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棲霞坳的焦渴棲霞坳這名字,聽著像神仙住的地界,實則是個苦地方。山像碗沿,
嚴嚴實實箍著巴掌大一塊地,人就擠在這碗底討生活。阿誠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孤兒,
爹娘走得早,留下個破茅屋。他眉眼干凈,性子也像山澗水,清亮亮的。誰家缺柴了,
他后晌準扛去一捆;張婆婆咳得喘不上氣,他天不亮就鉆老林子尋草藥,回來熬得滿屋苦香,
分文不要。今年邪性,老天爺像是把水缸扣死了。日頭像燒紅的烙鐵,懸在頭頂不肯挪窩。
田里的土裂開大口子,能吞下娃兒的腳。村口那棵老槐樹,葉子焦黃打著卷,蔫頭耷腦。
井底那點子泥漿水,成了金貴物,一人一天就勻小半瓢。娃娃們渴得哭不出聲,
大人眼里也像蒙了層灰,嗓子眼干得冒煙,連嘆氣都帶著火星子。阿誠看著,
心里像壓了塊磨盤。他想起老輩人醉酒后提過一嘴,云霧山最深最險的老龍澗里,
藏著個“月牙潭”,神仙洗澡的地兒,水清得能照見魂兒,永不干。可那地方,
毒瘴子、老豹子、沒路的懸崖,聽著都瘆人,沒人真去過。“總得試試!”阿誠心里發了狠。
他裹上幾塊硬得硌牙的麩餅子,揣上豁了口的葫蘆,別上砍柴的舊刀,
趁著月毛子還沒退干凈,悄悄出了村。幾個老人倚在門框上望他,想喊,又怕驚了山神,
只把枯瘦的手攥得死緊。第二章 ?月影潭與白衫女子那路,真不是人走的。
荊棘條子像長了眼,專往肉里鉆;崖壁光溜溜的,石頭燙手,爬上去一身汗,
風一吹又透心涼。餓急了嚼野果子,酸得倒牙;渴狠了舔石頭上滲出的濕氣,一股子土腥味。
有回腳下打滑,差點栽進黑黢黢的深澗,虧得抓住一叢老藤,手心勒得血糊糊。夜里,
狼嚎就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吊著嗓子,綠瑩瑩的光點晃得人頭皮發麻。第七天頭上,
阿誠覺得自己像塊曬干的劈柴,腿肚子直轉筋,眼前一陣陣發黑。
他靠著塊冰涼的大石頭喘氣,心想怕是走不出去了。就在這時,一股子又涼又潤的風,
裹著股說不出的清甜味兒,拂過他汗津津的臉。
他費力地撥開一叢擋眼的厚葉子——眼前豁然洞開。四面陡峭的山壁像合攏的巨掌,
攏著一小片幽谷。谷底,一汪清潭靜得如同凝固的翡翠,水面一絲波紋也無,
倒映著天上那輪將滿的月亮,清清楚楚,仿佛真把月亮摘下來盛在了潭底。潭邊寸草不生,
只有靠近水邊,孤零零長著一株怪草,通體像上好的羊脂玉雕出來的,頂上結著兩枚果子,
不,不像果子,倒像兩塊磨得極圓潤的石頭墜子。一枚暖融融的,
像捂在手心的小日頭;一枚涼浸浸的,像凝了霜的月牙兒。兩塊合一起,
剛好是個渾圓的圈兒。“月牙潭!”阿誠心頭一熱,連滾帶爬撲到潭邊,掬起水就喝。
那水滑過喉嚨,像一線冰泉直灌下去,渾身的燥熱疲乏瞬間被澆滅了。他忙解下葫蘆往里灌。
水聲嘩啦。一個聲音,清清泠泠的,不知是從水里,
還是從月亮里飄出來:“誰擾了月影潭的清靜?”阿誠猛地抬頭。潭心月影最亮處,
水面無聲無息地漾開,一個女子立在波光之上。她穿著身月白色的衫子,
料子薄得仿佛攏著霧氣,烏黑的長發一直垂到腳踝,臉龐在月光下看不真切,
只覺得干凈得像新雪。她周身籠著一層極淡的、朦朧的光暈,目光落在阿誠身上,
帶著點山泉般的涼意和探究。“仙…仙子!”阿誠腿一軟跪在潭邊,聲音發顫,“小子阿誠,
山下棲霞坳的!村里旱得…旱得活不下去了!求口救命水!小子冒犯,罪該萬死!
”他額頭抵著冰冷的石頭,懷里沉甸甸的葫蘆硌得生疼。那女子沉默著,
目光掃過他磨破的肩頭、結著血痂的手掌,還有那盛滿水的葫蘆。過了好一會兒,
那清冷的聲音才又響起,似乎柔和了些:“為了一村人,敢闖這絕地…心倒是赤誠。
”她素手輕輕一招,阿誠手里的葫蘆猛地一沉,仿佛裝進了千斤重的水。“多謝仙子!
多謝仙子!”阿誠連連磕頭。“慢著謝。”女子的目光轉向那株玉草,“這‘日月草’,
吸了三千年的日精月華,才結了這對‘日月玦’。日玦暖,能驅病痛,強筋骨;月玦涼,
能照人心,明善惡。本是我守著的東西…”她頓了頓,指尖微動,
兩枚玉玦輕飄飄飛入阿誠掌心。日玦入手溫熱,一股暖流順著手臂往上爬;月玦冰涼,
激得他一個哆嗦,腦子卻異常清明起來,連日的困頓一掃而空。“東西給你,是緣法,
也是擔子。”女子的聲音嚴肅起來,“記住,玦隨心動。心正,它是甘露;心邪,
它就是穿腸毒藥。日月相合,方顯其真。望你持此物,行正道,莫負了它,也莫負了你自己。
”話音未落,她的身影如同水中的月影,輕輕一晃,便散入清輝之中,
只余一縷若有似無的嘆息飄在風里:“好自為之…”阿誠捧著葫蘆和溫涼交錯的玉玦,
呆立半晌,朝著空潭深深一揖。第三章 ?神水、人心與暗流回村的路,竟順暢了許多。
當阿誠背著幾乎壓彎他脊梁的大葫蘆出現在村口,整個棲霞坳都活了。“誠娃子!是誠娃子!
”“水!好清亮的水!”“山神爺開眼嘍!”阿誠顧不上歇,在張老爹幾個老人的幫襯下,
把那葫蘆里的水小心倒進村中那口見底的老井。奇事發生了!那水一入井,像活了一般,
咕嘟嘟往上涌,眨眼就漫到了井沿,清亮得能照見人臉!舀一碗喝下去,
從喉嚨一直涼快到肚腸,渾身都輕快起來。更奇的是,病歪歪的李二叔喝了,
第二天就能下地;澆了水的枯苗,一夜之間竟鉆出了嫩生生的綠芽尖!“神水!
誠娃子求來的神水!”張老爹老淚縱橫,領著全村對著云霧山磕頭。阿誠成了救命的菩薩,
但他咬死了只說是山里尋到的泉眼,絕口不提月影潭和那白衣女子,更不提懷里的玉玦。
他隱隱覺得,那東西,說不得。日子仿佛又回了正軌。阿誠還是砍柴采藥,幫東家補墻,
幫西家犁地。但他覺出自己不一樣了。爬那最陡的鷹嘴崖,氣不喘汗不多;林子里的草藥,
隔著老遠就能聞到味兒,腦子里還莫名知道哪片葉子治啥病。他知道,
是那日玦的暖流在自己身子里轉。直到鄰村快咽氣的孫老漢被抬來。人瘦得脫了形,
出的氣多進的氣少,家里人都開始準備后事了。阿誠看著老漢灰敗的臉,
聽著他家人絕望的嗚咽,心一橫,借著號脈的由頭,把溫熱的日玦悄悄按在老漢心口。
一股暖意透進去,老漢喉嚨里“咯”一聲,竟慢慢睜開了眼!沒幾天,能扶著墻走了!
“神醫!阿誠是活神仙!”這下子,棲霞坳的門檻快被求醫的人踩平了。
阿誠用那日玦的暖意,配上自己琢磨的草藥,手到病除的名聲像長了翅膀。他不收錢,
只求病好了的人,能幫一把更難的鄉親。村口那棵老槐樹下,天天排著長隊。可人心吶,
哪能都像山泉水一樣清?王癩子,村里出了名的懶漢二流子,眼紅阿誠被捧著敬著,
更疑心他得了寶貝。他裝肚子疼,滿地打滾,被人抬到阿誠跟前。趁阿誠低頭號脈的當口,
他賊眼一瞇,瞧見阿誠懷里似乎漏出一點溫潤的光!“了不得!這小子懷里有寶!
”王癩子“病”立馬好了,一溜煙跑去縣里找他那個在衙門當差的表兄趙三。
趙三是個眼珠子一轉就生個壞水的主兒。他摸著下巴頦,小眼睛閃著精光:“寶貝?
能活命的寶貝?擱在一個泥腿子手里,糟踐了!”他湊到縣太爺耳邊:“老爺,那阿誠,
指不定用了什么妖法!他那寶貝,說不準是禍害!不如‘請’來,您親自鎮著?
一來保境安民,二來…嘿嘿,萬一獻給上頭…”縣太爺捻著幾根稀稀拉拉的胡子,
瞇縫著眼:“嗯…有理!妖物惑眾,豈能容他?你去,把那‘證物’取來!好生‘勸勸’他!
”第四章 ?石心與人心趙三帶著幾個橫眉豎眼的衙役,騎著高頭大馬闖進了棲霞坳,
馬蹄子踏起老高的灰。“阿誠!出來!”趙三一腳踹開阿誠那扇吱呀作響的破柴門,叉著腰,
“縣太爺有令!你私藏妖物,裝神弄鬼,禍亂鄉里!識相的,把東西交出來!不然,
枷鎖伺候,大牢里過年!”阿誠心猛地一沉,正在給一個崴了腳的老漢敷藥的手頓了頓。
他把老漢往身后護了護,挺直腰:“趙捕頭,我阿誠行醫,靠的是祖傳的方子和山里的草,
哪有什么妖物?治病救人,犯了哪條王法?”“放屁!”王癩子從趙三身后探出個腦袋,
指著阿誠叫嚷,“我親眼瞅見的!你懷里有個亮晃晃的玩意兒!就是那東西作怪!快交出來!
”外頭圍滿了村民,七嘴八舌:“阿誠是好人!”“趙三,你別血口噴人!
”“滾出我們棲霞坳!”趙三臉上掛不住,刷地抽出腰刀,寒光一閃:“反了!想造反?
給我搜!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妖物搜出來!”衙役們如狼似虎地推開擋著的村民,
屋里頓時一片狼藉,鍋碗瓢盆砸得稀爛。阿誠手心全是汗,那月玦貼在心口,涼得透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