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子>我被迫替嫡姐嫁給病弱的藩王世子。>他連蓋頭都懶得掀,只冷嗤:“安分待著,
別臟了我的眼。”>我默默在王府布下機(jī)關(guān)陣,確保他毒發(fā)時能及時救他。
>他總在昏迷前攥住我的手:“你是誰?”>我總在他掌心寫:“過客。
”>后來他病愈回京奪嫡,為保護(hù)白月光休棄了我。>三年后宮宴重逢,
他紅著眼問:“當(dāng)年救我的人是你對不對?”>我抽回手輕笑:“王爺,您認(rèn)錯人了。
”>他盯著我耳后朱砂痣渾身顫抖:“那夜你救我時,我吻過這里——”>“哦?
”我撫過耳垂,“這痣,是假的啊。”2 正文盛京城最繁華的朱雀大街上,
今日喧囂更勝往常。“瞧瞧,這就是尚書府那位替嫁的庶女吧?”“嘖,可憐見的,
沈家大小姐金尊玉貴,怎肯嫁給幽州那活死人似的世子?還不是推這沒娘的小庶女出來頂缸!
”“聽說那靖北王世子蕭煜,自娘胎里就帶了毒,活不過二十五,又是個煞神性子…嘖嘖,
這花轎,跟抬去活埋沒兩樣!”尖銳的議論聲浪透過厚實的轎簾縫隙,
狠狠扎進(jìn)沈青璃的耳朵。她端坐在冰冷的花轎內(nèi),背脊挺得筆直,
如同冬日里最倔強(qiáng)的一竿瘦竹,任由那寒意從身下的紅綢墊子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
繡著鸞鳳的繁復(fù)嫁衣沉重地壓在身上,金線折射出一點(diǎn)微光,
落在她緊握于膝上的雙手間——那里靜靜躺著一個不足巴掌大的烏木小匣,
匣身布滿細(xì)密如星辰的孔洞,那是她父親,尚書沈崇明,昨夜塞給她的唯一“嫁妝”,
也是她娘親留下的遺物——一件精巧絕倫的保命機(jī)關(guān)匣。
她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匣子冰冷的棱角,指尖下細(xì)微的機(jī)括紋理帶來一絲奇異的鎮(zhèn)定。
外面的世界喧囂刺耳,轎內(nèi)的空氣卻凝滯得如同沉水。幽州,靖北王府,
蕭煜……這三個詞在她舌尖無聲滾動,每一個都裹著北地凜冽的風(fēng)雪和未知的兇險。
花轎終于停下,喧鬧聲浪被一道沉重的朱門隔絕在外。沒有想象中的喜慶鼓樂,
王府門前一片詭異的肅靜,連引路的仆從都腳步輕悄,垂著頭,仿佛生怕驚擾了什么。
沉重的紅氈一路鋪進(jìn)森嚴(yán)的王府深處,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藥味,
混合著一種沉水香的冷冽氣息,沉甸甸地壓得人喘不過氣。喜堂空曠得驚人。
寥寥幾個觀禮的王府屬官面無表情地分列兩側(cè),目光沉滯,像一尊尊泥塑木雕。主位空懸,
靖北王并未出現(xiàn)。只有堂中那抹刺目的紅,昭示著今日勉強(qiáng)算是個“喜”日。
沈青璃頂著沉重的鳳冠,透過眼前晃動的赤金流蘇,看到了他——她的夫君,
靖北王世子蕭煜。他斜倚在一張鋪著厚厚白虎皮的寬大圈椅上,并未著吉服,
只一身玄色暗云紋的錦袍,襯得臉色是一種常年不見天日的冷白,薄唇緊抿,毫無血色。
身形異常清瘦,嶙峋的骨節(jié)隔著衣料都隱隱可見,仿佛一陣稍大的風(fēng)就能將他摧折。然而,
那雙看過來的眼睛,卻像淬了幽州千年不化的寒冰,銳利、森冷,
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厭棄。目光掃過她身上那身代表正妃身份的大紅嫁衣時,
那厭棄便化作了實質(zhì)的譏誚。“禮——成——”司儀拖著長腔,
聲音在空寂的喜堂里激起沉悶的回響。
“扶……世子妃……入新房……”老管家福伯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嘆息,上前一步,
欲要引路。“不必了。”一道微啞、卻冰冷得毫無起伏的聲音響起,輕易截斷了所有聲響。
蕭煜扶著圈椅扶手,緩緩站起身。那動作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遲緩,
卻又奇異地透出不容置疑的威壓。他站得不甚穩(wěn),身形微晃了一下,
立刻有侍從緊張地欲上前攙扶,卻被他一個極冷的眼神盯在原地。他一步步朝沈青璃走來,
腳步虛浮,踩在紅氈上幾乎沒有聲音。濃重的藥味混合著他身上那股沉水香,
形成一種獨(dú)特而迫人的氣息,隨著他的靠近,沉沉地壓向沈青璃。流蘇縫隙里,
她看到他蒼白得近乎透明的下頜線條繃緊,薄唇抿成一條無情的直線。在距離她一步之遙時,
他停下。沒有喜秤,沒有溫言。一只骨節(jié)分明卻蒼白得毫無生氣的手探出袖口,手指修長,
指甲修剪得極短,泛著淡淡的青。
“鏘——”一聲刺耳的金鐵摩擦聲驟然撕裂了喜堂死寂的空氣!他竟直接拔出了腰間佩劍!
那劍身窄長,泛著幽冷的青芒,顯然并非凡鐵。劍尖在堂內(nèi)燭火映照下,
劃出一道冰冷刺目的弧光,
精準(zhǔn)無比地挑向沈青璃面前垂落的赤金流蘇和那方繡著龍鳳呈祥的紅蓋頭!
蓋頭被劍尖粗暴地挑起、掀飛,像一片被無情撕扯的紅云,打著旋兒飄落在地。
驟然涌入的光線讓沈青璃下意識地閉了閉眼。再睜眼時,視線再無遮擋,
直直撞進(jìn)那雙深不見底、毫無溫度的寒眸里。他離得極近,近得她能看清他眼底密布的血絲,
看清他蒼白肌膚下淡青色的血管,看清那濃密眼睫投下的一小片陰影里,
深藏的、近乎暴戾的疲憊與不耐。他微微垂著眼,居高臨下地睨著她。那目光,
不像在看一個剛過門的妻子,更像是在審視一件不得不接收、卻令人極度生厭的器物。
冰冷的劍尖并未收回,反而帶著一絲輕佻的意味,緩緩上移,
冰冷的鋒刃幾乎要貼上她的下頜。那股寒意,瞬間穿透皮膚,直抵骨髓。
“沈家……”他開口,聲音壓得極低,帶著病中特有的沙啞和令人心悸的磁性,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倒是會打如意算盤。”他頓了一下,目光如刮骨鋼刀,
將她從頭到腳、從略顯蒼白的清秀面容到身上那件華貴卻刺眼的嫁衣,一寸寸凌遲而過。
那審視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嫌惡。“聽著,”劍尖輕輕在她下頜處點(diǎn)了點(diǎn),
冰冷的觸感讓她渾身一僵,“把你那些見不得人的小心思都收起來。
安分待在你的角落里……”他微微傾身,湊近她耳邊,
灼熱的、帶著藥味的氣息噴在她的耳廓上,激起一陣細(xì)小的戰(zhàn)栗。那壓低的聲音,
如同毒蛇吐信,清晰地鉆進(jìn)她的耳膜,帶著致命的寒意:“……別臟了我的眼。
”話音落下的瞬間,沈青璃清晰地看到,他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
本就蒼白如紙的臉色驟然褪盡最后一絲血色,嘴唇由白轉(zhuǎn)青。他猛地側(cè)過頭,以拳抵唇,
壓抑不住地劇烈嗆咳起來,單薄的身體因這撕心裂肺的咳嗽而劇烈震顫,
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他咳得彎下腰,
那柄剛剛還充滿威脅的長劍“哐當(dāng)”一聲脫手掉在地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世子!
”福伯和侍從們臉色大變,驚呼著撲上前。混亂中,有暗紅的血沫,
從他死死捂住嘴的指縫間,一點(diǎn)點(diǎn)滲了出來,滴落在腳下鮮紅的地毯上,
洇開一小片暗沉粘稠的污跡。那抹刺目的暗紅,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沈青璃的眼底。
她挺直的脊背在寬大嫁衣下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
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那方冰冷堅硬的烏木機(jī)關(guān)匣棱角里,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
強(qiáng)行壓下了喉頭涌起的腥甜和眼底翻騰的澀意。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垂下眼簾,
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靜的陰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緒。再抬眼時,
那雙清凌凌的眸子里,只剩下古井無波的一片沉寂,
映著眼前這片兵荒馬亂和地上那抹礙眼的血跡,再無波瀾。---靖北王府的后宅,
如同一個巨大而冰冷的迷宮。世子所居的“聽雪閣”,更是這迷宮深處最沉寂的一角。
沈青璃被安置在聽雪閣西側(cè)一個獨(dú)立的小院,名喚“疏影軒”。名字雅致,
卻掩不住那份刻骨的疏離與荒涼。院中疏疏落落地種著幾竿瘦竹,
在幽州凜冽的寒風(fēng)里發(fā)出單調(diào)的沙沙聲,更添寂寥。幾間廂房倒是寬敞,
只是陳設(shè)簡單得近乎簡陋,蒙著一層薄灰,顯然是久無人居。送她過來的嬤嬤,
臉上堆著敷衍的假笑:“世子妃,您身份尊貴,世子爺特意囑咐,讓您在此靜養(yǎng)。
無事……便莫要在府中隨意走動,擾了世子清凈。”那“清凈”二字,咬得格外清晰,
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沈青璃只微微頷首,臉上不見半分慍色:“有勞嬤嬤。
”聲音平靜得如同結(jié)了冰的湖面。院門在她身后無聲地合攏,隔絕了外面的一切窺探。
世界驟然安靜下來,只剩下穿堂而過的寒風(fēng)嗚咽。她站在空曠冷寂的庭院中央,
環(huán)視著這個她未來不知要囚禁多久的牢籠。
目光掃過院墻、門窗、檐角……最終落在那幾竿在風(fēng)中搖曳的瘦竹上。寒風(fēng)卷起地上的枯葉,
打著旋兒。良久,一絲極淡的、近乎虛無的嘆息溢出唇瓣,迅速消散在冰冷的空氣里。
她沒有進(jìn)屋,反而轉(zhuǎn)身走向墻角堆放雜物的角落。
那里散落著一些廢棄的竹竿、斷裂的舊琴弦、生銹的鐵片。她蹲下身,
纖細(xì)的手指在冰冷的雜物中翻揀著,動作不急不緩,帶著一種奇異的專注,
像是在挑選價值連城的珍寶。她撿起幾根堅韌的老竹竿,又抽出幾根尚未完全朽壞的絲弦。
指尖翻飛,動作快得幾乎出現(xiàn)殘影。竹節(jié)在她手中被輕易地拗?jǐn)唷⑾骷猓?/p>
絲弦被巧妙地纏繞、打結(jié),與那些不起眼的鐵片、小木塊組合在一起。不過一盞茶的功夫,
幾個結(jié)構(gòu)怪異、布滿細(xì)密孔洞的小裝置便在她掌中成型。她站起身,走到院門內(nèi)側(cè),踮起腳,
將其中一個裝置卡入高高的門楣縫隙深處,絲弦的另一端,則隱沒在門軸不易察覺的凹槽里。
接著是窗欞、廊柱轉(zhuǎn)角、乃至那幾竿瘦竹之間……她如同一個無聲的幽靈,
在疏影軒的各個角落游走、布置。那些不起眼的小東西,被巧妙地安放在視覺的死角,
與陰影融為一體。當(dāng)最后一個裝置——一個用銹鐵片和竹片卡成的、形似鳥喙的機(jī)殼,
被小心地嵌入她臥房外窗欞的雕花格子里時,她退后一步,從地上撿起一顆小石子,
指尖一彈。石子劃過一道微不可察的弧線,精準(zhǔn)地?fù)糁性褐幸桓图?xì)竹離地三尺處。“錚——!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銳利的弦響驟然劃破寂靜!幾乎在同時,
距離那細(xì)竹最近的一個窗下死角處,一道烏光如毒蛇吐信般激射而出,“奪”地一聲,
深深釘入了對面廊柱的木料之中,尾端兀自顫動不已!那赫然是一枚打磨得異常鋒銳的竹簽!
沈青璃走過去,平靜地將那枚竹簽拔出。廊柱上留下一個深而細(xì)的孔洞。
她指尖拂過那孔洞邊緣,感受著木刺的粗糙。這“驚弦”,是她幼時在沈府最偏僻的院落里,
為了防備嫡母苛待和下人欺凌,用娘親留下的殘缺圖譜摸索出來的小玩意兒。雖簡陋,
卻勝在觸發(fā)迅疾,聲響足以警示。她回到臥房,關(guān)上門。外間的風(fēng)聲被隔絕,
室內(nèi)更顯幽暗冷清。她走到唯一一張半舊的梳妝臺前坐下。銅鏡模糊,
映出一張年輕卻過分沉靜的臉。她抬手,緩緩取下頭上沉重的鳳冠,
烏黑的長發(fā)如瀑般散落肩頭,襯得那張臉愈發(fā)素凈蒼白。鏡中人的目光,
落在自己左耳垂后方,一粒極其細(xì)小、殷紅如血的朱砂痣上。
指尖無意識地?fù)徇^那一點(diǎn)微小的凸起,冰涼的觸感。須臾,
她拉開梳妝臺最底層一個不起眼的小抽屜,里面沒有胭脂水粉,
只靜靜躺著幾個大小不一的瓷瓶、幾包顏色各異的粉末、幾塊形態(tài)奇特的軟膏,
還有幾片薄如蟬翼、顏色與膚色極其接近的……膠質(zhì)物。她捻起其中一片膠質(zhì)物,對著銅鏡,
小心翼翼地覆蓋在那粒朱砂痣上,輕輕按壓邊緣。鏡中,那點(diǎn)礙眼的殷紅,瞬間消失無蹤,
仿佛從未存在過。她看著鏡子里那片光滑的肌膚,眼神空洞了一瞬,隨即歸于沉寂。
疏影軒的日子,就在這種刻骨的沉寂和冰冷的戒備中流淌。沈青璃像個真正的影子,
安靜地存在著。王府下人的輕慢、飯菜的粗糲、炭火的不足,她都沉默地承受下來。
唯一打破這沉寂的,只有聽雪閣主院那邊傳來的動靜。蕭煜的病,發(fā)作得毫無規(guī)律,
卻一次比一次兇險。有時是在深夜,萬籟俱寂之時,
聽雪閣方向會突然爆發(fā)出壓抑不住的、野獸般痛苦的低吼,伴隨著器物碎裂的刺耳聲響,
驚得整個后院的燈火都惶惶亮起。有時是在午后,沈青璃坐在窗前,
對著庭院里那幾竿枯竹發(fā)呆,會聽到主院方向驟然傳來侍從驚恐的呼喊:“世子!
世子爺又吐血了!快!快拿藥!”每一次發(fā)作,都像一場小型的風(fēng)暴,席卷著聽雪閣。
王府豢養(yǎng)的大夫們?nèi)缤然鸢惚济ΓF的藥材流水般送進(jìn)去,
濃得化不開的藥味在寒冷的空氣里彌漫數(shù)日不散。沈青璃始終沉默。
她像一個被遺忘在角落的擺件,從未踏足過主院一步。
只是每當(dāng)那撕心裂肺的咳喘聲或壓抑的痛苦嘶吼穿透重重院墻傳來時,
她捻動絲線或擺弄機(jī)括的手指,會幾不可察地停頓那么一瞬,眼睫低垂,
掩去眸底深處一絲無人能解的復(fù)雜微光。她只是更加細(xì)致地檢查著疏影軒內(nèi)外的每一處機(jī)關(guān),
確保那些不起眼的絲弦和卡簧都處在最靈敏的狀態(tài)。
王府的管家福伯偶爾會來疏影軒例行公事般地詢問“世子妃可有短缺”。每次踏入這個小院,
他那雙閱盡滄桑的老眼都會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異。明明是最偏僻冷清的角落,
卻總有種奇異的、被無形之物“注視”著的感覺。門窗緊閉,廊下空無一人,
可當(dāng)他腳步踏過某個看似尋常的位置時,屋檐角落似乎總有極其輕微的機(jī)械摩擦聲一閃而逝,
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院中那幾竿看似隨意生長的瘦竹,
竹節(jié)間似乎纏繞著一些極細(xì)、幾乎透明的絲線,在陽光下偶爾反射出一點(diǎn)微光。
“世子妃……住得可還習(xí)慣?”福伯收回目光,例行公事地問。沈青璃正坐在廊下,
膝上攤著一本泛黃的舊書,手里卻拿著一小截竹枝和一把薄如柳葉的小刀,
專注地削刻著什么。聞言,她抬起頭,臉上是慣常的平靜無波:“尚可,有勞福伯掛心。
”福伯的目光落在她手中。那截竹枝在她靈巧的指尖下,
正迅速被雕刻成一個結(jié)構(gòu)精巧、帶著幾個活動關(guān)節(jié)的微型榫卯構(gòu)件,邊緣打磨得異常光滑。
“世子妃……好巧的手藝。”他忍不住贊了一句。沈青璃指尖的動作微微一頓,
隨即又流暢起來,只淡淡道:“閑來無事,聊以打發(fā)辰光罷了。
”她將手中那個小小的、看不出具體用途的榫卯構(gòu)件放在一旁石桌上,
那里已經(jīng)散落了幾個類似的小東西。福伯看著那些在冰冷石桌上泛著溫潤光澤的竹木構(gòu)件,
又瞥了一眼院中那些看似隨意實則暗藏玄機(jī)的布置,心中那點(diǎn)異樣的感覺越發(fā)強(qiáng)烈。
這新來的世子妃,安靜得像一潭深水,可這水底,似乎潛藏著令人看不透的暗流。
他不再多言,躬身告退。深冬的幽州,夜寒徹骨,滴水成冰。疏影軒內(nèi)沒有地龍,
炭盆里的火也早已熄滅,只余下幾點(diǎn)暗紅的余燼,散發(fā)著最后一點(diǎn)微弱的熱氣。
沈青璃裹著不算厚實的舊棉被,蜷在冰冷的床榻上,并未深眠。長期的戒備和幼年的遭遇,
讓她對睡眠異常警覺。“呃——啊——!”一聲凄厲痛苦到變調(diào)的嘶吼,
如同瀕死野獸的絕鳴,猛地撕裂了聽雪閣死寂的夜空!那聲音充滿了無法忍受的劇痛和絕望,
穿透厚厚的院墻,直直刺入沈青璃的耳膜,讓她瞬間從淺眠中驚醒,心臟猛地一縮!緊接著,
是主院方向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混亂!
的家具被猛烈撞擊的悶響、侍從們驚恐到變調(diào)的哭喊和奔走聲……如同沸騰的油鍋驟然炸開!
“世子!快按住他!”“藥!藥呢?!”“不行啊!世子力氣太大了!他咬舌了!快!
快撬開!”“大夫!大夫怎么還沒到?!”混亂的聲浪一波高過一波,
夾雜著蕭煜那越來越微弱、卻越來越痛苦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喘息和嗚咽。
沈青璃猛地掀開冰冷的棉被坐起。黑暗中,她清亮的眼眸銳利如鷹隼,再無半分睡意。
她側(cè)耳凝神,
音細(xì)節(jié)——那喘息聲中的滯澀、那撞擊聲的方位、侍從們慌亂腳步的遠(yuǎn)近……沒有半分猶豫,
她迅速下床。冰冷的石板地面寒氣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她沒有點(diǎn)燈,
只借著窗外透入的一點(diǎn)慘淡雪光,動作迅捷無聲。她拉開床底一個不起眼的暗格,
取出一套折疊整齊的黑色夜行衣——那是她進(jìn)入王府后,用舊衣改制的。同時拿出的,
還有那個始終隨身攜帶的烏木機(jī)關(guān)匣。黑衣加身,如墨的布料瞬間將她纖細(xì)的身形融入黑暗。
她將滿頭青絲用一根沒有任何裝飾的木簪利落挽起,最后,
拿起梳妝臺上那方薄如蟬翼、覆蓋著肌膚色膠質(zhì)的軟片,對著模糊的銅鏡,
精準(zhǔn)地貼附在自己左耳垂后方。鏡中倒影里,那粒標(biāo)志性的朱砂痣,瞬間消失無蹤。
做完這一切,不過幾個呼吸之間。她如同一道沒有重量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推開后窗,
靈巧地翻了出去,落地時幾乎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聽雪閣主院此刻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卻更映襯出院內(nèi)的混亂與絕望。幾個孔武有力的侍從正死死按著地上一個劇烈掙扎的人影,
卻如同按住一頭瀕死的兇獸,個個大汗淋漓,手臂青筋暴起。
地上散落著碎裂的瓷片、傾倒的桌椅、扯爛的帳幔。蕭煜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玄色的寢衣被他自己撕扯得凌亂不堪,露出大片蒼白卻布滿猙獰青筋的胸膛。他雙目赤紅,
瞳孔渙散,口鼻間不斷涌出暗黑色的血沫,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力撕扯,劇烈地抽搐、反弓,
每一次痙攣都伴隨著骨骼不堪重負(fù)的咯吱聲。他的牙齒死死咬合在一起,
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嘴角不斷有血溢出,顯然是在劇痛中咬破了口腔甚至試圖咬舌。
“快!快把餐片塞進(jìn)去!吊住氣!”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老大夫顫巍巍地喊著,
手里捏著一片老參,卻根本無法靠近那不斷甩動的頭顱。“不行啊!根本近不了身!
”按住蕭煜手臂的侍衛(wèi)哭喊道,虎口已被掙扎的世子抓得血肉模糊。“讓開!”一聲低喝,
清冷、鎮(zhèn)定,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突兀地穿透了這片混亂的哭喊。混亂中的眾人愕然抬頭。
只見一道纖細(xì)的黑色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xiàn)在門口逆光處。來人全身裹在夜行衣中,
只露出一雙沉靜如寒潭的眼睛,在跳動的燭火下亮得驚人。她步伐極快,沒有絲毫停頓,
徑直分開擋在面前、因驚愕而忘了阻攔的侍從,直沖向地上那瀕臨瘋狂的蕭煜。“你是誰?!
膽敢擅闖……”福伯驚怒交加的聲音剛起,便被眼前的一幕駭?shù)靡嘶厝ァ?/p>
那黑衣人已蹲跪在蕭煜身側(cè)。面對世子那足以撕裂猛獸的瘋狂掙扎和揮舞的手臂,
她沒有絲毫畏懼,出手如電!她左手并指如風(fēng),精準(zhǔn)無比地點(diǎn)向蕭煜頸側(cè)某個穴位!
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同時,右手已打開了那個神秘的烏木小匣!
“咔噠”一聲極其輕微的機(jī)括脆響!匣內(nèi)寒光一閃!眾人甚至沒看清那是什么,
只見一道細(xì)若牛毛的銀芒,在黑衣人指尖一閃而沒,瞬間刺入了蕭煜劇烈起伏的胸膛左上方,
一個極其隱秘的位置!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前一秒還如同困獸般瘋狂掙扎嘶吼的蕭煜,
身體猛地一僵!那雙赤紅渙散的瞳孔驟然收縮,劇烈的抽搐如同被無形的巨手強(qiáng)行扼住,
硬生生頓住!他口中那令人心悸的磨牙聲和嗚咽戛然而止。
赤紅的眼睛死死地、茫然地瞪著上方,仿佛在凝聚最后一絲殘存的意識。
黑衣人沒有絲毫停頓。她左手迅速從匣中捻出幾根長短不一、細(xì)如發(fā)絲的金針,指尖翻飛,
快得令人眼花繚亂。金芒在燭火下劃出幾道極細(xì)的金線,“噗噗噗”幾聲微響,
已深深沒入蕭煜的頭頂、頸后、心口附近幾處大穴!做完這一切,她才收回手,
動作流暢而穩(wěn)定。她微微俯身,靠近蕭煜的耳邊,
用壓得極低、刻意改變了原本音調(diào)的沙啞聲音,快速而清晰地吐出幾個字,
每一個字都像是某種指令:“氣沉膻中,意守靈臺。引而不發(fā),散于太淵。”這聲音不高,
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冰冷的溪流,
瞬間灌入蕭煜那被劇痛和瘋狂充斥、瀕臨崩潰的意識深處。奇跡發(fā)生了。
蕭煜那雙赤紅渙散的瞳孔,劇烈地晃動了幾下,
竟真的開始艱難地、一點(diǎn)點(diǎn)地凝聚起一絲微弱的光!他胸膛劇烈起伏的幅度明顯減小,
口中涌出的黑血也漸漸止住。雖然身體依舊僵硬緊繃,
但那致命的、仿佛要撕裂靈魂的劇痛和瘋狂掙扎,竟真的被強(qiáng)行壓制了下去!
整個房間死一般寂靜。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幕,
看著地上那個前一秒還瀕臨死亡、此刻卻奇跡般安靜下來的世子,
以及那個半跪在他身邊、渾身包裹在黑衣里、只露出一雙沉靜眼眸的神秘女子。
福伯最先反應(yīng)過來,聲音因激動和震驚而顫抖:“快!快扶世子爺上床!藥!
把溫著的藥端來!”侍從們?nèi)鐗舫跣眩置δ_亂卻又小心翼翼地抬起蕭煜僵硬的身體。
就在蕭煜被抬起、身體微微離開地面的那一剎那!
一只蒼白冰冷、骨節(jié)分明、布滿冷汗和血跡的手,如同從地獄中伸出,
帶著一股垂死之人爆發(fā)的、驚人的力量,猛地從侍從的臂彎間探出,
死死攥住了黑衣人正要收回的左手手腕!那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沈青璃渾身劇震!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被攥住的手腕蔓延至全身!她猛地抬眼,
撞進(jìn)一雙深淵般的眸子里。蕭煜不知何時竟短暫地恢復(fù)了一絲神志!他半睜著眼,
眼神依舊渙散、痛苦,卻死死地、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探究和茫然,
聚焦在咫尺之遙的這張臉上——盡管這張臉被黑巾蒙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只余下一雙眼睛。
他薄唇翕動,喉間發(fā)出破碎而嘶啞的氣音,
每一個字都像從染血的砂紙上磨出來:“你……是……誰?
”手腕上傳來的劇痛和那穿透性的目光,讓沈青璃的心臟幾乎跳出胸腔!
面具下的臉頰瞬間褪盡血色。她強(qiáng)自鎮(zhèn)定,目光沉冷地回視著他,沒有掙扎,也沒有回答。
那只冰冷的手卻攥得更緊,仿佛用盡了生命最后的力量,指甲深深陷入她的皮肉,
執(zhí)拗地重復(fù)著,聲音微弱卻帶著不容逃避的質(zhì)問:“……說……你……是誰?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周圍侍從的動作僵住了,福伯驚疑不定的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
濃重的血腥味和藥味混合著,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沈青璃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顫抖,感受到那冰冷的掌心下微弱卻頑強(qiáng)的脈搏跳動。
那雙緊盯著她的眼睛里,翻涌著劇痛、迷茫,
還有一絲……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依賴與渴求。她緩緩垂下眼睫,
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緒。被緊攥的右手,幾根手指極其輕微地動了動。然后,
她抬起了那只還能活動的左手。在蕭煜渙散卻固執(zhí)的注視下,
在福伯和所有侍從驚愕的目光中,她伸出左手的食指。指尖微涼,帶著一點(diǎn)薄繭。
她輕輕地將那根食指,點(diǎn)在了蕭煜死死攥著她右腕的那只手的手背上。然后,
緩緩地、一筆一劃地,在他冰冷汗?jié)竦氖直成希瑢懴铝藘蓚€字。
指尖劃過皮膚的觸感冰涼而清晰。第一個字:橫折,豎鉤,點(diǎn)——一個簡單的“過”。
第二個字:橫,豎,點(diǎn),橫折,點(diǎn)——一個同樣簡單的“客”。過客。寫完最后一筆,
她的指尖在他手背上微微一頓,隨即毫不猶豫地抬起。那雙緊盯著她的眼睛,
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渙散的目光死死鎖住手背上那無形的、卻灼熱如烙鐵的兩個字。
那里面翻涌的復(fù)雜情緒——震驚、茫然、難以置信,最終化為一片更深的、死寂般的虛無。
緊攥著她手腕的那股力量,如同退潮般,迅速地、無可挽回地流失。
他眼中的最后一絲光亮徹底熄滅,沉重的眼皮緩緩合上,那只蒼白的手,終于無力地松開,
軟軟地垂落下去。沈青璃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腕。白皙的皮膚上,赫然印著五個深紫色的指印,
隱隱作痛。她迅速起身,黑色的身影如融入夜色的墨滴,在眾人尚未完全從震撼中回神之際,
已悄無聲息地退至門邊陰影處,轉(zhuǎn)身消失在了門外寒冷的夜色里,沒有留下只言片語。
只剩下福伯望著世子手背上那無形的“過客”二字,又望向門口空蕩的黑暗,眼神復(fù)雜難辨。
---自那驚心動魄的寒夜之后,靖北王府的氣氛悄然發(fā)生了某種難以言喻的變化。
世子蕭煜的毒依舊發(fā)作,如同懸在頭頂?shù)睦麆Γ恢螘r會再次落下。
但每一次風(fēng)暴的中心——聽雪閣主院,似乎多了一道無形的屏障。那道纖細(xì)沉默的黑色身影,
總是在世子瀕臨崩潰、藥石罔效的至暗時刻,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現(xiàn)。她從不言語,
動作迅捷如風(fēng),每一次都精準(zhǔn)地將那枚細(xì)若牛毛的銀芒送入蕭煜胸膛左上方同一個位置,
再輔以金針渡穴和那幾句低沉沙啞、如同咒語般的指引。每一次,都能在千鈞一發(fā)之際,
將蕭煜從瘋狂暴走的深淵邊緣強(qiáng)行拉回。王府上下,從最初的震驚、猜疑、戒備,
到后來漸漸變成了某種心照不宣的沉默與依賴。侍從們依舊會驚慌失措地去請大夫,
福伯依舊會憂心如焚地守在床邊,但所有人的眼角余光,總會不自覺地瞟向門窗的方向,
帶著一絲連他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期盼。期盼著那道黑色的影子,能再次帶來奇跡。
蕭煜的變化則更為微妙。他依舊蒼白,依舊瘦削得仿佛能被一陣風(fēng)吹倒。
那雙眼睛里的寒冰并未融化,看人時依舊帶著慣有的疏離與審視。只是,在那寒冰之下,
似乎多了一絲難以捕捉的、連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活氣?他咳血的次數(shù)似乎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