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二十七年霜降,重慶長壽河街的青石板縫里滲出寒氣。
胡萬勝蹲在 "安樂棺材鋪" 門檻上,用竹刀削著紙人,木屑落在他褪色的青布圍裙上,
像極了父親出殯那日飄的紙錢。遠(yuǎn)處碼頭傳來汽笛轟鳴,英國人的鐵殼船正溯江而上,
煙囪里冒出的黑煙染黃了半邊天。"棺材仔,來副紙扎童男童女。
" 沙啞的嗓音打斷了他的思緒。胡萬勝抬頭,見是西街棺材鋪的王掌柜,
那人嘴角沾著鴉片漬,身后跟著個戴瓜皮帽的小廝,懷里抱著個檀木匣子,
匣子縫里透出詭異的紅光。紙扎童女的金粉落在胡萬勝指尖時,
他忽然聞到一股熟悉的酒香 —— 不是李記酒莊的陳釀,而是帶著松煙味的焚酒,
像極了三年前那個雨夜,酒鬼張從酒壇里鉆出時的味道。王掌柜付賬時,
銀錠落在青石板上發(fā)出空響,胡萬勝指尖摩挲銀錠邊緣,觸感竟似陰司的紙銀般虛浮。子夜,
棺材鋪的石棺突然震動。胡萬勝摸出枕頭下的醉仙令,令牌在月光下泛著幽藍(lán)光芒,
正面 "陰司酒庫" 四個字竟?jié)B出酒液,在青磚上畫出蜿蜒的酒路。
紫嫣的虛影從石棺中升起,紅衣下擺滴著醉生夢死泉,她指尖撫過胡萬勝眉心的酒仙印記,
輕聲道:"洋人船上的紅光,是陰司芯片在作祟。"胡萬勝剛要開口,
窗外突然傳來密集的馬蹄聲。他掀開窗簾一角,見河街盡頭停著輛黑色馬車,車廂雕花繁復(fù),
窗欞上貼著褪色的 "奠" 字,正是白日里王掌柜的小廝所乘。更詭異的是,
拉車的黑馬雙目赤紅,蹄鐵踏在青石板上竟冒出火星,火星落地處,生出朵朵紫色曼珠沙華。
紫嫣的虛影突然劇烈晃動,她望著馬車方向,
紙糊的眼珠竟泛起淚光:"那車?yán)?.. 有張大哥的氣息。" 胡萬勝握緊醉仙令,
令牌突然發(fā)燙,酒路竟延伸至馬車底下,化作一道金色符咒。與此同時,車廂門被緩緩?fù)崎_,
露出半張青灰色的面孔,那人嘴角叼著煙袋,正是本該困在陰司酒庫的酒鬼張。"萬生,
接著!" 沙啞的呼喊中,一個油布包從車廂拋出,胡萬勝本能接住,
觸手竟是冰涼的金屬質(zhì)感。馬車隨即狂奔而去,黑馬化作青煙消散,
地上的曼珠沙華瞬間枯萎,只留下半片金粉海棠 —— 與紫嫣鬢邊的那朵一模一樣。
油布包里是十二塊刻著陰文的芯片,每塊芯片上都凝著黑血,
血珠在月光下映出不同的畫面:碼頭工人暴斃、孩童染上怪病、洋人教堂的地下室里,
李大頭的鬼魂正指揮鬼卒煉制芯片。紫嫣的指尖掠過其中一塊,
血珠突然化作她被囚禁時的鎖鏈,繞著她的虛影瘋狂收緊。
"這是龍王爺?shù)?' 七情六欲陣 '," 胡萬勝想起酒鬼張的叮囑,摸出腰間酒葫蘆,
"用醉生夢死泉泡過的芯片,能看見人心最深處的執(zhí)念。" 酒液澆在芯片上,
黑血竟化作縷縷青煙,在空中聚成 "玄武計劃" 四個大字,每個字都滴著腥臭的腦漿。
窗外傳來五更天的梆子聲,胡萬勝將芯片藏進(jìn)石棺,轉(zhuǎn)頭看見紫嫣的虛影已變得透明,
她鬢邊的海棠金粉簌簌飄落,在地面拼出長江的輪廓。遠(yuǎn)處的霧角突然悲鳴,
英國人的鐵殼船鳴笛啟航,船頭的十字架在晨光中閃著冷光,卻照不亮船艙深處,
那堆用陰司芯片和活人腦髓堆砌的 "玄武核心"。胡萬勝摸出竹刀,
在石棺內(nèi)壁刻下新的符咒。竹刀劃過之處,滲出的不再是木屑,而是帶著酒香的血水。
紫嫣輕輕按住他的手,紙糊的掌心傳來溫軟的觸感:"萬生,
或許我們該把棺材鋪改成酒館... 用美酒換故事,用真情破陰邪。"晨霧漫過河街時,
"安樂棺材鋪" 的黑漆門板緩緩閉合。胡萬勝掛上新做的幌子,
竹簾上用金粉寫著 "醉仙樓" 三個字,風(fēng)過時,幌子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像極了酒鬼張搖酒葫蘆的聲音。而在門板后的石棺里,十二塊芯片正浸泡在醉生夢死泉中,
漸漸泛起溫潤的光澤,宛如十二顆等待破土的種子。這一日,重慶府的百姓們發(fā)現(xiàn),
河街的棺材鋪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家古怪的酒館,掌柜的是個總戴著斗笠的年輕人,
他釀的酒能讓人看見已故的親人,卻從不讓人喝第三杯。有人問起緣由,
年輕人總是望向長江方向,那里的霧永遠(yuǎn)散不去,像極了他眼中藏著的萬千故事。
重慶長壽河街的青石板路上,常年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沉木香。光緒二十年霜降那天,
"安樂棺材鋪" 的黑漆門板第無數(shù)次吱呀作響,19 歲的胡萬勝肩挑兩筐紙錢穿過晨霧,
竹筐邊緣的白紙花被露水浸得發(fā)蔫,像極了他父親咽氣時半闔的眼皮。
棺材胡咽氣前攥著他的手腕,布滿老繭的拇指反復(fù)摩挲他掌紋,
喉嚨里響著破風(fēng)箱般的呼嚕聲:"萬生,棺材鋪的規(guī)矩... 棺材頭朝西,
紙腳要點三炷香..." 話音未落,渾濁的眼珠突然轉(zhuǎn)向門口,嘴角扯出半絲詭異的笑,
便斷了氣。胡萬勝順著父親的目光望去,只有斜斜的陽光里,浮塵在壽材縫隙間游走。
處理完喪事第七日,胡萬勝踩著滿地紙灰鎖上店門。
李記酒莊的幌子在秋風(fēng)中晃成模糊的酒葫蘆,
掌柜李大頭的酒糟鼻在柜臺后泛著油光:"棺材仔又來打酒?
你爹在時最愛喝咱這二十年陳釀。" 胡萬勝不搭話,往柜臺上擱了塊碎銀,
盯著壇口的黃紙符咒出了神 —— 那符咒畫著歪曲的 "酒" 字,
朱砂筆觸間爬滿蛛網(wǎng)狀的裂紋。夜風(fēng)吹開棺材鋪的窗紙時,胡萬勝正就著豬頭肉喝酒。
酒壇封蓋上的符咒被他隨手丟在燭火旁,黃紙邊緣蜷起焦黑的紋路,
像極了老人們講的勾魂符。啟封的瞬間,一股青煙裹著濃烈的酒香噴涌而出,
在月光下凝成一張皺紋密布的臉,胡茬上還沾著幾滴酒珠。"好膽!
" 青煙中的老人撫掌大笑,青衫無風(fēng)自動,"小娃娃不怕見了鬼?
" 胡萬勝往嘴里塞了塊肉,指節(jié)敲了敲酒壇:"您老在壇子里悶了幾十年,
就不想喝口現(xiàn)成的?" 老人聞言一愣,繼而縱聲長笑,青煙落地化作五短身材的青衫客,
腰間酒葫蘆晃出清脆的響聲。"老夫張繼海,人稱酒鬼張。" 老人拍著胡萬勝肩膀,
袖口露出腕間褪色的酒旗刺青,"六十年前醉死在酒缸里,偏生那李大頭是個游方道士,
用符咒困了我十五年!" 胡萬勝遞過酒碗,
目光落在老人鞋尖 —— 那雙青布鞋的前掌竟浸著暗紅的酒漬,像干涸的血跡。
酒鬼張仰頭灌酒,喉結(jié)滾動間發(fā)出牛飲般的咕嘟聲,酒液順著下巴流進(jìn)衣領(lǐng),
在青衫上洇出深色云紋:"痛快!小友可知,這李記酒莊的地窖通著長江龍脈?
當(dāng)年我在壇中聽得真切,江底龍王爺?shù)木票龅枚.?dāng)響..." 話音未落,
他忽然盯著墻角的石棺挑眉,"這棺材用料不錯,可曾裝過難產(chǎn)而死的婦人?
"胡萬勝手中酒碗險些跌落:"您老... 如何知曉?" 石棺是父親早年收的百年柏木,
曾停過河街趙寡婦的遺體,那婦人咽氣時雙手還攥著血污的襁褓。酒鬼張哈哈一笑,
左袖拂過棺蓋,厚重的石板竟如紙片般滑開半尺,棺內(nèi)傳來潺潺水聲,
混著一股比陳釀更醇厚的香氣。石棺底部涌出的酒泉清冽如水晶,胡萬勝湊過去時,
鼻尖忽然掠過一絲若有若無的脂粉香。酒鬼張捻著胡須道:"此乃 ' 醉生夢死泉 ',
喝了能看見想見的人。" 酒壇很快裝滿,兩人對坐到五更天,酒鬼張的話匣子越拉越長,
從乾隆年間的碼頭酒戰(zhàn),講到李大頭用狗血符困住他的狼狽,
末了拍著胡萬勝手背:"小友救我出困,但凡開口,張某人赴湯蹈火!
"胡萬勝望著空蕩蕩的店鋪,燭火將他的影子投在壽材上,
顯得格外單薄:"我自小沒個說話的人,若您老肯常來飲酒... 便是大恩。
" 酒鬼張大笑起身,青衫掃過墻角的紙扎人,
指尖掠過其中一個紅衣女子的面頰:"張某人送你個伴兒!" 青煙裹著紙人盤旋上升,
再落地時,已是明眸皓齒的妙齡女子,鬢邊插著一朵栩栩如生的紙折海棠。
"紫嫣謝過公子救命之恩。" 女子襝衽萬福,裙裾上的金粉在晨光中簌簌飄落。
胡萬勝驚得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紙扎馬,卻見女子指尖拂過桌面,七碟八碗瞬間擺滿,
清蒸鱸魚的香氣混著她身上的紙墨味,竟叫人食指大動。是夜,棺材鋪里第一次亮起紅燭。
紫嫣坐在胡萬勝親手扎的琵琶前,指尖撥出的曲調(diào)竟與活人無異,
《鳳求凰》的旋律繞著房梁打轉(zhuǎn),驚飛了檐下的夜梟。胡萬勝喝著石棺里的美酒,
看她水袖翻飛間露出腕間的紙繩 —— 那是他扎紙人時系的固定繩,
此刻卻像極了閨中女兒的纏絲瑪瑙鐲。冬至那天,棺材鋪來了不速之客。
方達(dá)拎著半拉熏雞晃進(jìn)門時,胡萬勝正在給新打的棺材上漆,
木刷子在桐油里攪出一個個油泡,像極了表哥眼下的黑眼圈。"表弟,哥哥我走投無路了!
" 方達(dá)撲通跪下,發(fā)油蹭在胡萬勝褲腳,"賭坊的人要砍我三根手指,你總不能見死不救!
" 胡萬勝看著他膝頭補丁摞補丁的褲腿,想起小時候被他護(hù)在身后躲狗的日子,
終究嘆著氣讓出了父親的床鋪。方達(dá)的眼睛很快盯上了紫嫣。第三日午后,
胡萬勝去碼頭買釘子,回來時正見方達(dá)攥著紫嫣的手腕往門外拖,
紙人面頰上留著五道指痕:"這玩意兒挺值錢吧?西街劉大戶剛死了婆娘,
正想買個紙扎美眷陪葬!"胡萬勝抄起墻角的棺材釘,
鐵釘尖端在陽光下泛著冷光:"放下她,滾。" 方達(dá)卻嬉皮笑臉地掏出匕首,
刀尖抵住紫嫣咽喉:"聽說這紙人夜里會變活?表弟你要是說實話,
哥哥我分你三成銀子..." 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刮起怪風(fēng),
卷起的紙錢在方達(dá)腳下堆成墳頭模樣,他驚恐地轉(zhuǎn)頭,正看見酒鬼張的青煙從屋頂漏下,
青衫上的酒漬竟變成了淋漓的鮮血。方達(dá)瘋了以后,
胡萬勝在他枕頭底下發(fā)現(xiàn)了半張符咒 —— 正是李大頭當(dāng)年困酒鬼張的狗血符。
酒鬼張拍著大腿大笑:"那小子想學(xué)法術(shù)控制紫嫣,卻把符紙念成了催命咒!
" 胡萬勝望著表哥蜷縮在墻角發(fā)抖的模樣,終究嘆了口氣,用紙扎了滿滿一棺材銀子,
第二日竟真化作白花花的紋銀。"萬生啊," 酒鬼張倚在石棺旁飲酒,指尖彈了彈棺蓋,
"這醉生夢死泉連通陰司,紫嫣本是枉死城的鬼仙,你與她親近,陽壽可是要折損的。
" 胡萬勝正在給紫嫣修補裙角,聞言頭也不抬:"我從小與棺材為伴,早把生死看透。
" 紫嫣抬頭看他,紙糊的眼珠竟泛起水光,鬢邊海棠輕輕顫動,落下一片金粉。元宵佳節(jié),
棺材鋪門口第一次掛起紅燈籠。紫嫣身著胡萬勝新扎的蜀錦裙,
裙擺上的并蒂蓮是用真正的胭脂點染,在燭火下嬌艷欲滴。
酒鬼張帶來一壇龍王爺賞的 "玉壺春",三人對飲到三更,紫嫣忽然起身舞劍,
水袖掃過酒壇,竟在青磚上畫出蜿蜒的酒龍,龍身所過之處,磚縫里開出淡紫色的野花。
"公子可知道," 紫嫣收劍時,鬢角已染了幾分霜色,"陰司有規(guī),鬼仙與人相交,
每百日便要受一次扒皮之刑。" 胡萬勝伸手替她拂去鬢間紙灰:"你每次現(xiàn)形,
指尖都會多出裂口,當(dāng)我看不出?" 紫嫣一愣,繼而輕笑,
指尖撫過他眼角的細(xì)紋:"公子鬢角也有白發(fā)了。"清明前一日,酒鬼張匆匆趕來,
青衫上沾著點點水痕,像是被孟婆湯潑過:"閻王殿的勾魂使來了!紫嫣的事被陰司察覺,
今日就要拿她歸案!" 胡萬勝握緊紫嫣的手,觸到她指尖的裂口已深可見骨,
紙糊的皮膚下隱約透出淡青色的鬼氣。"萬生,你本是天煞孤星,
" 紫嫣踮腳替他整理衣領(lǐng),"遇上我已是逆天改命。" 她轉(zhuǎn)頭望向酒鬼張,"張大哥,
求你用醉生夢死泉送公子一程,就當(dāng)... 還我枉死城的人情。" 酒鬼張長嘆一聲,
袖中飛出三張符紙,分別貼在石棺四角:"萬生,你躺進(jìn)去,閉著眼別說話,直到聽見雞鳴。
"胡萬勝剛躺進(jìn)石棺,棺蓋便重重合上,黑暗中傳來紫嫣的低語:"來世若想尋我,
便去枉死城第三道橋,我化作橋邊曼珠沙華等你..." 話音未落,石棺突然劇烈晃動,
胡萬勝只覺天旋地轉(zhuǎn),口鼻間滿是濃重的酒香,恍惚中聽見酒鬼張的怒吼:"勾魂使且慢!
這小子陽壽未盡!"雞鳴聲刺破晨霧時,胡萬勝在江邊醒來,手里攥著半朵枯萎的紙海棠。
棺材鋪方向騰起熊熊大火,濃煙中隱約可見紫嫣的身影,她穿著那襲蜀錦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