊，可能她和我一個老師教的，
我打趣著。給班長逗笑了。我也跟著笑，轉身看見陳理，則是板著臉，
也許是覺得我的笑話不好笑吧。那我下次講個搞笑一點的。12天臺晾曬的校服滴著水。
玉蘭吊墜在晾衣繩上搖晃，裂痕深處微光閃爍。我舉起手機想拍下來。
鏡頭突然聚焦到吊墜內側——「永和丙辰」的刻痕灼眼如新。陳理這個還是寶貝古董，
怪不得不讓我碰，我只能眼饞看看，沒關系的，以后，他的人都是我的。
13校慶請柬堆成小山。陳理懸腕題字的側影，狼毫掃過宣紙的沙沙聲里，
我在旁邊給他打下手?！皶ò噙€教小篆？”我遞去裁紙刀。“嗯對，什么都教了。
”我只當他是敷衍我了，覺得沒趣，便沒有去看他了。我一會兒東看看一會兒西看看，
他倒是一直在寫。我也不知道什么時辰睡了過去，還是他喊我醒的，天已經徹底黑了。
陳理說送我回去。晚上格外寂靜，他在前邊走著，我想了想。快走兩步，并排問他。
“你怎么突然轉學了?！蔽依显缇拖雴柫?，但是害怕有什么傷心往事，一直壓著沒問。
他頓了頓，轉而笑著說：“來找人?！蔽彝蝗挥X得心口悶悶的。找人？找誰？
“那你找到了嗎？”我又問。陳理突然停下來了，剛好站在路燈下，發絲透光，
語氣突然悲傷?！斑€沒有。”他的眼睛更悲傷，憂傷的像一灘死水，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他。
我也不敢再看。“會找到的?！蔽野参康溃^也不回的走了。他跟在我身后，
腳步聲一下一下的都踩在我心上了。
14布展時從倉庫翻出的民國校報刊有照片：檐下少年提劍削雪，
眉眼神似陳理翻窗時的弧度旁邊似乎還站著個女孩子，紅色的披風很惹眼，玉蘭花銹在上面。
我還沒有細看，他忽然抽走報紙：“垃圾該扔回收站。
”碎紙機吞沒標題那年——「1933年演武會玉蘭墜亡事故」。
我們的關系好像一下子隔了一層看不見的屏障。自從看了那個報紙，我就莫名開始做夢了，
我記得自己做夢了，但又想不起來做了什么。冰沙杯壁凝滿水珠。
陳理忽然將吸管戳進我杯底的青稞爆珠，紫色糖漿漫過塑料杯分割線，
像熔化的蠟封印了記憶?！八湍愕牡?。”他推來新裁紙刀，
刀柄纏繞的紅繩比那條披風鮮艷十倍。15我又做夢了，我看見請柬焚燒爐藍焰吞吐。
陳理蹲在焰口添紙，火舌舔舐他袖口的剎那，薄荷香里爆開雪松的清冽。我脫口喊他名字，
喊的什么，好像不是“陳理”，他轉頭時眼尾紅痣映著火光，像夢里山匪巢穴的引信。
鼓風機突然呼嘯，吹散未燃盡的「1933」殘片。原來一直夢見的都是他嗎？
16文藝匯演追光燈刺眼。陳理反手接住墜落的舞臺道具劍，挽腕的力道太急，
紅繩在聚光燈下寸寸繃斷。玉蘭墜子滾進電路板縫隙，火花爆閃的瞬間，玉墜泛出幽光。
黑暗中有銹味彌散如雪。應急燈照亮配電室門。陳理虎口粘著熔化的舞臺膠，疤痕暴露無遺。
“像戰國箭簇紋吧？”他用冰沙敷燙傷，水珠順指縫滴落，“小時候被博物館仿制品劃的。
”明明是傷疤，明明是痛的痕跡，他的語氣卻很輕快。
我咽下未拆穿的話——真品至今深埋考古坑，從未展出。17陳理拽下柜門銹鎖時，
柜壁的刻痕灼然入目：「永和七年?驚蟄」——畢業班前輩們每年涂鴉的舊俗而已。
我遞去碘伏棉簽：“這字像書法社的篆刻作業?！惫鏅跉庀箢A警顫動。
“暴雪”的鉛字下壓著三年前的?？瘹堩摚骸戈惱硗瑢W省青賽棄權聲明」的附件中，
鋼筆批注力透紙背：「舊傷復發，當止則止」。我摩挲著卷邊的紙張，
思緒順著風的方向飄走了。窗外百年玉蘭在風雪中彎折，斷枝插進雪堆像個巨大嘆號。
原來已經冬天了。18體育館頂棚積雪墜落時，陳理左臂替我擋下冰碴。我的心一下子緊了，
畢竟他身上那么多傷疤。血痕迅速在舊疤上洇開，
校醫拆紗布的手突然頓住——三年前的縫合痕跡竟消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
“自己明明看過他的病歷，可能記混病歷了。”他嘟囔著換了新繃帶。陳理睫毛顫了顫，
虎口薄繭摩挲著桌子。我站在旁邊，不知道怎么的，就是很慌張了起來。好在沒什么大問題。
陳理是因為我才受傷的，想到這，心里突然很酸澀，眼睛也跟著酸酸的。陳理對著我搖搖頭，
摸了摸我的腦袋安慰我。19陳理調試分光鏡的手漸漸透明，掌心血跡變成淡粉色光斑。
他第一次慌了，只剩他一個人了，又只剩他一個人了。“電壓不穩的視錯覺?！彼偷仃P燈，
暗處校服輪廓重新凝實。然后逃離了這里。窗外玉蘭斷枝在積雪里下沉半寸，
斷口新芽刺破冰層。相遇的意義是為了我們以后的分別嗎？20便利店關東煮霧氣氤氳。
我跟陳理坐著吃飯。陳理竹簽上的魚丸突然穿簽墜落，滾過地板時毫無聲息。“手滑。
”他彎腰卻摸不到實體，指尖從塑料凳穿透過去。我并未在意，只低著頭吃我的魚丸。
只是感嘆，他這么年輕就得了帕金森。一切都有跡可循，我卻格外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