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雪江南臘月的霧氣裹著冰碴,林府后院的百年梅樹在寒風中簌簌發抖。
十六歲的林晚棠踮著繡滿銀線的藕荷色繡鞋,踩上搖晃的竹凳,指尖剛觸到綴著冰晶的青梅,
忽有一陣清越琴聲穿破三丈高墻。那琴聲像碎玉墜入寒潭,驚得她手中竹籃“哐當”落地,
青果滾過覆著薄雪的青石板,撞碎滿院寂靜。她攥著被勾破的裙擺抬頭,
只見隔壁墻頭探出半截月白色廣袖,緊接著露出張溫潤如玉的面容。
少年墨發束在纏枝蓮紋的羊脂玉冠中,眉若遠山含黛,眼尾微微上挑,
手中泛黃的琴譜被風吹得簌簌作響:“驚擾姑娘了。”他笑著頷首,
林晚棠注意到他唇角有顆淺淡的痣,隨著笑意輕輕顫動,“這是新譜的《寒梅引》,
若姑娘不嫌棄,可否指點一二?”他說話時,喉結間系著的墨玉墜子輕輕晃動,
在雪光下泛著冷冽的光。林晚棠的臉騰地燒起來,彎腰撿拾青梅時,
一枚裹著雪粒的果子忽然被輕輕擱在掌心。抬頭瞬間,少年已將琴譜卷起遞來,
袖口掠過她發梢,帶著松煙墨與陳年梅酒混合的氣息。她這才看清他腕間系著枚古樸的銀鈴,
隨著動作發出細碎聲響:“明日卯時三刻,還望姑娘指教。”待丫鬟桃枝匆匆趕來,
只看見自家小姐對著斑駁的青磚墻發呆,鬢邊沾著幾片殘雪,手里死死攥著陌生的琴譜,
連指尖都因用力而泛白。此后每個清晨,沈府墻頭總會飄來裊裊琴聲。
林晚棠搬了鋪著軟緞的楠木凳,倚著梅樹聽曲。有時輕聲和著調子,
繡帕上便落滿被琴聲驚落的花瓣;有時將抄錄的詩詞系在紅絲線上拋過去,
絲線總會勾住沈清硯伸手接物時腕間的銀鈴。
沈清硯則把新釀的梅子酒、臨摹的字帖藏在雕花竹筒里,順著墻根滾過來。
竹筒上還留著他遒勁的字跡,有一次甚至夾著片壓干的海棠花,花瓣邊緣泛著淡淡的褐色,
卻依舊能看出盛放時的嬌艷。某個春雨如酥的午后,林晚棠正在廊下抄詩,
忽見沈清硯翻墻而入,月白長衫半濕,懷中卻牢牢護著個油紙包。“城西新開的杏花酥,
”他甩了甩發梢的水珠,耳尖微紅,“特意繞路買的。
”兩人躲在爬滿紫藤的雕花回廊下分食點心,花瓣落在茶盞里,漾起圈圈漣漪。
林晚棠偷瞄他專注吃點心的模樣,忽然發現他睫毛生得極長,在眼下投出小片陰影。
沈清硯察覺到她的目光,抬頭沖她一笑,嘴角沾著些許酥皮碎屑,
林晚棠不由自主地伸手替他拂去,動作自然得仿佛做過無數次。那之后的每個滿月夜,
沈清硯都會帶著自制的花燈來赴約。他們把花燈放入后院的蓮池,看燭光在水面上搖曳。
有一回,沈清硯指著花燈上的題詩,耳尖泛紅道:“這是我新寫的……說的是,
與佳人共度良宵。”林晚棠低頭時,發間的玉簪輕晃,倒映在水中與月光交疊。她含羞回應,
從袖中掏出一方繡帕,上面繡著并蒂蓮,正是照著沈清硯送她玉簪上的圖案所繡。
柳絮紛飛的春日,林晚棠用素絹包了剛蒸好的梅花糕,正要拋過墻頭,
忽見沈清硯踩著竹梯探出頭,墨發間沾著幾片柳絮。“當心摔著!”她慌忙伸手去扶,
指尖卻觸到他腕間溫熱的肌膚。沈清硯利落地跳下來,
從廣袖中掏出油紙包:“西街新開的桂花酥,特意給你留的。”兩人蹲在梅樹下分食點心,
陽光透過枝椏將影子疊成朦朧的一團,他忽然開口:“晚棠,等我考取功名,便來求娶你。
”說這話時,他從袖中取出支玲瓏剔透的白玉簪,簪頭雕著并蒂蓮,
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你若應了,就把這支簪戴上。”林晚棠的耳垂瞬間紅透,
轉身要走時被輕輕拉住袖口。她接過玉簪的手指微微發顫,
當晚對著銅鏡反復調整簪子的位置,看著鏡中簪子與自己的模樣,
嘴角不自覺地揚起幸福的弧度。此后的日子里,她常在夜深人靜時,摩挲著玉簪,
想象著與沈清硯的未來。她偷偷繡了嫁衣的袖口,在鴛鴦戲水的圖案旁,
用金線繡上兩人名字的首字。還在閨房的窗欞上,掛上自己親手制作的風鈴,每當風起,
鈴聲清脆,便如沈清硯的琴聲在耳畔回響。林府書房內,
林晚棠的父親林正謙時常對著滿墻案卷皺眉。作為御史中丞,
他早已暗中收集了吏部尚書宋鶴年十年間貪墨官銀、買賣官職的罪證。
那本用藍布包裹的密折,詳細記錄著宋鶴年與西北軍餉案的關聯,
卻不知何時被宋鶴年安插在林府的眼線察覺。林正謙的夫人,出身江南書香世家的蘇婉,
每日都會為丈夫研墨烹茶,她同樣察覺到府中暗潮涌動,
悄悄將家族秘傳的《鑒心錄》教給女兒,那書中記載著辨別忠奸的訣竅。變故來得毫無征兆。
那夜暴雨如注,林晚棠正在燈下繡沈清硯要的《春江花月夜》,忽聽得前院傳來砸門聲。
父親渾身是血地撞開閨房門,將她推進暗道:“快逃!
去京城找你舅舅……”黑暗中她跌跌撞撞地跑,聽見母親凄厲的哭喊、家丁的慘叫,
還有沈清硯在墻外焦急的呼喚。等她在城郊破廟醒來,桃枝紅著眼眶告訴她,
林家因彈劾權臣宋鶴年被誣陷通敵,滿門抄斬。宋鶴年身為吏部尚書,暗中勾結江湖勢力,
把控官員任免,在朝中一手遮天。林家世代為官,剛正不阿,
林晚棠的父親林正謙搜集了宋鶴年多年來貪贓枉法、結黨營私的證據,準備呈給皇帝。
卻不想消息走漏,遭宋鶴年先下手為強,不僅林家滿門遭難,
連林正謙多年來整理的證據也被付之一炬。宋鶴年更是買通宮中太監,篡改奏折內容,
將莫須有的罪名強加到林家頭上。林府被圍時,林母將傳家玉佩塞進林晚棠手中,
那冰涼的觸感至今仍刻在她掌心。林府的老管家為了保護林晚棠的逃跑路線,引開追兵,
最終慘死在宋鶴年爪牙刀下。“沈公子……他被官兵攔住了。”桃枝哽咽著說,
“但他說一定會救你。”可第二天,林晚棠就在逃亡途中被人販子擄走。
她死死攥著懷中的玉簪,看著馬車離江南越來越遠,直到沈清硯站在夕陽下的身影,
化作地平線上一粒模糊的黑點。人販子的打罵聲、同伴的哭泣聲,都比不上她心中的絕望,
她無數次在夢中回到那座梅樹環繞的庭院,回到沈清硯的身邊。在被販賣的途中,
林晚棠結識了同樣命運悲慘的啞女阿梨,兩人相互扶持,阿梨用手語告訴她,
自己是被親戚賣到人販子手中的,她在人販子的據點里發現了一個可以逃生的狗洞。
輾轉被賣到京城醉仙樓后,老鴇見她生得貌美,又有些才情,便著意培養。
醉仙樓表面是京城最奢華的酒樓,實則是宋鶴年豢養死士、買賣情報的據點。
林晚棠白天學琴練舞,夜里強顏歡笑陪客。她學會了在酒盞中藏下眼淚,在琴聲里寄托思念,
唯有夜深人靜時,才敢摸出藏在枕下的玉簪,對著月光發呆。她曾試圖逃跑,
卻被抓回來毒打一頓,渾身傷痕累累。但即便如此,她也從未放棄過希望,
始終相信沈清硯會來找她。期間,她還發現醉仙樓地下室的秘密通道,
里面時常有神秘人進出,運送著各種機密文件。她偷偷觀察那些人的行蹤,
記住了通道的開啟方式和守衛換班時間。沈清硯得知林家變故后,
發了瘋似的尋找林晚棠的下落。他先是找到林晚棠的舅舅,卻得知其也被宋鶴年派人暗殺。
沈清硯強壓心中悲痛,決定通過科舉進入仕途,從內部尋找扳倒宋鶴年的機會。三年間,
他白天刻苦讀書,夜里四處打聽林晚棠的消息,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他曾偽裝成商人,
深入醉仙樓探查,險些暴露身份。還與江湖中的正義之士結交,獲取宋鶴年的罪證。
在追查過程中,他結識了暗衛營統領陸昭,
兩人聯手在西北邊疆找到了被篡改的軍餉記錄原件。他還遇到了一位云游四海的老乞丐,
老乞丐曾是宋鶴年府上的廚子,因目睹了宋鶴年殺人滅口的場景而逃出,
他向沈清硯透露了宋鶴年藏在郊外別院的重要賬本線索。沈清硯高中狀元那日,
在金鑾殿謝恩后,立刻開始暗中調查林家冤案。他發現醉仙樓與宋鶴年關系密切,
便故意在醉仙樓重金包場,終于等到了與林晚棠重逢的那日。“沈大人認錯人了。
”林晚棠別過臉,發間金步搖輕輕晃動,“我是醉仙樓的紅倌,喚作雪娘。
”沈清硯突然轉身,快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動作帶翻了案上的茶盞。
滾燙的茶水潑在她繡鞋上,林晚棠掙扎間,袖中掉出那支早已斑駁的玉簪。時間仿佛凝固。
沈清硯蹲下身,骨節分明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拾起玉簪,
指腹撫過上面縱橫的裂痕:“我找了你三年,從江南到塞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