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陳硯被窗欞間透進的一縷晨曦喚醒。
昨夜的夢魘依舊讓他心有余悸,那句“玄武門前,別忘了……你是誰!”如洪鐘大呂,在他腦海中反復震蕩。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翻涌的思緒,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門外。
那盞小巧的蓮花紙燈,在晨風中輕輕搖曳,橘黃色的微光仿佛帶著一絲暖意,驅散了些許他心底的寒意。
他不能就這么離開。
這終南山,這顧家父女,這玄武門的夢境,都像是一團迷霧,而他,必須找到撥開迷霧的線索。
早飯時,顧父依舊沉默寡言,只是默默地將一個剛出鍋的雜糧餅子推到陳硯面前。
顧瓷則用她那雙澄澈的眸子望著他,帶著一絲詢問。
陳硯放下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顧老伯,顧姑娘,我想……我想在您這兒多叨擾一日。我對這扎紙手藝很感興趣,想跟您學學。”他找了個自認為還算合理的借口。
顧父聞言,抬起渾濁的眼,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算是默許。
顧瓷臉上則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她伸手指了指院子里堆放的竹子和彩紙,又對自己比劃了幾下,再指向陳硯,用力點了點頭,仿佛在說:“我教你!”
于是,這一日,陳硯便留在了顧家的小院。
顧瓷成了他的小師傅。
她先是拿起一根細長的竹子,用小刀靈巧地削著,竹屑簌簌落下,不一會兒,一副燈籠的骨架雛形便已顯現。
她神情專注,每一個動作都嫻熟而優美,仿佛不是在做粗活,而是在進行一場無聲的舞蹈。
陳硯看得入神,他發現顧瓷雖不能言語,但她的眼神和手勢卻能精準地傳遞所有信息。
她會指著竹子的紋理,然后做出“順著”的手勢;會拿起剪刀,虛剪一下,再指指彩紙,示意他裁剪的形狀。
陳硯學得認真,他努力模仿著顧瓷的動作,從最簡單的削竹篾開始。
然而,看似簡單的活計,到了他手中卻變得笨拙不堪。
竹篾不是太粗就是太細,要么就是斷裂開來。
他有些氣餒,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顧瓷在一旁看著,并未取笑,只是拿起他削壞的竹篾,耐心地比劃著,指出他用力不均的地方,又親自示范了一遍。
她的手指纖細而有力,每一個動作都恰到好處。
在顧瓷的耐心指導下,陳硯漸漸摸到了一些門道。
他嘗試著扎一只最簡單的紙鶴。
選竹、削骨、彎折、糊紙……他忙活了小半個時辰,終于,一只歪歪扭扭,翅膀一邊大一邊小的紙鶴出現在他手中。
雖然丑陋,但這畢竟是他親手完成的第一個作品。
顧瓷拿起那只紙鶴,仔細端詳了片刻,然后對著陳硯豎起了大拇指,臉上露出了鼓勵的笑容,那笑容純凈得如同山間的清泉。
陳硯心中一暖,這些日子以來壓抑的心情,似乎也輕松了些許。
夜幕再次降臨,山間的夜晚格外寧靜。
陳硯正對著油燈,端詳著白天自己扎的那只丑紙鶴,有些失神。
門被輕輕叩響,是顧瓷。
她手中提著一盞嶄新的紙燈,比昨夜那盞蓮花燈更精致些,燈面上用淡墨勾勒出幾筆寫意的遠山。
她將紙燈遞給陳硯,然后伸出雙手,先是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遠方,最后做了一個解開繩結的動作,眼神帶著期盼和祝福。
陳硯接過紙燈,入手溫潤。
他看著顧瓷的手勢,隱約明白了她的意思,卻又不敢完全確定。
“你是說……愿我找到……答案?”他試探著問。
顧瓷用力地點了點頭,眸光在燈火的映照下,閃爍著動人的光彩。
她又指了指陳硯,再指了指紙燈,做了一個“珍重”的手勢,便轉身悄然離去。
陳硯心中莫名一動。
這顧瓷,似乎能看透他內心的迷茫。
他將紙燈放在桌上,燭光透過薄薄的紙面,將遠山的圖案映照在墻壁上,平添了幾分雅致。
他想起白日里顧父在整理舊物時,曾翻出一本泛黃的《扎紙圖譜》,便起身在顧父的書架上尋找起來。
圖譜很舊,紙張邊緣都已卷曲。
陳硯一頁頁翻看著,上面記載了各種燈籠、風箏、紙偶的制作方法,圖文并茂。
當他翻到其中一頁時,動作猛地一頓。
那頁畫的是一種宮燈的樣式,而在圖譜與襯頁之間,竟夾著一張更小的、顏色更黃的紙片。
他小心翼翼地將紙片抽出。
紙片不大,約莫巴掌大小,上面用細密的線條勾勒著一座宮殿的局部布局圖。
圖中標注著幾個模糊的字跡,借著燈光,陳硯勉強辨認出:“太極宮……東六院……”
太極宮!
陳硯的心臟驟然收緊。
這不正是初唐皇宮的名稱嗎?
東六院……那是什么地方?
這圖譜,怎么會夾著這樣一張宮殿布局圖?
顧家,究竟是什么來歷?
翌日一早,陳硯辭別了顧家父女,踏上了返回長安的路。
他將那張“太極宮·東六院”的圖紙貼身藏好,心中充滿了疑問。
回到福來客棧,已是午后。
王婆正在院子里晾曬被褥,看見陳硯回來,便湊了過來,一臉八卦地問道:“哎喲,陳硯小子,聽說你去了終南山?那山里可清凈,聽說啊,早年間還有一位遭了貶的大人物,隱居在山里頭,后來就再也沒音訊了。嘖嘖,那可是個頂頂聰明的人物,可惜啊,命不好。”
陳硯心頭一震,王婆口中的“大人物”會是誰?
他腦中又閃過一些模糊破碎的畫面——巍峨的宮殿門前,一個身著華服的男子背對著他,有人在他身后低聲喚道:“公子……公子……”那聲音充滿了焦急與不安。
他強壓下心頭的悸動,對王婆含糊應付了幾句,便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需要找人問問,這太極宮東六院究竟是什么地方。
趙伯在長安城里待了大半輩子,或許會知道些什么。
晚飯后,陳硯找到正在算賬的趙伯,旁敲側擊地問起了太極宮的布局。
“太極宮?”趙伯放下算盤,瞇著眼回憶道,“那可是皇城禁地,尋常人哪能知道。不過,老漢我年輕時,曾在宮里頭做過一陣子短工,負責修繕宮墻,倒是對一些外圍的地方有點印象。”
陳硯心中一喜,連忙追問:“那您知道東六院嗎?”
趙伯想了想,指著一張掛在墻上,早已模糊不清的長安城坊市舊圖,比劃道:“太極宮那么大,院落多了去了。東六院嘛……好像是在東宮太子寢殿的更東邊,偏僻得很。我聽老人們說,那地方以前住的是些皇族旁支,身份不太顯赫的那種。后來……后來好像就空置了,具體什么原因,咱小老百姓哪能知道。”
皇族旁支……空置了……陳硯盯著那張殘舊的坊市圖,雖然上面并沒有詳細的宮殿布局,但趙伯的話卻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心中另一扇塵封的門。
他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起來,那段被刻意遺忘的記憶,仿佛正在某個角落悄然復蘇,蠢蠢欲動。
夜深人靜,陳硯回到自己那簡陋的房間。
他取出顧瓷送的那盞遠山紙燈,點燃了里面的蠟燭。
柔和的燭光透過燈壁,將跳躍的光影投射在四周,也映亮了他迷茫而探究的臉龐。
“玄武門……太極宮東六院……公子……”他將這些零碎的線索串聯起來,卻依舊理不出一個清晰的頭緒。
他低聲喃喃自語,帶著一絲困惑與茫然:“我……我到底是誰?”
話音剛落,房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叩門聲。
“篤篤篤。”
陳硯一怔,這么晚了,會是誰?
他起身打開房門,只見門外站著一個嬌俏的身影,正是柳鶯。
她手中提著一個小小的食盒,一雙明亮的眼睛里滿是擔憂與焦急:“陳硯哥,你這幾天去哪兒了?也不說一聲,我……我好擔心你!”
望著柳鶯那雙寫滿關切的眸子,以及她微微嘟起的嘴唇,陳硯的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愧疚與動搖。
他一直沉浸在尋找自己過去的執念中,卻忽略了身邊這些真心待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