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村都知道，蘇家小郎君三歲就認定了元娘當媳婦。
他爬樹為她折第一枝青梅時摔破了膝蓋，卻把青果子塞進她掌心：“甜的，你嘗。
”十五歲上元夜，人潮洶涌的燈市里，他始終緊攥著她的手，汗濕的掌心貼在一處。
“怕你走丟。”少年耳尖通紅地解釋。后來他高中探花，卻連夜策馬八百里回村，
當著全族的面卸了官袍：“陳家元娘，可愿與我共栽門前新柳？”燭影搖紅的新房里，
他笑著咬開合巹酒里的青梅：“小時候你說酸，現在呢？”她舌尖嘗到清甜，
抬眼卻見那人眸中映著灼灼燭火——分明是釀了十八年的春醪。
第一章 青梅墜枝時北宋天圣年間，川南的春天總像是被溪水泡軟了筋骨，
來得格外溫軟纏綿。陳家村依山傍水，村口那株據傳已過百歲的老梅樹，
剛將青豆般大小的果子綴滿枝頭，空氣里便若有似無地浮動著一種微澀又清冽的生氣。
五歲的陳元娘，是這春日里最鮮活的一抹亮色。她像只初試羽翼的小雀，
攥著比她高半頭的蘇硯的袖角，一路從青石板鋪就的小徑，跌跌撞撞沖向溪畔的梅樹坡。
繡著纏枝蓮的鵝黃小襖蹭了灰，腳上那雙簇新的軟底繡鞋也沾滿了草屑露水，可她全然不顧。
頭頂兩個圓圓的發髻上，鵝黃色的綢帶隨著奔跑上下翻飛，時不時拂過蘇硯的鼻尖，
癢絲絲的，像剛鉆出土的嫩芽在撓。“硯哥哥！快些！再慢些，好枝子都被雀兒啄光了！
”元娘停在梅樹下，踮著腳尖，努力仰起小臉，
細白的手指急切地指向樹梢一處陽光最盛的地方，“瞧見沒？那枝！果子結得最密實，
像一串綠珠子！”十歲的蘇硯已有了小小少年的清瘦模樣。他背著母親縫制的青布書袋，
聞言，不慌不忙地將書袋輕輕放在溪邊一塊平坦的青石上。
玄色的粗布外衫下擺被他利落地撩起，扎進同色的腰帶里，露出一雙干凈的布鞋。
他抬頭看了看元娘指的那枝，又看了看樹干，選了個穩妥的落腳處，手腳并用地攀了上去。
枝葉在他身側沙沙作響，陽光透過縫隙，在他專注的側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元娘緊張地抱緊了樹干，仰著小臉，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就在這時，“咔嚓”一聲輕響！
蘇硯腳下一根看似粗壯的枯枝驟然斷裂！小小的身影猛地一墜！“啊！”元娘嚇得驚呼出聲，
下意識伸出雙臂想去接，卻只抱住了簌簌抖動的樹干。蘇硯反應極快，
另一只腳迅速勾住下方的枝干，借力穩住身形，雖驚險，卻也平安滑落下來，
只是落地時一個趔趄，膝蓋重重磕在凸起的樹根上，嶄新的玄色褲子上瞬間洇開一小片深色。
“硯哥哥！”元娘松開樹干，像只受驚的小兔子撲到他跟前，眼圈瞬間就紅了，
“你的腿……”蘇硯卻渾不在意地擺擺手，眉頭都沒皺一下。他攤開一直緊握著的左手，
掌心赫然躺著三顆渾圓飽滿、裹著薄薄一層絨毛的青梅，表皮在陽光下泛著玉石般的光澤。
只是那干凈的掌心旁，一道新鮮的擦傷正緩緩滲出細小的血珠，襯得青梅愈發青翠。“無妨，
小傷。”他聲音清亮，帶著少年特有的鎮定，將青梅往元娘眼前送了送，“嘗嘗？
先生今日剛教了杜工部的詩，‘紅綻雨肥梅’，說這時的梅子雖未熟透，風味卻獨特，
細品之下，亦有清甜回甘。”元娘被那青翠欲滴的果子吸引，小心翼翼地拈起一顆最小的，
放進嘴里，試探著咬了一小口。“唔……”一股強烈的酸澀瞬間席卷了她的味蕾，
小臉立刻皺成了圓鼓鼓的肉包子，眼睛鼻子都擠到了一處。蘇硯看著她滑稽又可愛的模樣，
忍不住低低笑出聲來。笑聲清朗，像溪水撞上了鵝卵石。他伸出另一只干凈的袖口，
自然而然地替她擦去嘴角溢出的那點酸澀汁水，動作輕柔又熟稔。“傻丫頭，急什么。
”他眼中帶著笑意，“現在自然是酸的。等時日到了，摘下用冰糖封了，釀成青梅酒，
到了冬天溫上一壺，便只剩醇厚的甜香，一點酸味也無了。”元娘含著半顆梅子，
被那“甜香”二字吸引，皺巴巴的小臉慢慢舒展開，懵懂地點點頭。溪對岸，
遠遠傳來蘇母清亮的呼喚：“硯兒——元娘——回家吃飯嘍——！”“哎！就來！
”蘇硯揚聲應道。他重新背好書袋，然后轉過身，微微屈膝，
將寬厚卻尚顯單薄的背脊展現在元娘面前，“上來，溪水涼。”元娘立刻忘了酸梅子，
笑嘻嘻地趴上他的背，兩條小胳膊熟練地環住他的脖子。蘇硯穩穩地背起她，
趟過清澈見底、只沒過腳踝的溪流。溪水冰涼，激得元娘咯咯直笑，腳丫子在他身側晃悠。
暮色四合，金紅的晚霞將天邊染透，也將兩個依偎的小小身影在青草地上拉得細長。
元娘伏在他并不寬闊卻異常安穩的背上，一天的瘋玩讓她有些倦了，小腦袋一點一點，
最后輕輕靠在他沁著薄汗的頸窩。鼻尖縈繞著他身上干凈的氣息，
混合著青草被陽光曬過的暖香，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墨香。
“硯哥哥……”她迷迷糊糊地嘟囔，
“你身上……有太陽曬青草的味道……真好聞……”蘇硯的腳步頓了一下，
耳根在晚霞映照下悄悄漫上一層不易察覺的紅暈，只是背對著元娘，無人看見。
他托著她的小身子，走得更穩了些。村口老槐樹下，幾個納涼閑話的婦人正搖著蒲扇。
看到蘇硯背著元娘走來，一個穿著靛藍布裙的婦人咂了咂嘴，聲音不大不小，
剛好飄進蘇硯耳中：“嘖嘖，蘇家這小子，讀書是個好苗子，將來若真考中了功名，
做了官老爺，怕是要嫌元娘這野丫頭沒規矩，配不上咯……”話音未落，
蘇硯的腳步停了下來。他微微側過頭，目光沉靜地看向說話的方向。那目光不似十歲孩童，
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清晰和篤定。晚風卷起幾片零落的青梅葉，
拂過他尚顯單薄卻挺直的肩背，竟透出一種青竹初長成般的執拗。“嬸子說笑了。
”少年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落在每個人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陳元娘這三個字，
是早早就寫進我們蘇家族譜的。她是我蘇硯認定的人，配不配得上，旁人說了不算。”說完，
他不再看那些婦人或驚訝或訕訕的臉色，背著已經睡熟的元娘，一步一步，
穩穩地朝著炊煙裊裊的村東蘇宅走去。夕陽的金輝灑在他們身上，
仿佛為這小小的誓言鍍上了一層溫柔而堅定的光暈。溪畔那株老青梅樹在暮色中靜靜佇立，
新結的青果在晚風里輕輕搖曳，見證著這青梅竹馬故事最初的扉頁。
第二章 溪畔書聲川南的春，總是來得急，去得也纏綿。溪畔那株百年老梅，
仿佛一夜間就褪盡了滿樹青澀的果子，只余下愈發濃翠的枝葉，在暖風中簌簌低語，
篩下細碎跳躍的金斑，落在潺潺溪水和岸邊溫熱的青石上。五年光陰，
如同指縫間漏下的溪水，悄然淌過。十歲的陳元娘，
已不再是那個爬樹都要揪著蘇硯袖角的小丫頭，鵝黃的綢帶換成了素色的發帶，
束著兩個依舊活潑的丫髻，奔跑時像林間初生的小鹿，帶著一股不管不顧的鮮活勁兒。
十五歲的蘇硯，身量拔高了許多，肩背有了少年初成的挺拔輪廓，
玄色的粗布衣衫漿洗得發白，卻掩不住那份書卷浸潤出的清朗。
他每日清晨都會準時出現在溪畔那塊平坦的青石旁，不是讀書，便是臨帖。
書袋依舊擱在石上，只是里面的書卷，已從《千字文》換成了《論語》和《孟子》。
“硯哥哥！”一聲清亮的呼喚劃破晨霧。元娘赤著腳，拎著沾滿泥點子的繡鞋，
從田埂上小跑而來，裙裾掃過濕漉漉的青草，驚起一串露珠。“快瞧瞧！
我爹昨兒從鎮上給我帶的新筆！說是湖州來的呢！
”她獻寶似的將一支細管狼毫舉到蘇硯面前，小臉因奔跑而紅撲撲的。蘇硯放下手中的書卷，
抬眼看她。日光落在他尚顯青澀卻已見沉穩的眉眼間，映得瞳仁清澈溫潤。他接過筆，
指尖在柔韌的筆鋒上輕輕一捻，嘴角便噙了笑意：“是好筆。
只是……”他目光落在元娘沾著泥巴的腳丫上，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鞋呢？
”元娘渾不在意地踢了踢水：“溪水涼絲絲的，舒服！穿鞋多拘束！”她湊到青石邊，
探頭去看蘇硯攤開的字帖，“哇！硯哥哥，你這字寫得真好看，跟刻出來似的！
”她由衷贊嘆，又帶著點小小的不服氣，“我也要寫！”蘇硯無奈，只得往旁邊讓了讓。
元娘立刻爬上青石，挨著他坐下，一股混合著青草和陽光的氣息撲面而來。她學著他的樣子，
笨拙地鋪開一張粗糙的黃麻紙，蘸了墨，屏息凝神，在紙上重重落下一筆——歪歪扭扭，
墨團暈開一大片。“哎呀！”元娘懊惱地嘟起嘴。蘇硯低笑出聲，清朗如溪水擊石。
他自然地伸出手，覆住元娘握著筆的小手。少年的手掌溫熱而略帶薄繭，指節分明，
穩穩地將她微顫的手包裹住。“握筆要虛，運腕要穩。”他溫熱的呼吸拂過元娘的耳廓，
聲音低沉而清晰，“看這里，起筆要藏鋒，行筆如流水，
收筆需回腕……”他的手指牽引著她的手，在紙上緩緩游走。筆尖劃過粗糙的紙面，
發出沙沙的輕響，仿佛春蠶食葉。一個端方秀逸的“永”字，便在兩人交疊的手下漸漸成形。
元娘的心跳莫名地快了幾分，硯哥哥指尖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熨帖得她臉頰微燙。
她偷偷抬眼，瞄見蘇硯專注的側臉，長睫低垂，鼻梁挺直，下頜的線條已褪去孩童的圓潤，
顯出少年獨有的利落。“記住了？”蘇硯松開手，側頭問她。元娘慌忙低頭，
盯著紙上那個比她自己寫的好看百倍的“永”字，胡亂點頭：“嗯嗯！記住了！
”她掩飾般地抓起筆，自己又寫了一個，依舊歪斜，卻比之前好了那么一點點。溪水淙淙，
梅影搖曳。少年清朗的講解聲，少女偶爾冒出的疑問，夾雜著幾聲清脆的笑，
伴著初夏清晨的風，在溪畔輕輕回蕩。蘇硯的目光，總在不經意間掠過身旁那毛茸茸的發頂，
看她因專注而微微蹙起的眉頭，看她寫壞一個字時懊惱地鼓起腮幫，像只偷食未遂的小松鼠。
每當這時，他眼底的笑意便會加深幾分，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漾開溫柔漣漪。日頭漸高，
學堂的鐘聲遙遙傳來。蘇硯收拾好書袋，元娘也戀戀不舍地穿上鞋。
兩人并肩走在回村的田埂上，陽光將影子拉得細長，交疊在一起。“元娘，”蘇硯忽然開口，
聲音平穩，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鄭重，“前日夫子講《禮記》，言‘男女七歲不同席’。
以后在學堂，莫要再像方才那般，隨意挨著我坐了。”元娘腳步一頓，
茫然地抬頭看他：“為何？小時候不都這樣？硯哥哥你嫌棄我了？
”清澈的眼眸里瞬間蒙上一層委屈的水汽。蘇硯心頭一緊，面上卻維持著平靜：“并非嫌棄。
只是……你長大了，我也長大了。外人的眼光，總需顧忌一二。”他頓了頓，
看著元娘依舊不解的神情，放緩了語氣，“私下里，自然無妨。只是學堂人多口雜，
怕有閑話損你清譽。”元娘似懂非懂，但“損你清譽”四個字聽起來很嚴重。她扁了扁嘴，
悶悶道：“知道了。那……那放學后溪邊背書，還能一起么？”“自然。
”蘇硯眼底的柔和重新漾開，像春水化凍，“無人處，無妨。”學堂的日子按部就班。
元娘天性跳脫，對枯燥的經史子集興趣缺缺，唯獨對蘇硯講解的部分聽得格外認真。
她喜歡看他站在夫子身側，從容不迫地回答那些艱深問題的樣子，
日光透過窗欞落在他青色的衣袍上，仿佛鍍了一層清輝。每當這時，她便覺得，
硯哥哥離她熟悉的那個溪畔少年，似乎又遠了一點，像天邊遙不可及的云。
可只要放學鐘聲一響，他收拾好書箱，穿過嬉鬧的人群，目光精準地落在她身上，
那點距離感便又瞬間消失了。這日散學，幾個村中半大不小的少年圍在村口老槐樹下嬉鬧。
為首的陳二牛，是族長家的孫子，生得壯實，性子也霸道。
他不知從何處弄來一只羽翼未豐的雛鳥，用細繩拴了腿，拎在手里得意地甩著，
惹得那小鳥驚恐地撲棱尖叫。元娘恰巧路過，一眼瞥見，心頭頓時揪緊。“二牛！你做什么？
快放了它！”她沖上前去，小臉因氣憤而漲紅。陳二牛斜睨她一眼，嗤笑道：“關你屁事！
我抓的，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說著，故意將小鳥往地上重重一摜。
小鳥發出一聲凄厲的哀鳴。元娘氣得渾身發抖，想也不想就撲上去搶：“你混蛋！放開它！
”陳二牛沒想到元娘敢動手，一個不防竟被她推了個趔趄。他頓時惱羞成怒，
一把將小鳥狠狠摔在地上，掄起拳頭就朝元娘揮來：“臭丫頭！敢推我？！”拳頭帶風，
元娘嚇得閉上眼睛。預想中的疼痛并未落下，耳邊卻傳來陳二牛一聲痛呼。她猛地睜眼，
只見蘇硯不知何時已擋在她身前，一只手牢牢鉗住了陳二牛的手腕。
少年清瘦的身軀站得筆直，如同溪畔那株經年的青竹，帶著一股沉靜的壓迫感。“陳二牛，
”蘇硯的聲音不高，卻冷得像初融的溪水，“欺凌弱小，非丈夫所為。再動她一下，試試？
”陳二牛手腕被捏得生疼，對上蘇硯那雙沉靜無波卻深不見底的黑眸，莫名地心底發怵。
他素知蘇硯讀書好，在族中長輩面前頗有臉面，且平日雖不惹事，力氣卻不小。
他掙了兩下沒掙脫，周圍同伴又都噤了聲，只得色厲內荏地嚷嚷：“蘇硯！你、你放開！
為了個野丫頭，你敢跟我動手？！”“她不是野丫頭。”蘇硯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目光掃過周圍幾個少年，“她是陳家元娘。再有下次，我不介意替族長管教管教孫子。
”說完，他猛地松開手。陳二牛猝不及防，踉蹌著倒退幾步，差點摔倒，臉上青一陣紅一陣，
終究沒敢再上前，只恨恨地瞪了元娘一眼，帶著人灰溜溜跑了。蘇硯這才轉過身，
蹲下查看地上瑟瑟發抖的小鳥。翅膀似乎折了，哀哀地叫著。他小心翼翼地將它捧起，
對驚魂未定的元娘溫聲道：“別怕，沒事了。”他從袖中掏出一方干凈的素帕，
仔細地將小鳥受傷的翅膀固定好。元娘看著蘇硯專注而溫柔的側臉，
方才的驚恐委屈瞬間化成了洶涌的暖流，沖得她鼻尖發酸。她吸了吸鼻子，
小聲問：“硯哥哥，它……能活嗎？”“盡力而為。
”蘇硯將包扎好的小鳥輕輕放進元娘手心，“帶回去，用小米和水養著，避著貓。傷好了，
再放它飛走。”元娘用力點頭，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團溫熱的小生命，感覺手心沉甸甸的。
夕陽的金輝灑滿歸途，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元娘偷偷抬眼去看身旁的少年，
他眉宇間的沉靜仿佛能驅散世間所有陰霾。“硯哥哥，”她忽然開口，
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和篤定，“你真好。”蘇硯腳步微頓，側頭看她。少女仰著臉，
眸子里盛滿了夕陽碎金，清澈見底，映著他的身影。他心頭驀地一軟，
像被最輕柔的羽毛拂過。他抬手，習慣性地想揉揉她的發頂，指尖觸及發帶的剎那，
卻又想起了“男女有別”的顧忌，終是克制地收了回來，
只化作唇邊一個極淺、卻極暖的笑意。“嗯。”他低低應了一聲，
目光投向遠方炊煙裊裊的村落，語氣平淡，卻似承諾，“會一直好。” 暮色四合，
溪畔的老梅樹在晚風中輕輕搖曳，仿佛將少年這句輕語，無聲地刻進了年輪深處。
第三章 雛羽漸豐時夏日的陳家村，空氣里浮動著稻花將熟的暖香和溪水蒸騰的濕潤。
自那日從陳二牛手中救下受傷的雛鳥，已過去月余。那只被元娘喚作“青豆”的小雀，
翅膀上的素帕早已拆下，只余一點不易察覺的微蜷，在籠中撲騰得越發有力，
烏溜溜的眼珠好奇地打量著每日給它喂水添食的少女。十歲的元娘，
仿佛一夜之間褪去了幾分懵懂跳脫，添了些許沉靜的專注。
她將藤編的小籠掛在窗前老梅樹的橫枝上，晨起第一件事便是踮腳去看青豆，
小心翼翼地捻碎小米，混著清晨采來的嫩草芽，指尖沾著露水的清涼。
蘇硯每日清晨依舊雷打不動地在溪畔青石讀書，只是書袋旁，常會多出一小包曬干的草籽，
或是幾顆新摘的、汁水飽滿的漿果，無言地放在顯眼處。“硯哥哥，”這日元娘捧著青豆，
跑到溪邊，獻寶似的將籠子舉到正臨帖的蘇硯眼前，“你看！青豆能飛一小段了！
”她眼眸晶亮，映著粼粼波光，比溪水更清澈。蘇硯擱下筆，
目光從她興奮的小臉落到籠中雀鳥撲棱的翅膀上，唇角揚起一個清淺的弧度：“嗯，
恢復得不錯。”他伸手，指尖輕輕碰了碰籠條，青豆竟不怕生地湊過來啄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