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彈撕裂空氣的尖嘯,是我在這個世界聽到的最后一聲嘆息。
它精準地鉆透了我藏身的防彈玻璃,一個本該絕對安全的狙擊點。
灼熱的金屬瞬間撕裂了血肉,搗碎了骨頭,從我的后背轟然炸開一個巨大的空洞。
眼前炸開一片猩紅的雪花,溫熱的液體嗆進氣管,帶著濃重的鐵銹味。世界猛地傾斜、翻滾,
所有聲音——警笛的嘶吼、遠處目標的驚叫、我自己沉重的倒地聲——都在飛速離我遠去,
被一片無垠的、不斷下沉的黑暗吞沒。萬籟俱寂。絕對的虛無。然后,
一聲凄厲得能刺穿靈魂的嘶鳴,硬生生撕開了這片死寂!是馬!戰馬的悲鳴!
帶著原始的、瀕死的暴烈,狠狠撞進我的意識深處。
一股無法抗拒的、冰冷徹骨的吸力猛地攫住了我,仿佛被投入了湍急的冰河漩渦。
沒有時間思考,沒有空間掙扎,我像一片枯葉被狂暴的激流裹挾著,
朝著兩個截然相反的方向,狠狠撕扯!“呃——嗬——”兩種截然不同的痛楚,
如同兩條燒紅的烙鐵,同時貫穿了我的感知。左眼看到的,
是一只粗糙、指節粗大、布滿凍瘡裂口和污垢的手,
正死死地、痙攣般地攥緊一把狹長彎刀的木質刀柄。刀柄上纏繞的皮繩深深勒進指骨里,
帶著一種原始的、非人的力量感。而右眼……右眼看到的景象讓我靈魂凍結。
一片染著大片黑紅色污跡的冰冷金屬鱗甲!鱗甲之下,是深色的布料。
而就在這片甲胄的正中央,一截寒光凜冽的刀尖,突兀地刺了出來!刺眼,猙獰。
冰冷的金屬緊貼著我的肋骨,每一次細微的呼吸,每一次心臟的搏動,
都清晰地傳遞到那鋒刃之上,帶來一種令人牙酸的摩擦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刀尖上,
粘稠的血液正極其緩慢地凝聚、滴落。我的視角在瘋狂切換。
左眼是那只緊握刀柄的匈奴人的手,右眼是漢人將軍胸甲上那截染血的刀尖。
我同時“感覺”到匈奴殺手手臂上虬結肌肉的緊繃,
也“感覺”到漢人將軍胸腔里那顆心臟在刀鋒壓迫下艱難、沉重、瀕臨破碎的跳動。
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擂鼓般撞擊著冰冷的刀刃。混亂!無與倫比的混亂!兩個身體,
腔里因搏殺而劇烈燃燒的灼熱;漢人將軍失血過多帶來的、深入骨髓的冰冷……還有那柄刀!
那柄作為橋梁,殘忍地連接了兩個身體、兩個靈魂的兇器!它貫穿了漢人將軍的胸腔,
刀柄卻握在匈奴殺手的手中!每一次微小的震顫,都同時在兩具身體里激起尖銳的共鳴!
“嗚……嗬……” 漢人將軍的喉嚨里發出破風箱般的聲音,帶著血沫。
他的身體本能地想要后退,想要擺脫那柄致命的兇器。幾乎是同一瞬間,
匈奴殺手的手臂猛地繃緊,一股兇狠的力道順著刀柄傳來!他要發力!
他要徹底攪碎漢人將軍的心臟,完成這致命一擊!“不!停手!”“勿動!
”兩個截然不同的聲音,從我控制的兩個喉嚨里同時爆發出來!
一個是嘶啞、低沉、帶著草原喉音的匈奴語;另一個,
則是字正腔圓、卻因劇痛而扭曲變調的漢語!它們重疊在一起,在寒風呼嘯的城樓上炸響,
詭異得如同惡鬼的囈語。城樓上殘余的漢軍士兵,還有幾個圍攏過來的匈奴戰士,
全都僵住了。他們臉上的表情凝固在驚駭與極度的茫然之中,像一尊尊拙劣的石雕。
那個緊握刀柄的匈奴殺手——阿提拉——身體猛地一僵,他那雙原本燃燒著嗜血光芒的狼眼,
瞬間被巨大的、無法理解的恐懼淹沒。他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緊握刀柄的手,
仿佛那不是他身體的一部分。而我,
那個被刀刺穿的漢人將軍——謝滄——卻在那劇痛撕裂靈魂的瞬間,
嘴角極其緩慢地、僵硬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一個混合著極端痛楚與某種詭異領悟的、非人的表情。
混亂的念頭在我兩個大腦里瘋狂沖撞、融合。我是誰?蝮蛇?阿提拉?謝滄?不!
我是……我!一個同時占據了兩具軀殼的破碎意識!那柄刀……它既是致命的連接,
也是唯一的通道!疼痛……是唯一的共同語言!必須掌控它!
“嗬……嗬……” 謝滄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不是因為恐懼,
而是因為一種源自意志深處的、近乎自毀的決絕。我的意識死死壓住這具身體本能的反抗,
像駕馭一匹即將脫韁的烈馬。右眼死死盯住近在咫尺的阿提拉那張因驚駭而扭曲的臉。
“穩住!” 我同時在兩個身體里咆哮,“握緊!別松!”謝滄的身體猛地向前一傾!
不是后退躲避,而是主動地、決絕地朝著那深深刺入胸膛的彎刀刀柄撞了上去!“噗嗤!
”金屬撕裂肌肉、摩擦骨骼的沉悶聲響,清晰地傳入兩個身體共享的聽覺。
一股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劇痛,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瞬間從謝滄的胸膛爆炸開來,
沿著那柄彎刀冰冷的金屬,毫無延遲地、同步傳遞到了阿提拉緊握刀柄的手上!
那痛楚是如此尖銳、如此真實,它超越了物理的限制,直接灼燒著兩個共享的靈魂!
“啊——!!!”阿提拉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
一聲不似人聲的凄厲慘嚎撕裂了他的喉嚨。他的手臂,
那條粗壯、布滿傷疤、曾無數次揮刀收割生命的右臂,
在那同步傳導的、撕裂靈魂的劇痛沖擊下,徹底失控!肌肉瘋狂地、無意識地痙攣抽搐!
“嗡——!”緊握在阿提拉手中的彎刀,不再是精準的刺殺工具,
瞬間化作一道狂亂失控的銀色弧光!它帶著阿提拉全身失控的力量和劇痛引發的瘋狂,
不再是向前捅刺,而是被那痙攣的手臂猛地向上、向外狂暴地掄起!刀光如匹練,
目標……正是剛剛從馬背上躍起,正一腳踏上城垛,
頭盔上裝飾著華麗狼頭金徽的匈奴千夫長——烏維!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烏維臉上的猙獰和嗜血還未來得及轉換成錯愕,
那失控的、帶著謝滄主動撞入刀鋒所疊加的恐怖力量的刀光,已如同雷霆般劈至!“鏘——!
!!”刺耳到令人牙酸的金屬爆裂聲炸響!
那頂象征著千夫長身份與勇武的、堅固的青銅頭盔,
在阿提拉失控的全力劈砍和謝滄“獻祭”自身疊加的恐怖力道面前,脆弱得像一個泥胚!
狼頭金徽被瞬間斬斷、崩飛!青銅碎片混合著紅的、白的粘稠之物,
如同骯臟的煙花般在冰冷的空氣中猛烈迸濺開來!烏維甚至沒能發出一聲完整的慘叫。
他那失去頭盔、破碎了大半的頭顱猛地向后一仰,魁梧的身軀像一截被伐倒的朽木,
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沉重地砸在冰冷的城磚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鮮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開來,在雪地上描繪出刺目的圖騰。死寂。
徹骨的死寂瞬間籠罩了整段城墻。寒風卷著血腥味,發出嗚咽般的低鳴。
殘余的匈奴戰士臉上的狂熱徹底凝固,像被凍僵的野獸,只剩下眼珠在極度驚駭中瘋狂轉動,
死死釘在阿提拉身上,釘在他手中那把仍在滴落著千夫長腦漿和鮮血的彎刀上。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們。而僅存的幾個漢軍士兵,同樣瞠目結舌。
他們的目光在胸口插著長刀卻屹立不倒的謝滄將軍,
和那個突然發狂劈死自己首領的匈奴殺手之間來回掃視,臉上寫滿了極致的茫然與震駭,
仿佛目睹了最不可理喻的神罰。阿提拉的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著,
狼眼中一片空茫的混沌和毀滅性的恐懼。他低頭看著自己沾滿同族腦漿和鮮血的手,
看著那柄仿佛被地獄詛咒過的彎刀,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意義不明的抽氣聲。
劇痛如同無數條冰冷的毒蛇,在我兩個身體的核心處瘋狂噬咬、纏繞。謝滄的胸腔里,
那柄彎刀的存在感從未如此強烈,每一次心跳都像是用鈍刀刮擦著骨頭。
失血帶來的冰冷正一點點蠶食著這具軀殼的力氣。而阿提拉這邊,
右臂的肌肉仿佛被無數根燒紅的鐵絲反復切割、擰絞,
撕裂靈魂的痛楚余波還在神經末梢瘋狂跳躍,讓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戰栗。混亂。
但在這足以讓人崩潰的混亂中,一種更加冰冷、更加鋒利的東西,如同淬火的匕首,
正在我破碎意識的熔爐里逐漸成形。那是屬于“蝮蛇”的絕對理智,
是無數次在生死邊緣凝練出的、剝離了恐懼的本能——殺戮的本能。
城下的喧囂如同海嘯般猛然拔高!千夫長烏維被“叛徒”阿提拉劈死的景象,
如同在滾燙的油鍋里潑進了一瓢冰水。驚愕瞬間轉化為沖天的暴怒!“阿提拉!叛徒!
”“殺了他!還有那個漢狗將軍!”“為烏維大人報仇!沖上去!殺光他們!
”混亂的、帶著瘋狂口音的匈奴語咒罵和咆哮聲浪沖天而起。更多的火把被點燃,
在城墻下匯成一片搖曳跳動的血色海洋,映照著無數張因暴怒而扭曲猙獰的面孔。
梯子被更加狂暴地豎起,撞擊城磚的聲音密集如雨點。悍不畏死的匈奴戰士口銜彎刀,
眼中燃燒著復仇的火焰,手腳并用,如同發狂的狼群般向上猛撲!
他們甚至不再顧忌城頭零星的箭矢和滾木礌石,
目標只有一個——殺死城頭上那兩個詭異的、被詛咒的存在!壓力!如同實質的山巒,
轟然壓向城頭僅存的抵抗者。“呃……嗬……” 謝滄的身體晃了一下,
失血過多讓視野開始發黑。他(我)的左手下意識地、極其艱難地抬起,
想要按住胸前那不斷涌出溫熱血漿的傷口,但沉重的臂甲讓這個動作變得無比遲緩。“穩住!
” 我強行凝聚起謝滄體內殘存的意志,壓制住瀕臨崩潰的生理本能。目光銳利如鷹隼,
穿透混亂的戰場,
到城下混亂的核心——一個頭戴插著鮮艷翎羽皮帽、被數名剽悍親兵死死簇擁著的匈奴軍官。
他正揮舞著彎刀,用尖銳刺耳的聲音驅趕著士兵瘋狂攻城,
目標明確地指向我和阿提拉所在的這段城墻!他是新的指揮節點!
幾乎在鎖定目標的同一剎那,謝滄的右手猛地抬起——這個動作牽動了胸口的貫穿傷,
劇痛讓他眼前一黑,身體劇烈搖晃——但他布滿老繭、沾滿血污的手,
依舊精準、穩定地指向了那個翎羽軍官的方向!“弓!”嘶啞到幾乎破音的漢語命令,
從謝滄染血的喉嚨里擠出。這聲音并不算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瀕死野獸般的兇戾,
清晰地傳入旁邊一個剛剛從震撼中回過神來的漢軍老兵耳中。老兵渾身一個激靈,
幾乎是出于最本能的服從,一把抓起身旁一張沉重的步弓,以及箭袋里僅剩的幾支羽箭,
用盡全身力氣拋向謝滄。沉重的步弓帶著風聲砸在謝滄腳邊的城磚上,發出一聲悶響。
幾支羽箭散落開來。“嗬……” 謝滄的呼吸粗重得如同破舊的風箱,
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胸腔里刀鋒摩擦的劇痛。他艱難地彎下腰,
這個簡單的動作幾乎耗盡了他最后的氣力,眼前陣陣發黑。他摸索著,
冰冷的手指觸碰到粗糙的弓身和冰冷的箭桿。就在謝滄的手指觸碰到箭桿的瞬間,
另一個意識的核心——阿提拉的身體——猛地一震!仿佛有一道無形的電流,
順著那柄貫穿兩具身體的彎刀,瞬間傳導而來!阿提拉那因劇痛和恐懼而混沌的狼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