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暴雨夜遇鬼嫁暴雨如注，像一整片天幕被撕碎了傾倒下來，沉重地砸在車頂棚上，
發出持續不斷、令人窒息的轟鳴。車窗玻璃被雨水徹底糊住，雨刮器徒勞地左右搖擺，
刮開一道模糊的視野，瞬間又被新的瀑布淹沒。車輪每一次碾過濕滑泥濘的山路，
車身都劇烈地扭動、打滑，每一次都像在懸崖邊驚險地蹭過。我死死攥著方向盤，
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每一次跳動都撞擊著肋骨，帶來一陣陣鈍痛。
引擎蓋里突然爆發出一連串絕望的、如同金屬撕裂般的咳嗽，緊接著，
所有儀表盤的燈光驟然熄滅，引擎不甘地痙攣幾下，徹底歸于死寂。車子像一塊沉重的頑石，
猛地向前頓挫一下，然后徹底停在了這無邊無際的黑暗雨幕里。“操！
”我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盤上，喇叭發出一聲短促、凄厲的哀鳴，立刻又被更狂暴的雨聲吞噬。
車燈也滅了，世界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喧囂。我摸索著打開車門，
冰冷的雨水夾雜著山中特有的、腐爛植物和泥土的腥氣，劈頭蓋臉地灌進來，
瞬間打透了我的外套，刺骨的寒意直鉆骨髓。我哆嗦著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功能，
慘白的光柱勉強刺破面前一小片混沌的雨簾，照亮了車輪下深陷的、如同沼澤般的泥濘，
以及更遠處影影綽綽、被風雨扭曲得不成樣子的樹影。這荒山野嶺，鬼地方！
連個手機信號都沒有。我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咒罵著，只能下車查看。
泥漿立刻沒過了腳踝，冰冷黏膩。就在我深一腳淺一腳地繞著拋錨的車子，
徒勞地檢查那早已斷氣的引擎時，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一點異樣的光。不是閃電。那光，
慘白，幽冷，仿佛是從墳墓深處透出來的磷火，在風雨飄搖的遠處山路拐角，
無聲無息地浮現出來。緊接著，是第二點，第三點……越來越多的光點，在濃墨般的雨夜里，
連成了一條詭異的、扭曲的白色光帶，正朝著我這邊緩慢地移動。我的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
血液似乎瞬間凍結。那是什么？我幾乎是本能地熄滅了手機的光，
將自己更深地縮進車身投下的狹窄陰影里，屏住呼吸，
瞪大眼睛死死盯住那片移動的慘白光點。距離近了，雨簾被那光芒映照得透亮，
顯露出光點下移動的輪廓。是“人”。一隊“人”影，僵硬，死板，
在狂風暴雨中以一種令人極度不適的、完全違背物理規律的平穩姿態行進著。
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到了詭異的程度，抬腿，落步，肩膀紋絲不動。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
傾盆的暴雨砸落，卻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開，那些“人”身上的衣服，
鮮亮的紙扎衣服——大紅、靛藍、明黃——竟然滴水不沾！
雨水順著他們身體周圍無形的弧線滑落，在慘白的光暈下，
清晰勾勒出他們僵硬呆滯的紙糊面孔，臉頰涂著兩團夸張的、圓圓的胭脂紅，
嘴唇是死氣沉沉的烏黑，向上彎成一個固定不變的、空洞的笑容。紙人！全是紙扎的人！
他們抬著一頂同樣由紙扎成的花轎，轎子通體艷紅，點綴著俗氣而刺眼的金色花紋，
轎簾低垂。轎子前后，有舉著慘白色燈籠的紙人，
燈籠上寫著歪歪扭扭、墨汁淋漓的“囍”字；有吹著嗩吶的紙人，但那嗩吶黑洞洞的，
只發出一種低沉、單調、如同嗚咽般的“嗚嗚”聲，完全不成曲調，穿透風雨，
直往人骨頭縫里鉆；還有提著紙籃撒著紙錢元寶的紙人，那些紙錢元寶一離手，
立刻被狂暴的雨水打落，卷入泥濘。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濃烈紙錢焚燒后灰燼味和某種腐爛甜香的怪誕氣味，
隨著隊伍的行進，穿透雨幕，清晰地鉆入我的鼻腔。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我死死捂住嘴，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尖銳的疼痛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壓下喉嚨深處涌起的恐懼和惡心。
我甚至能聽到它們關節轉動時發出的細微卻刺耳的“咔噠、咔噠”聲，
像是生銹的齒輪在強行運轉。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除了那單調的嗚咽和風雨聲）和極致的詭異中，
花轎側面那垂落的大紅綢布簾子，毫無征兆地被一只慘白的手，從里面掀開了一道縫隙！
一張臉，在慘白燈籠光的映照下，突兀地出現在那縫隙后面。那是一張年輕女人的臉，
卻毫無生氣，如同刷了一層厚厚的白堊粉，
襯得嘴唇上那密密麻麻、縱橫交錯、如同蜈蚣般盤踞的黑色縫線，刺眼到了極點！
那些粗糲的黑線深深勒進她原本柔軟的唇瓣里，將兩片嘴唇緊緊地、殘忍地縫合在了一起。
蓋頭只掀開了一角，露出她那雙眼睛。那雙眼睛！空洞，絕望，像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
里面沒有一絲光亮，只有濃得化不開的恐懼和哀求。淚水無聲地、洶涌地從那雙眼睛里滾落，
沖開了臉上厚厚的白粉，留下兩道蜿蜒的、骯臟的濕痕，
露出底下隱隱透出的、一種不祥的青灰色。她的目光穿透雨幕，
死死地、帶著一種瀕死般的瘋狂，釘在了我藏身的車體方向！然后，那只慘白的手，顫抖著，
極其艱難地從轎簾縫隙里伸出，
食指僵硬而筆直地指向了隊伍前進的方向——山路更深處的黑暗里，
隱約可見一座巨大、沉默、如同蟄伏巨獸般的古老宅院的模糊輪廓。
她的嘴唇在那些可怕的黑線下劇烈地翕動，
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氣音，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只有無聲的絕望在雨中彌漫。“看夠了？”一個冰冷、干澀、沒有絲毫起伏的聲音，
像毒蛇一樣，毫無預兆地緊貼著我后頸響起！我全身的汗毛瞬間炸開！
巨大的驚駭讓我猛地彈跳起來，后腦勺“咚”一聲狠狠撞在冰冷的車頂棚上，眼前金星亂冒。
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轉過身，背死死抵住濕滑冰冷的車門。
一個穿著洗得發白、樣式古怪的靛藍色布褂的男人，不知何時，
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站在了我身后一步之遙的地方。雨水同樣詭異地避開了他，
他全身干爽，與周遭濕透的世界格格不入。他的臉藏在寬大的斗笠陰影下，
只露出一個尖削、慘白的下巴。他微微抬了抬下巴，斗笠陰影下的目光像兩道冰錐，
刺得我皮膚生疼。“想跟？”他的聲音平板得像一塊生鐵，沒有絲毫詢問的意思，
更像是一種冰冷的陳述，“可以。”他頓了頓，
那毫無血色的薄唇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絕非善意的弧度。“但記住，
天亮雞叫前……”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令人骨髓發寒的惡意，“管好你的嘴。
敢出聲——” 他刻意拉長了尾音，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那頂緩慢移動的紙花轎，
“……下一個坐進去的，就是你。”說完，他不再看我，仿佛我只是路邊一塊礙眼的石頭，
徑自轉身，邁著一種輕飄飄、如同踏在虛空中的步伐，
悄無聲息地跟上了那支詭異的紙人隊伍，很快便融入了那片慘白的光暈和嗚咽的嗩吶聲中，
消失在風雨更深處。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冰冷的雨水順著頭發流進脖子，我卻感覺不到冷，只有一種從靈魂深處滲出的、滅頂的寒意。
跑？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山暴雨夜，我能跑到哪里去？拋錨的車子像個鐵棺材。
而那個男人……他絕不是人！他是什么？紙人隊伍的引路人？還是……更可怕的東西？
紙人隊伍和那頂花轎，連同那令人作嘔的嗩吶嗚咽，
正緩慢而不可阻擋地朝著女人手指的方向，那座深山里如同巨獸蟄伏的老宅移動。
那個被縫住嘴的新娘……她絕望的眼神和指向老宅的手指，像烙印一樣燙在我的視網膜上。
鬼使神差地，我邁開了腿。不是逃離，而是跟了上去。腳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鉛，
踩在泥濘里發出“吧唧、吧唧”的黏膩聲響，每一次抬腳都異常艱難。我死死咬著下唇，
嘗到了鐵銹般的血腥味，用這疼痛提醒自己那個可怕的警告——不能出聲！絕對不能！
那個陰陽先生（我只能如此稱呼他）最后掃過花轎的眼神，冰冷得足以凍結血液。
第二章 紙人婚禮驚魂紙人隊伍在風雨中保持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平穩，
如同設定好程序的機器。它們終于停在了那座巨大的老宅前。宅門洞開，
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門楣上、院墻上、甚至院內影影綽綽的樹枝上，
密密麻麻掛滿了慘白色的燈籠！每一個燈籠上都寫著一個觸目驚心的、墨汁淋漓的“囍”字。
慘白的光暈在風雨中搖曳不定，將整座宅院籠罩在一片死氣沉沉、令人窒息的“喜慶”之中。
濃烈的香燭紙錢焚燒的氣味混合著一種陳腐、潮濕的木頭霉味，從洞開的宅門內洶涌而出，
幾乎形成實質的氣浪，撲面而來。那個陰陽先生已經站在了大門旁，像個盡職的門童，
又像一個陰森的守墓人。他微微側身，斗笠下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棱，
再次精準地刺向我藏身的樹影。無聲的催促，帶著不容置疑的死亡威脅。我深吸一口氣，
冰冷的、充滿腐朽氣息的空氣嗆得我肺葉生疼。別無選擇。我邁步，
踏進了那座被無數慘白“囍”字燈籠映照的、如同巨大靈堂般的老宅院門。一進院子，
那濃烈的香燭混合腐爛甜香的氣味幾乎令人窒息。慘白的光線搖曳著，照亮了院子里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