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井中怨——青苔蝕月照前塵嘉靖元年霜降，蘇州府首富俞家井欄生滿青苔。
錦衣公子俞祥將滾燙的茶盞砸向婢女小蓮："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茶漬在少女脖頸烙下疤痕，映著井中月影碎成齏粉。子夜時分，
繡鞋跌落水面的聲響驚起寒鴉，
井底忽現《奏疏》殘頁漂浮——正是公子前日焚毀的諫臣奏折。
**第一章 雨夜讖影——孽火焚心文昌夢碎嘉靖二十三年，暮雨如絲，
濡濕了金陵城的青瓦紅墻。十八歲的俞祥，身著一襲青袍，身姿挺拔，宛如修竹，
邁著輕快的步伐踏入學宮。檐角的銅鈴在微風中搖曳，發出清脆的聲響。
腰間的玉佩相互撞擊，聲音如同碎玉，清脆悅耳。案頭那篇《圣主得賢臣頌》，
被先生用朱砂筆圈滿了“氣貫長虹”的批語，墨香與新貢的龍涎香交織在一起，
在少年的襟袖間彌漫開來，仿佛釀成了一壺灼人的美酒。“良臣兄且看！
”同窗猛地推開格窗，興奮地指著杏林中飄舞的黃榜，眼中滿是期待與興奮。
三只青雀正歡快地啄食著俞祥棄擲的稿紙，它們的翅尖輕輕掠過“致君堯舜”四字時，
驚落了幾瓣殘梅。俞都見狀，只是輕笑一聲，優雅地拂了拂袖，那梅瓣便悠悠墜入硯池，
頃刻之間染作了血色的墨。彼時的他，還渾然不知，這便是他此生七試不第的第一縷讖影。
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十年的光陰一晃而過。深秋薄暮，楓葉如丹，
文昌社十二儒生相聚于楓林之中。殘陽如血，斜照在眾人身上，枯葉簌簌飄落，墜入銅爐，
與沸水相互激撞，蒸騰起一縷蒼白的煙。俞祥，輕輕撫著案上的《感應篇》，
目光卻不經意間掠過同窗手中糊窗的經書殘卷。“諸君且論‘惜字’之要！
”社首陳生振袖而起，聲若洪鐘，打破了這片刻的沉默。“字為圣賢心血，自當敬惜。
”李生神情莊重，拈起一片楓葉，蘸墨寫下“敬”字，而后反手投入火中，“灰燼歸天，
方是正道。”灰燼中飛出"名韁"二字化作鎖鏈。眾人紛紛撫掌稱善，俞祥喉頭微動，
想要說些什么，卻終是默然。他的目光瞥見弟子王三縮在角落，
正用《文昌十戒》草稿裹著燒餅，油漬緩緩浸透“戒妄語”三字，
接著油漬滲透紙背顯出"利鎖"血印，仿佛一道猙獰的疤，刺痛了他的雙眼。“良臣以為，
‘口過’何以界定？”辯經至酣處，陳生忽然將話鋒轉向俞祥。
俞祥從容地將折扇“唰”地展開，扇面上“慎言”二字隨手腕輕輕旋動，“譬如子貢贖人，
圣人不取其金，此所謂……”眼角瞥見瘸腿貨郎路過，他的話音陡然一轉，“噫！
諸君可聞東市胡商新得西域孔雀？那尾羽開屏時——”折扇“啪”地收攏，虛指天際，
滿座頓時哄笑起來。放生之日，秦淮河畔熱鬧非凡，社眾抬著半僵的魚蝦，緩緩傾入水中，
口中誦經聲此起彼伏，驚起了一群白鷺，在空中盤旋飛舞。俞允靜靜地立在人潮邊緣，
袖中藏著的《放生儀軌》已被汗水浸透。忽然，他瞧見一尾鯽魚翻肚浮沉，心中莫名一動，
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昨夜灶房烹蟹的腥氣，此刻竟在喉頭翻涌。又一個十年如流水般逝去，
中元夜的月光灑在破敗的書院里，文昌社眾再次相聚于此。十二張方桌拼成法壇，
供奉的卻是用當票裹著的《彌陀經》，墻上供奉一副阿彌陀佛的佛像，
佛兩旁侍者為觀音、勢至兩尊菩薩像。燭火在風中搖曳，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王三掏出裹燒餅的的經書殘頁，油漬滲透模糊了殘頁上經文“天道無親”。
李生醉醺醺地將“見賢思齊”糊上漏風的窗欞，絲毫沒有意識到他們正在褻瀆圣賢。
某日俞祥在家，墻角蜷縮著的盲眼妻子，忽然顫聲道：“良臣，四郎又在啼血了。
”俞祥的掌心，那本《太上感應篇》簌簌作響，紙頁間夾著的當票殘角，
那是用亡兒的長命鎖換的香燭錢。不久盲眼妻子也重病去世。
**第二章：灶君試煉——三業照破偽道骨某年臘月廿九，雪如鵝毛。暮色四合時，
窮困潦倒的俞祥跪在裂了縫的灶臺前，灶臺上擺放者供奉灶神的“膠牙餳"（灶糖），
灶神像有幅對聯“上天言好事 ，下界保平安”。此時寒風從窗欞的縫隙鉆進來，
如刀割般刮在臉上。他顫抖著雙手，鋪開黃紙，狼毫筆尖凝著半干的墨汁，卻遲遲落不下去。
“灶君在上……”他剛寫出四個字，筆鋒突然劇烈抖動起來，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控制。
案頭那盞油燈倏地爆出燈花，青煙在墻上投出扭曲的暗影，仿佛是鬼魅在舞動。
俞祥驚恐地猛抬頭，只見灶臺裂縫處滲出幽冥寒氣，煙囪飄散炊煙化作《十善業道經》文字，
灶膛灰燼里不時顯現天界文書殘句。灶臺上陳年的油垢竟泛出奇異的金光，
斑駁的泥胎神像仿佛活了過來，正用一雙威嚴的眼睛注視著他。“俞祥！
”如雷鳴般的聲音震得瓦片簌簌作響，灶臺騰起三尺青焰，火光中走出一位金甲神人。
他紅袍玉帶獵獵生風，額間赤紋如燃燒的朱砂，仿佛來自天界的審判者。“你自詡行善積德，
可敢將疏文念與我聽？”俞祥的竹簪“啪嗒”一聲墜地，散開的灰發蒙住了眼睛。
他的腦海中分明浮現出昨日在城隍廟布施時，那乞兒接過饅頭時千恩萬謝的模樣，
自己還曾言道：“吾生平讀書積行。至今功名不遂。妻子不全，五子女俱不在，衣食不繼。
奈何？”可此刻，灶神眼中似有明鏡高懸，照得他五臟六腑都透亮。“予知君家事久矣。
君意惡太重。專務虛名。滿紙怨尤。瀆陳上帝。恐受罰不止此也。你怨科舉不第，
恨鄰里欺辱，咒蒼天無眼，怎算得行善之人？豈非自欺欺人？
”神人袖中飛出俞允昨夜寫的詩稿，那些“寒窗廿載終成空”的墨跡瞬間化作黑蛾，
撲簌簌地撞向油燈。火苗驟然躥高，映出俞祥枯槁面容上縱橫的淚痕。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個雪夜，五歲的幼子就是在這灶臺旁斷了氣。當時的他，
絕望地跪在冰涼的青磚上，指甲摳進磚縫里，滲出了殷紅的血。
*宿世因果現*“可知你前世本是江南名士？”灶神的聲音忽轉悲憫，
金甲瞬間化作粗布麻衣，他現出白發老翁模樣，指尖在虛空中輕輕畫出一面水鏡。
鏡中緩緩顯出一座雕梁畫棟的府邸，
錦衣公子正滿臉怒容地將滾燙的茶盞砸向婢女：“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婢女小蓮被熱茶燙傷后，痛苦地躲在后廚用井水沖洗傷口。月光透過格窗，
灑在她破碎的倒影上，井底忽然傳來詭異的回聲：“恨嗎？”少女顫抖著將繡鞋擺在井沿，
青苔在她指尖留下蜿蜒的綠痕。頓時井里水面殘月破碎，
浮現俞都今生盲妻病榻場景；井底亡魂的怨氣似乎化為纏繞俞家宅院的墨色藤蔓。
俞祥渾身劇震，那婢女投井前的怨毒眼神，竟與去年病故的妻子臨終時的怨氣重疊在一起，
讓他感到一陣毛骨悚然。老翁嘆息如秋風穿林：“你今生種種苦楚，皆因當年刻薄成性。
縱然日日抄經，可曾真心懺悔？且你見到女色心念或搖搖欲墜。”俞祥聽此，心中一驚，
回想起當年在文昌社同修論道的場景：深秋薄暮，文昌社十二儒生在楓林煮茶辯經。
枯葉飄落茶盞時，
俞祥執著《感應篇》的手突然顫抖——他瞥見新入社的周秀才袖中《陰騭文》夾著艷情詩箋。
眾人爭論“克己復禮”真義時，俞祥表面附和山長“去人欲”之說，
余光卻貪看山下浣衣婦人雪白的脖頸。當俞祥心生妄念時，
手中《感應篇》的字體扭動如蛆蟲。此時，灶膛里的柴火噼啪炸響，
爆出幾點火星落在俞祥手背。他猛然縮手，卻見那些火星非但不滅，
反而化作金色符文纏繞指尖。老翁的龍頭杖重重頓地：“且隨我來！
”*心鏡試練*當灶神現形時，俞祥身后浮現十二重幻影：十八歲揮毫的朱衣少年，
意氣風發；二十八歲撕扯落第文書的狂生，滿心憤懣；三十八歲吞咽放生魚湯的偽君子，
口是心非……每重幻影心口皆釘著《感應篇》殘頁，紙角垂落血寫的“考、妣、殤”，
仿佛是對他過往罪孽的控訴。“且看汝之文昌社！”張德真龍頭杖頓地，滿地字紙驟然立起。
那些被糊窗裹物的經書殘卷，此刻化作萬千刀劍懸于社眾頭頂。
李生被“見賢思齊”四字刺穿咽喉，鮮血噴涌而出；王三遭“天道無親”劈開臟腑，
痛苦地慘叫。俞祥欲呼救，卻見自己口中飛出當年譏諷瘸丐的惡語，
字字凝成鐵索縛住盲妻脖頸，妻子痛苦地掙扎著，發出微弱的呻吟。
周遭景物如宣紙浸水般暈開。俞祥恍惚間見妻子獨臥病榻，形容枯槁，藥碗在床頭結滿蛛網，
無人問津。亡子的魂魄蜷縮在奈何橋畔，渾身爬滿青黑色的怨蟲，正痛苦地啃噬著他的靈魂。
他想伸手觸碰，指尖卻穿過虛無的冷霧，只留下一陣寒意。“此乃五毒蟲。
”老翁的龍頭杖劃出清光，那些蟲子尖叫著化作黑煙，漸漸消散。“貪嗔癡慢疑，
你表面持齋，心中何嘗斷絕？”俞祥踉蹌跪倒，
懷中跌出一方繡帕——是妻子臨終前為他繡的寒梅圖，如今梅蕊上還沾著那日的血跡。
*青蓮滌穢*老翁突然拽著他躍入灶膛。烈焰舔舐肌膚，卻不覺得痛，
反有清泉般的涼意沁入心脾。待睜開眼，已置身于碧波蕩漾的蓮池—洗心池，
千萬朵青蓮吞吐月華。老翁摘下一朵蓮花按在他胸口：“你本命元神中藏著三教真火，
何苦自困泥沼？”俞祥的粗布麻衣寸寸碎裂，
露出胸口三道印記：儒冠、佛珠、道簪交相輝映。池水倒映出他年輕時的模樣，
那時在書院晨讀，總愛在《阿彌陀經》頁腳畫小小的蓮花。**第三章:慧劍問道，
——秦淮煙雨洗心錄洗心池中，弦月映照在池水冰面，枯葉青蓮根系纏繞著五具童尸。
最小的那個足底雙痣如目，腕間銀鈴刻著“俞四郎”，正是他夭折的幼子。俞祥發狂般撲去，
卻見蓮花綻開處，浮現自己昔年在文昌社的模樣——彼時他正用《感應篇》墊燙酒壺，
酒氣蒸騰間，夭折長子正在灶臺旁饑渴垂死。“癡兒！”張德真揮袖攪碎幻象，
“爾等當年分食放生銀購置的燒鵝時，可聞陰司算盤珠響？”池水忽變血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