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同千萬根鋼針般連續敲擊著禮堂穹頂時,林小滿的膝蓋正抵著我大腿內側的蝴蝶骨。
她校服第二顆紐扣崩落處,三年前我用唇線筆圈出的"咖啡豆"痣泛著青白,
了我們初遇時她藏在《房思琪的初戀樂園》里的櫻花標本——那片花瓣被壓成半透明的琥珀,
夾在書頁234頁,對應著我們第一次逃課去看櫻花的日期,一個被雨水泡得發脹的春日。
"小滿,主持稿還在后臺......"我的手懸在她鎖骨上方,
指尖卻勾住她后腰洗得發透的松緊帶——那是她在美宜佳穿了三年的制服,
補丁針腳細密如同她給我補的數學筆記,第47頁"夏夏加油"四個字被橡皮擦反復蹭過,
鉛筆痕卻像生命力頑強的苔蘚一般,在紙頁上固執地泛著綠意。她低頭輕笑,
虎牙刺破我下唇的瞬間,鐵銹味混著她發梢的檸檬香涌入口腔。
那是城中村散裝洗發水的味道,
與七年前父親葬禮上母親身上的消毒水味形成鏡像——此刻母親正穿過尖叫的人群,
香奈兒套裝沾著雨珠,應急燈下泛著冷硬的光,像塊淬了冰的黑巧克力,而她腕間的翡翠鐲,
和父親出軌對象的款式分毫不差,恍若命運打的死結。"蘇夏,跟我回家。
"她的高跟鞋碾過地上碎玻璃,聲音像生銹的刀。
這把"刀"曾在父親出軌丑聞曝光時劃開他的領帶,
此刻正對準林小滿攥著我手腕的紅繩——那是去年她用電子廠擰螺絲的手編的相思結,
繩尾系著城中村廢墟撿的小蒼蘭干花,花語是"等待重逢",卻在暴雨中裂成兩半,
如同我們被撕碎的人生。耳光的巨響蓋過暴雨時,
我嘗到雨水混著草莓牛奶的甜腥——那是她總藏在書包側袋的臨期品,
鋁罐生產日期被馬克筆涂了又涂,像極了她日記本里被反復劃掉的"我愛你",
每道劃痕都深可見紙,卻在紙背洇出更深的墨跡。保鏢架住她時,
我瞥見她后頸處月牙形的淤青,和上周她母親用煙灰缸砸出的形狀重合,而三年前,
她正是用這處傷痕替我擋下醉漢的酒瓶,如今那道疤像枚蒼白的月牙,
永遠嵌在她蒼白的皮膚上。母親甩出的監控照片拍在我臉上:上周二圖書館,
林小滿彎腰撿《高考數學》時,我按在她后腰舊傷上的手。"你父親死于她父親的陰謀,
"她指甲掐進我手臂玫瑰紋身——這個遮住刀疤的圖案,
是她十七歲用"遮丑"為名強行紋上的,而刀疤下方,還藏著用煙頭燙的小蒼蘭印記,
那是我偷紋的,此刻正隔著皮膚灼燒。人群倒抽冷氣的聲音中,母親砸來的紙袋裂開,
粉色液體在我高定白裙上洇成櫻花狀——那是林小滿去年在我鎖骨咬出的形狀,
第二天她對著鏡子內疚得掉眼淚,卻又用口紅在我手背上畫了整朵櫻花。
教導主任話語中的的"世風日下"混著閃光燈,我看見同班女生手機屏里,
母親腕間翡翠鐲與典當行當票上的款式重合,
那張當票夾在林小滿的《房思琪的初戀樂園》里,旁邊是她父親的入獄判決書,
刑期正好七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1 紙頁間的初遇(2015年秋)高二開學第三周的黃昏,
圖書館木質地板發出垂死的吱呀聲。我抱著五本《高考數學》走向理科區,
校服領口的玫瑰別針硌著鎖骨——母親說這是"淑女象征",如同她制定的書單里,
永遠只有《傲慢與偏見》這類"安全書",而我的書包夾層,
藏著被她撕碎又粘好的《哈利波特》殘頁,像藏著一塊帶血的骨頭。轉角撞上林小滿的瞬間,
她懷里的書雪崩般墜落。《洛麗塔》《荊棘鳥》砸在橡木地面,
最底層的《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滑到我腳邊,封面女孩的眼睛被陽光曬得褪色,
像極了母親相冊里十八歲的她——那時她留著長卷發,腕間系著紅繩,繩尾墜著小蒼蘭干花,
如今那朵干花早已碎成齏粉,混在母親香奈兒套裝的纖維里。"同學,能幫我撿書嗎?
"她蹲下身時,廉價橡皮筋從馬尾彈開,栗色頭發瀑布般垂在我膝蓋上,
發尾沾著藍月亮洗衣液清香和食堂洗潔精味,那是生活的味道,
是我在母親的香奈兒香水味里從未聞過的煙火氣息。后來我才知道,
她每天凌晨四點在食堂剝毛豆,課間幫廚房洗碗,校服口袋永遠裝著勞保手套,
指尖的細紋是長期浸泡清潔劑的勛章,每一道都刻著生存的重量。
她指尖劃過《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封面時,我注意到她指甲短得露出粉色甲床,
指節上有洗碗留下的裂口,滲著淡淡的血痂,像小小的傷口,永遠不會愈合。"讀這本書時,
總覺得每個字都在流血,"她聲音輕得像書頁翻動,"就像我爸打完我媽后,
還要說'這是為你們好'。"我遞書時,母親新紋的玫瑰紋身滑出袖口,她眼睛亮了起來,
像發現螢火蟲的孩子:"像真的花瓣要綻開一樣!我好想要紋小蒼蘭,
可打工錢只夠交學費和償還媽媽的賭債。"那道光讓我想起母親相冊里早已熄滅的光,
原來有些人,即使被生活踩進泥里,依然能發出光來。那天下午,
我們窩在文學區最里面的角落。她從帆布包掏出草莓牛奶,鋁罐生產日期被劃得模糊,
"這是臨期品,"她用吸管戳開錫紙,眼睛彎成月牙,
"老板娘說我是'偷喝春天的小狐貍',其實她知道我沒錢買,有時會多塞給我過期面包。
"牛奶滴在我們交疊的膝蓋上,她掌心的繭蹭過我手指——那是每天剝三百顆毛豆磨出的,
和我母親打高爾夫球握桿的繭,隔著寫字樓到城中村的距離,隔著兩個世界的距離。
她用斷芯鉛筆在我筆記本畫小太陽時,鉛筆芯斷了三次。"夏夏,
你的名字該配加冰的橘子汽水,"她咬著筆帽笑,后槽牙有顆蛀牙,"我奶奶說,
小滿是麥子灌漿的日子,聽起來就很飽,不像我,總覺得胃里空空的,像住了一只餓狼。
"這句話像顆跳跳糖在我舌尖炸開,我想起母親總說"蘇夏要像雪一樣寡淡",
卻從未告訴我,雪化后是能滋養萬物的春水。夕陽穿過百葉窗,在她眼尾淚痣上織出金線,
我突然看清她眼底的光——那是被生活踩進泥里,卻依然灼灼燃燒的光,像野草一般,
燒不盡,吹又生。"給你,"她把筆記本推過來,紙頁間夾著片干枯的桂花,
"下次帶巧克力餅干來換哦,后門小賣部的老板娘會多給我水果糖,她說我笑起來像她女兒,
可她女兒在國外讀大學,再也沒回來過。"我摸著紙上歪歪扭扭的太陽,
想起上周母親撕碎的漫畫書,那些被她稱為"垃圾"的線條,此刻正在夕陽里生長出藤蔓,
悄悄爬上我被規訓的心臟,而她書包側袋露出的打工申請表,"電子廠流水線"幾個字像針,
扎進我視網膜,扎出一滴淚,無聲地落在紙上的太陽上。
2 櫻花巷的暗語(2016年春)教學樓后的櫻花樹,成了我們的摩斯密碼本。
每天放學鈴響,林小滿會把櫻花夾在《五年高考》特定頁碼:完整的櫻花在321頁,
代表"父親值夜班,安全";缺角的在117頁,代表"母親又輸錢了,危險"。
她總把櫻花對著光,看脈絡像嬰兒血管:"等我攢夠錢,要帶你去四川看真正的櫻花,
那里的櫻花開在懸崖邊上,風一吹就像粉色瀑布一般,落進嘉陵江里,我奶奶說,
那是山神在洗臉。"她的聲音里有向往,有憧憬,像一只想要飛出牢籠的小鳥。
關東煮店在櫻花巷盡頭,鐵皮招牌被風雨侵蝕得字跡模糊,"香"字缺了半角,
像顆掉了的牙。老板娘總把魚蛋煮得稀爛,說"小姑娘吃著不費牙",
林小滿每次都要多加三勺辣油,辣得鼻尖通紅卻不肯承認:"在四川,我能吃下一整盆辣椒,
辣得冒汗時,就覺得自己是自由的,像蒲公英,風一吹就能飛起來。"我替她擦嘴角湯汁時,
觸到她臉頰上淡淡的絨毛,像春天剛冒頭的草芽,
又像她日記本里藏著的秘密——那些寫著"夏夏"的頁腳,總被她用鉛筆涂成小太陽,
周圍環繞著歪歪扭扭的櫻花,像一圈圈小小的火焰。變故發生在三月三十一日,
那個月亮被烏云吞掉的夜晚。我推開家門,撞見母親正在翻著我的書包。
紅繩吊墜在她指間晃成虛影,吊墜上的小蒼蘭花瓣被捏得粉碎,像我們的秘密,
被她捏得粉碎。"威爾斯利學院發來錄取通知,"她聲音冷的像冰錐一樣,
"你該去和能給你買香奈兒的人交朋友,而不是和殺人犯的女兒混在一起。
"她扔來一疊資料,林小滿父親的犯罪記錄刺痛眼球——原來七年前,
正是他在父親酒里下了致幻藥,才導致父親簽署了那份違規合同,最終在愧疚中酗酒而死,
而我的父親,其實是那個始作俑者。"她不知道這些,"我攥緊書包帶,
觸到里面藏的櫻花標本,花瓣邊緣已開始泛黑,像我們的未來,正在一點點變黑。"錯?
"母親冷笑,打開保險柜抽出文件,"你父親留給你的遺產,足夠讓你去美國讀最好的學校,
前提是——"她頓住,目光掃過我手腕上若隱若現的紅痕,那是上周我用圓規刻的小蒼蘭,
像一道小小的傷口,永遠不會愈合。"你切斷和她的所有聯系,
永遠不再提起這段惡心的關系。"保險柜里還躺著父親的遺書,字跡被淚水暈開,
最后一句是"對不起,夏夏",旁邊壓著一張泛黃照片:年輕的母親站在櫻花樹下,
旁邊是穿白襯衫的父親,兩人手腕都系著紅繩,繩尾墜著小蒼蘭干花,
與林小滿的紅繩吊墜分毫不差,像一個輪回,一個逃不掉的宿命。那晚我翻窗逃到櫻花樹,
林小滿正在給樹干綁許愿條。"我寫了好多愿望,"她聲音發顫,
手里攥著張皺巴巴的中央美院錄取通知書,"希望你去美國,
希望我能攢錢給你買香奈兒套裝,希望......"櫻花落在她發梢,我撲進她懷里,
聞到她身上混著雨水和廉價肥皂的味道,突然想起父親葬禮那天,我偷翻他手機,
發現最后一條短信是發給城中村的"阿芳",備注是"小蒼蘭",而阿芳的朋友圈照片里,
有個和林小滿長得很像的女孩,那是她的姑姑,也是我父親的情人。"我不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