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之夜,涼風(fēng)習(xí)習(xí)。皎潔的月光灑滿整個庭院,給大地披上了銀灰色的紗裙。
一只白鷹帶著勁急的嘶鳴聲從遠(yuǎn)方飛來,停留在院落的樹梢之上,然后發(fā)出一聲尖銳的長嘯,
似乎在等待有人來接頭。果然,下一刻從屋里走出一個大約十五六歲的少女,
身上沒有絲毫裝飾,只穿著青色布衣和一雙草鞋。少女走到樹旁,
白鷹開始撲棱撲棱地拍打著翅膀,發(fā)出“咕咕”的叫聲。少女莞爾一笑,
對白鷹說道:“飛雪莫急,這便來取信了!”說著抱起這只名叫“飛雪”的白鷹,
在右爪處解下一根竹管,從中取出一方絹帛,打開一看,臉色驟然變得凝重起來,
急匆匆地小跑回屋內(nèi),飛雪也長嘯一聲自顧自飛走了。“先生,陽翟傳來消息,
說有人在新宮行刺韓王,
使的是鴻博公的成名絕技‘白虹貫日’”說話之人正是方才的青衣少女。
而被喚作先生的人身著黑色長袍,一襲烏黑的長發(fā)只用絲帶簡單束起,面似芙蓉,眉如細(xì)柳,
卻分明是一絕色佳人,方才青衣少女進(jìn)門之時,她只顧擦拭案上的瑤琴,聽得消息眉頭緊蹙,
卻依然柔聲問道:“哦?刺客什么模樣?多大年歲?脫身與否?
”青衣少女道:“樣貌年紀(jì)信中并未提及,只說刺客名叫白鶴,現(xiàn)下陽翟城內(nèi)正大肆搜捕!
”頓了頓又疑惑問道:“先生怎不問行刺成功與否?”先生淡淡道:“韓王的死活,
與我何干?”隨后口中呢喃數(shù)語“白鶴?白鶴!幼時父親總帶我去江邊看白鶴飛舞,
江邊之鳥是為鴻,定是為鴻博公復(fù)仇而來!
”先生頓了頓又悵然道:“想當(dāng)年鴻博公也算是一方俠士,與父親乃是生死之交,
我與政哥哥也曾一起讀書練劍,甚是投緣,可惜后來鴻博公為韓王鑄劍失期被斬,
行刑前托父親照顧妻兒,可父親前往其故鄉(xiāng)軹地時,政哥哥和他母親早已沒了蹤影,
再后來不久父親也病故了,臨終前只說了‘聶鴻博妻兒’這五個字,想來有負(fù)重托難以瞑目。
這些年我雖久居太山之中,可派出尋找政哥哥的人一刻也不曾停歇,
只是無論怎么找還是一直杳無音訊,原以為此生再也無緣見到政哥哥了,
此番‘白虹貫日’重現(xiàn)于世,政哥哥終于有消息了!”青衣少女嘆了一口氣,
道:“老爺若知小姐此心,定能含笑九泉了。”“雪兒,這幾天我說過多少次了,
我們即將下山遠(yuǎn)行,為了不必要的麻煩我會扮作游學(xué)士子,你要盡快習(xí)慣改口稱‘先生’”,
先生無奈道。“是是是,小...先生,雪兒知道了”,說完雪兒吐了吐舌頭。“收拾一下,
我們明日出發(fā)吧”,先生道。“啊?不是說要等大梁那邊安置妥當(dāng)我們再去嗎?
”雪兒不解問道。“不去大梁了,改道陽翟。”陽翟城內(nèi)最近忙碌不止,
冬日第一場大雪已然來臨,可城內(nèi)依然沒有平靜下來,且不說遷都陽翟的新宮還未建造完成,
一個月前韓王蒞臨檢查時竟遭遇刺客,這可把韓國新上任的司寇左尚給急壞了。
“你說你們平日里一個個都挺能耐的,真到用的時候竟如此膿包,
半個月過去了連個刺客都拿不住,我大韓養(yǎng)了你們干什么吃的?
”清晨一大早左尚又開始急得罵人。“我等無能,甘愿受罰”,
一眾官兵頭也不敢抬齊聲說道。“罰罰罰,管用嗎?王命已下,三日之內(nèi),活要見人,
死要見尸,若再拿不住白鶴,我這司寇也別干了,爾等都要喝西北風(fēng)去。”左尚威嚇道。
“我等定全力搜捕刺客!”堂下幾人齊聲回答后正要退下。“等等”,
左尚一抬手又道:“懸賞金再加,凡能擒獲白鶴者,死活不拘,賞千金!
”新宮韓王遇刺事件不僅讓大司寇左尚頭疼不已,陽翟城內(nèi)的各色商旅也是憂心不止。
自從韓國決定遷都陽翟以來,整座城內(nèi)人人都開始興奮起來,
各國商旅也開始不斷向陽翟轉(zhuǎn)移財富,大小酒肆飯鋪都是高朋滿座,絡(luò)繹不絕。然而,
韓王在新宮遇刺讓本來繁榮的陽翟城一夜之間變得蕭條,
大大小小的街巷每時每刻都有甲兵巡查,那些大商賈敢怒而不敢言,
畢竟自己只是一方富商而已,只能期盼著國府盡快將刺客捉拿歸案。
在陽翟城的陰霾籠罩之下,唯獨(dú)一個地方不甚冷清,這便是名滿三晉的軒味居酒肆!
傳聞軒味居是晉悼公時的太宰師曠所創(chuàng),而師曠博學(xué)多才,尤善音律,據(jù)說他撫琴時,
竟能使鳳凰來儀。兩百多年過去了,師曠的后世子弟已漸不為人所知,
但軒味居內(nèi)從來不乏精于音律的樂工,而且進(jìn)入酒肆不問出身,不問來歷,皆為貴客,
是以兩百年來匯聚了不少人氣,有人來此品酒,有人來此聽曲兒,也有人不為別的,
只為來此坐坐,感受陽翟城內(nèi)的市井氣息!當(dāng)然,如此繁華之地,也是打聽消息最好的地方。
這幾日軒味居依舊是燈火通明,門外雖不像往日那般車馬云集,但往來客流依舊密集。
無論何時,軒味居門前都有兩名婢女,有客來時便熱情招呼,臉上都洋溢著毫不做作的笑容,
讓人很是受用。只是這日與平時不同,當(dāng)一位面白如玉、神采奕奕的黑衣士子走進(jìn)大廳時,
兩位婢女面露詫異,一副匪夷所思之態(tài),其中一位趕忙上前迎接,正欲開口,
黑衣士子身旁的書童沖她微微搖頭,婢女立刻會意,隨即恢復(fù)往日的笑容,
問道:“客官可需領(lǐng)引?”黑衣士子微笑搖頭,徑自走向大廳,
此時一名俏麗的侍女上前問道:“先生是喝茶還是飲酒?”“可有雅室?”,
黑衣士子淡淡問道。侍女道:“先生請隨我來”。這間雅室雖不甚華貴,但也頗為寬敞,
而此時黑衣士子無心打量房間布局,正憂心忡忡,似乎還在等什么人,
侍女只說“先生稍待”之后便飄然離開了。沒過多久,雅室的門被再次打開,
進(jìn)門的是軒味居的家老,也是酒肆名義上的掌柜,家老見到黑衣士子那一瞬間,
頓感心潮難平,眼角不覺濕潤,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含淚哽咽道:“少主!
”黑衣士子趕忙伸手去扶,握著家老的手無比動容,道:“張伯無須多禮!
這些年我久居太山之中,軒味居上上下下全靠張伯打理,真是辛苦了”。原來,
這黑衣士子便是晉悼公時師曠的七世孫師婉儀喬裝所扮,兩百年來師家子弟雖遠(yuǎn)離仕途,
卻精于商賈之道,當(dāng)年的晉國已分為趙、魏、韓三國,但師家的產(chǎn)業(yè)已遍布三晉,
只是到師婉儀父親師承和這一輩時人丁不旺,竟只有其一人專心經(jīng)商,
況且?guī)煶泻拖ハ轮挥袔熗駜x這一個女兒,然師婉儀無心商道,只醉心于音律,
是以家門產(chǎn)業(yè)都交由師承和在世時的得力手下進(jìn)行打理,張伯便是其中之一。
張伯慨然道:“若沒有師家,老朽只怕早就餓死了,能為少主效勞實在已是三生有幸,
又怎敢言及辛勞”,頓了頓又問道:“少主此次下山突然來到陽翟,可是為了白鶴之事?
”師婉儀道:“不錯,來的路上我已注意到,緝拿刺客的海捕文書貼的滿城都是”,
頓了頓又問道:“白鶴的身份可查清楚了?”張伯道:“老朽已多方打探,
從相貌、年齡來判斷,白鶴應(yīng)該就是聶政的化名,只是派出尋找的人一直都沒有消息,
只怕兇多吉少了!”師婉儀略一沉吟道:“也不盡然,此刻沒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了,
既然官府仍在搜捕,說明政哥哥還并未被拿住,還是要盡力去找,
只是我們的人動靜不宜太大,以免引起官府注意。”張伯道:“少主請放心,
派出的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定不會有所紕漏”他頓了頓又道:“少主一路風(fēng)塵,
先休息片刻吧,此間雅室有一暗廳,床榻布置等一應(yīng)物事俱全,有事喚我”,
師婉儀這才打量了一下這間雅室的布局,四處都收拾的非常干凈簡單,沒有絲毫多余的擺設(shè),
顯得十分雅致可人。張伯正要退下,剛才那位侍女突然進(jìn)來在張伯身旁耳語一番,張伯一怔,
急忙道:“什么?你先下去,我隨后就去看看”。師婉儀問道:“發(fā)生何事了?
”“說是今天送菜的車?yán)镉袀€死人,我這就前去查看一番,少主不必理會”,
說完便快步走出雅室去了后院。到了后院一看,菜車上果然有個人一動不動,滿身是血,
上前探看發(fā)現(xiàn)此人還有氣息,仔細(xì)端詳后心頭瞬間震動不已,卻正是滿城緝拿的刺客白鶴,
也就是聶鴻博的兒子聶政,找了這么多時日竟然在這兒發(fā)現(xiàn)了。
張伯回頭問道:“今日是誰送的菜?”旁邊一老者上前一拱手答道:“家老,是小人送的!
”張伯略一沉吟又問道:“今日之事都有誰知道?
”老者顫巍巍地答道:“知道此事干系重大,不敢聲張,只有我和兩個伙計知道”,
正欲罷言看了一眼旁邊的侍女,
又道:“還有琉璃姑娘……”張伯用一種頗具威嚴(yán)的目光掃視在場四人,
冷冷道:“今日之事,爾等就當(dāng)從未發(fā)生過,可聽明白了?
”琉璃一直跟隨張伯左右自不必說,老者和兩個伙計看著張伯要?dú)⑷说难凵瘢~頭直冒汗珠,
急忙道:“軒味居的規(guī)矩,小人明白,此事定不會透漏半句”。張伯隨即收起凌厲的眼神,
扶起地上奄奄一息的聶政背在身上,對老者道:“把這里收拾干凈,明日照常送菜!
”然后又對琉璃道:“琉璃,稍后帶他三人去賬房領(lǐng)賞錢,每人五百金。
”說完便背著傷者急匆匆地走了,張伯知道,錢雖然不是最好的封口辦法,
但一來他們未必識得這便是官府緝拿的刺客,二來三人賞錢加一起有一千五百金,
比官府懸賞金還要高出五百,即便發(fā)現(xiàn)也沒有向官府告發(fā)的理由。床榻前,
一名醫(yī)者正在查看聶政傷勢,眉頭緊皺一刻也沒有放松,再看聶政,面色蠟黃毫無生氣可言。
“傷勢如何?”師婉儀滿臉關(guān)懷之色,卻并不慌亂。醫(yī)者面色凝重道:“背心處中了羽箭,
箭頭深入三寸,原本一旦拔出定會當(dāng)即斃命,可這位傷者拔箭已有數(shù)日,竟還有氣息,
想來造化不淺。”“有法痊愈么?”醫(yī)者旭旭搖頭,道“看這架勢,箭傷并不致命,
只是耽擱數(shù)日,失血過多,身體元?dú)庖言獯髶p,藥方我已開好,按時服藥可保性命無虞,
能否痊愈就看其命數(shù)了,只是……”“只是什么?先生但說無妨”,師婉儀滿臉鎮(zhèn)定。
“我知道軒味居富甲一方,金銀財貨不計其數(shù),名貴藥材也非難事,
可有一味藥‘血滴子’須新采才行,過夜便無效了”,醫(yī)者如實說來。“這藥可是難得么?
”“原本并不難得,只是這藥只在太山中生長,此去太山雖不甚遠(yuǎn),
但一來一回至少也要三日!”師婉儀沉默了,帶聶政回太山休養(yǎng)是最好的辦法,
只是陽翟城早已封鎖各個出口,想要帶人出去定是萬難,何況聶政如今昏迷不醒,
如何才能出得城去呢?思來想去沒有什么萬全之策,但不能坐以待斃。沉默少頃,
師婉儀又問醫(yī)者:“如暫時缺藥,先生能否保其幾日無恙?”醫(yī)者略一思索,
沉吟道:“若沒有‘血滴子’,我只能保其五日,五日后若還沒藥,危在旦夕。”“好,
三日后我們收拾行裝返回太山”醫(yī)者一拱手,信心滿滿道:“如此,可保萬無一失”。夜晚,
陽翟城內(nèi)雖然一片寂靜,但街邊的各色酒肆仍亮著燈火,在冬日的寒冷中彌漫出一絲暖意。
此刻師婉儀仍焦心不止,全城都在捉拿刺客,如何才能在重重哨卡下帶聶政出城呢?
還剩下明天最后一天了,她必須想出一個萬全之策,只是關(guān)心則亂,越是著急越是毫無辦法。
思緒萬千,師婉儀走到床榻前,看著聶政的面容百感交集,政哥哥啊,
找了你這么多年終于讓我找到了,可如今我們?nèi)绾尾拍茼樌撋砟兀克椰F(xiàn)在還有些時間,
還不至于山窮水盡。師婉儀看著聶政的臉龐不覺出神,加上一晚上絞盡腦汁苦思冥想,
突然感到一陣暈眩,急忙用手扶著床榻才沒有倒下。
可這一扶讓立在床前的一把劍倒在了地上,她拿起這把劍仔細(xì)端詳,
這是聶政行刺韓王用的七星龍淵劍!
先前一直關(guān)注聶政的傷勢未曾注意到這把隨身攜帶的寶劍,此刻觀之,
如同登高山而下望深淵,飄渺而深邃,仿佛有巨龍盤臥,果真是天下名劍!就在這一刻,
師婉儀心中突然有了主意,她手里拿著七星龍淵劍思慮再三,想來只有釜底抽薪姑且一試,
隨即叫了張伯前來一同商量,個中細(xì)節(jié)一一商討,不覺天已大亮。一大清早,
司寇府中彌漫著緊張的氣息,大司寇左尚在議事廳來回踱步,
今日已是韓王限定捉拿刺客期限的最后一天,可白鶴卻猶如泥牛入海,毫無蹤影,
這可如何交差?剛剛上任不足三月就遇到這樣棘手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