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那天,三個金主同時放我鴿子。我在別墅角落發現一個落灰的盒子,
里面全是蘇玥的照片。照片里的女人和我像得驚人,連眼尾淚痣的位置都一樣。
顧言深喜歡我穿白裙,沈清澤總讓我彈德彪西,陸西洲說我泡的咖啡味道特別。
原來都是蘇玥的影子。我開始模仿蘇玥的語調說話,學著蘇玥那樣在咖啡里加雙份奶。
金主們看我的眼神越來越驚疑。當顧言深把我按在墻上質問時,我笑了。“顧總,你怕什么?
”“是怕我變成蘇玥,還是怕我知道蘇玥怎么失蹤的?”當替身最大的好處不是錢,
是你能繼承正主的一切——包括她那些大佬前任們的把柄。別急著同情我,這活兒,
真沒你們想的那么慘。今天是我生日,二十五歲整。按理說,像我這種“專業替身”,
金絲雀當得也算盡職盡責,生日這種日子,總該有點特殊待遇吧?可惜,沒有。
顧言深是第一個發消息來的,言簡意賅,帶著他一貫不容置疑的調調:“有跨國并購會議,
今晚不回。卡在床頭柜,自己去挑件喜歡的。”后面跟著一串天文數字的轉賬通知。
我盯著屏幕,指尖有點涼。他大概連我幾歲生日都忘了,或者,根本懶得記。
手機又震了一下。沈清澤的消息跳出來,溫溫柔柔,像他彈琴時拂過琴鍵的手指:“晚星,
抱歉。樂團臨時加排,導師盯得很緊,脫不開身。禮物明天補給你,乖。”他總是這樣,
用最溫柔的語氣,說著最不容更改的決定。那個“乖”字,像一根細小的刺。最后是陸西洲。
這位爺更絕,直接甩了張照片過來。照片里是他那輛騷包的限量版跑車,背景是機場航站樓,
配文:“靈感來了,追著極光跑一趟北歐!回來給你帶塊破石頭當生日禮物!別太想我!
”語氣張揚得一如既往,仿佛他臨時起意放我鴿子是件多么理所當然、甚至值得炫耀的事情。
行吧。別墅里空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回音。巨大,冰冷,像個精心打造的金籠子。
水晶吊燈的光芒奢侈地灑滿每個角落,晃得人眼睛發酸。餐桌上,
我自己訂的那個小小的草莓慕斯蛋糕,孤零零地立著,顯得格外可笑。粉色奶油裱花,
是我喜歡的,但此刻看起來廉價又可憐。我沒什么胃口,心里堵著一團濕棉花,
悶得喘不過氣。這感覺比憤怒更糟糕,是一種被徹底忽視、像灰塵一樣被輕輕撣掉的空洞。
我站起身,漫無目的地在空曠的別墅里游蕩,像一縷無處可去的幽魂。
腳步踩在昂貴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輕微的回響,更襯得這房子死寂一片。二樓盡頭,
挨著儲物間的拐角,有個很小的、幾乎被遺忘的雜物間。門虛掩著,
里面堆著些蒙塵的舊畫框、廢棄的裝飾品,還有幾個積滿灰的硬紙板箱。
大概是保潔阿姨也覺得這里沒什么價值,打掃時總是草草掠過。一股莫名的煩躁驅使著我,
我猛地拉開了那扇門。灰塵被驚動,在昏暗的光線下狂舞,嗆得我咳了幾聲。角落里,
一個深棕色的硬殼紙箱被其他雜物半壓著,邊角都磨得起了毛。它看起來太普通了,
普通到放在這雜物堆里毫不起眼。鬼使神差地,我伸手把它拖了出來。箱子比想象中沉。
拂去上面厚厚的積塵,沒有封條,箱蓋只是虛搭著。我吸了口氣,掀開了蓋子。
一股陳舊的紙張和油墨氣味撲面而來。里面塞得滿滿的,全是照片。我隨手拿起最上面一張。
照片有些年頭了,邊角微微泛黃。上面是一個年輕女孩,站在一片開得正盛的櫻花樹下,
穿著一條樣式簡單的白色連衣裙,風拂起她的裙角和長發,她對著鏡頭笑得無比燦爛,
眼睛彎成了月牙。陽光透過花瓣的縫隙,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我的呼吸猛地一滯。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照片里的女孩……那張臉……太像了。
眉眼、鼻梁的弧度、唇形……幾乎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尤其是她右眼眼尾,
靠近睫毛根部的地方,那顆小小的、淺褐色的淚痣。和我臉上那顆,分毫不差。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頭頂,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我像是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只能死死地盯著照片上那張和我酷似的笑臉。我顫抖著手,近乎粗暴地翻動著箱子里的照片。
一張又一張,全是她。不同場景,不同衣著,不同笑容。
著練功服在舞蹈室壓腿的瞬間;慵懶地窩在沙發里看書的模樣;甚至還有一張她舉著咖啡杯,
對著鏡頭俏皮眨眼的抓拍……照片背面,有些寫著日期,有些寫著地點,字跡各異,
顯然是不同時期、不同的人拍下的。越翻,我的心就越沉,
沉入一片冰冷的、望不見底的深淵。照片里的女人,叫蘇玥。一個名字,像燒紅的烙鐵,
燙在我記憶里某個從未被開啟的角落。顧言深有一次醉酒,抱著我,
滾燙的眼淚洇濕我的肩窩,含糊不清地反復念著這個名字。
沈清澤在教我彈一首德彪西的《月光》時,也曾盯著琴譜,眼神飄忽地提過一次,
“以前有個人,總說我彈這首曲子時,指法不夠放松……”至于陸西洲,他從未提過名字,
但有一次喝著我泡的咖啡,突然神經質地笑起來,說“這味道,
真他媽是刻進骨子里的習慣”。原來如此。所有的線索,
所有那些被我忽略的、習以為常的細節,此刻如同被狂風卷起的碎片,呼嘯著砸向我,
拼湊出一個殘酷而清晰的真相。顧言深給我買的那些昂貴的、清一色的白色連衣裙,
要求我必須穿上的場合……沈清澤固執地只讓我彈德彪西,尤其偏愛《月光》,
反復糾正我某個他認為“不夠空靈”的指法……陸西洲對我泡的咖啡近乎偏執的要求,
多一分奶少一分糖都不行,他總說“就是這個味”時,
眼神里帶著一種奇怪的、穿透我的恍惚……原來都不是因為我。我的喜好,我的存在,
我的所有價值,都源于這張臉,這顆淚痣,源于我對照片里那個叫蘇玥的女人的模仿。
我不是林晚星。我只是一個行走的、活生生的、屬于蘇玥的影子。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被徹底掏空的虛無感席卷了我。我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背靠著同樣冰冷的墻壁,懷里抱著那個裝滿蘇玥人生的箱子,像抱著一個巨大的諷刺。
草莓蛋糕的甜膩氣息仿佛還在鼻尖縈繞,混合著灰塵和陳舊照片的味道,令人作嘔。金主?
供養?優渥的生活?去他媽的!
一股從未有過的、尖銳的憤怒猛地刺破了那層包裹著我的冰冷外殼。不是傷心,不是委屈,
是純粹的、熊熊燃燒的怒火。燒得我指尖都在發顫。憑什么?
憑什么我要活在一個死人的陰影里?憑什么我的人生要被一個我素未謀面的女人定義?
憑什么他們可以如此輕描淡寫地抹殺我林晚星的存在,
把我當成一個隨用隨取、用完即棄的替代品?那點被施舍的金錢,那點被圈養的安全感,
在這赤裸裸的真相面前,變得無比廉價,無比可笑。我低頭,
看著照片上蘇玥那張與我酷似的、無憂無慮的笑臉。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
帶著冰冷的惡意和一種近乎自毀的興奮感,牢牢地纏住了我的心臟。模仿?
既然他們那么喜歡蘇玥的影子……那我就讓這個影子,活過來。活成他們的噩夢。
接下來的日子,我像變了個人。或者說,我把自己徹底變成了另一個人。
我花了整整三天時間,把自己關在房間里,
一遍又一遍地翻看蘇玥的照片和箱子里僅有的幾本她留下的速寫本、幾頁寫滿隨感的紙片。
我像一個最刻苦的學生,研究她的每一個微表情,嘴角上揚的弧度,眼睛彎起的程度,
甚至連她微微歪頭時脖頸傾斜的角度都不放過。
出的氣質——那種混合著藝術氣息、一點被嬌養出來的天真、以及不經意間流露的慵懶風情。
改變,從最細微處開始。顧言深喜歡我安靜,像一尊沒有靈魂的白瓷花瓶。
以前我為了那份豐厚的“酬勞”,可以安靜地坐在他書房一整天,扮演一個完美的背景板。
但現在,不行了。那天傍晚,他帶著一身疲憊和若有若無的煙草味回到家。
地窗邊的單人沙發里看書——一本蘇玥速寫本里夾著的、封面已經磨損的《月亮與六便士》。
聽到他的腳步聲,我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起身,溫順地接過他的外套。我抬起頭。
眼神不再是溫順的、帶著點討好的躲閃。我模仿著照片里蘇玥看人時的樣子,
目光直接迎上他,帶著一點恰到好處的探究和好奇,
嘴角微微勾起一個蘇玥式的、略顯疏離卻又帶著點狡黠的弧度。
顧言深解領帶的動作明顯頓住了。他銳利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落在我臉上,
眉頭習慣性地蹙起,審視著我。“怎么了?”他聲音低沉,帶著慣常的掌控感,但細聽之下,
似乎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沒什么,”我開口,聲音放得比平時輕軟一些,
尾音帶著一點點不易察覺的、蘇玥照片里常有的那種慵懶氣音,像羽毛輕輕搔過,
“看你好像很累的樣子。”我合上書,卻沒有站起來,依舊維持著那個靠在沙發里的姿勢,
目光平靜地看著他。空氣仿佛凝固了幾秒。顧言深站在原地,沒動,也沒說話。
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里,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東西——驚疑、困惑,
還有一絲……被冒犯的不悅?他習慣了掌控一切,
習慣了我像提線木偶一樣服從他的每一個指令,習慣了我作為“影子”的絕對安靜和被動。
此刻我這點微小的、主動的“越界”,顯然超出了他的劇本。他最終什么也沒說,
只是眼神沉沉地又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像冰冷的刀子刮過我的皮膚,然后才轉身走向書房,
步伐比平時快了幾分。門在他身后關上,發出一聲不輕不重的悶響。我靠在沙發里,
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書頁粗糙的邊緣,心臟在胸腔里跳得又沉又快。剛才那短暫的對視,
像在懸崖邊行走。我知道自己在玩火。他眼底那一閃而過的驚疑,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在我心底漾開一圈隱秘的快意。沈清澤那邊,難度更高。他心思更細膩,
也更沉浸在自己的藝術世界里。以前他讓我彈琴,我就彈,像個沒有感情的演奏機器。
他讓我彈德彪西的《月光》,我就一遍遍機械地重復那些空靈又略帶憂傷的音符。
機會在他又一次讓我彈《月光》時到來。客廳里只開了一盞落地燈,光線昏黃曖昧。
他坐在我對面的沙發上,閉著眼,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打著拍子,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深吸一口氣,手指落在冰涼的琴鍵上。旋律流淌出來,還是那首《月光》。但節奏,
我刻意放緩了那么一絲絲,像照片里蘇玥在櫻花樹下散步時的步調。觸鍵的力度也變了,
不再是沈清澤要求的、追求極致空靈的那種近乎虛浮的輕觸。
我模仿著照片里蘇玥畫畫時握筆的那種專注又帶著點隨性的力量感,指尖下流淌的音符,
少了幾分刻意營造的飄渺仙氣,多了一點……人間煙火的重量感?或者說,
是蘇玥那種被嬌養出來的、帶著點小任性的慵懶節奏。琴聲在空曠的客廳里回蕩。
當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余韻未絕時,我聽到了一聲極輕微的、倒吸冷氣的聲音。
我緩緩轉過頭。沈清澤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他坐直了身體,
那雙總是盛滿溫柔和憂郁的眸子,此刻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著我。
昏黃的燈光落在他臉上,一半明亮,一半隱在陰影里,顯得他此刻的表情格外怪異。
溫柔的面具裂開了一道縫隙,露出底下真實的驚愕和難以置信。
他甚至無意識地向前傾了傾身體,仿佛想看得更清楚些。“晚星……”他開口,
聲音有些干澀,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遲疑和不確定,“你……剛才的指法……”“嗯?
”我微微歪頭,模仿著照片里蘇玥被指出錯誤時那種帶著點無辜又有點小倔強的神態,
“沈老師覺得哪里不對嗎?我只是……今天感覺有點不一樣,就想試試這樣彈。
”語氣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和一點點嘗試新事物后的忐忑。沈清澤沉默了。他看著我,
眼神復雜得像是第一次真正認識我這個人。那里面有審視,有困惑,有強烈的驚疑不定,
甚至……還有一絲極其隱蔽的、被冒犯藝術標準的薄怒?但他最終什么也沒說,
只是喉結滾動了一下,移開了視線,手指卻無意識地蜷縮起來,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沒什么,”他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溫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只是……有點意外。
”他站起身,“我……去倒杯水。”背影甚至有點倉促。我坐在琴凳上,
指尖還殘留著琴鍵的冰涼觸感。看著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
一種冰冷的、帶著勝利感的戰栗,順著脊椎爬上來。他慌了。
那個永遠溫文爾雅、掌控著節奏的沈清澤,因為我這點刻意的模仿,露出了破綻。
陸西洲是最隨性、也最神經質的一個。他喜歡新鮮感,喜歡刺激,情緒像過山車。
以前他心血來潮想喝咖啡,我就嚴格按照他要求的比例——雙份濃縮,加一份半的奶,
不加糖——像個精準的咖啡機。改變發生在一個周末的午后。他剛從外面瘋玩回來,
頭發亂糟糟的,帶著一身陽光和汗水的味道,癱在客廳巨大的懶人沙發里嚷嚷著口渴。
“晚星!咖啡!老規矩!”他閉著眼喊,像使喚傭人。我走進廚房。咖啡機嗡嗡作響,
濃郁的香氣彌漫開。我看著那深褐色的液體流進骨瓷杯。按照“老規矩”,
我該加一份半的奶。但我的手伸向了冰箱里的鮮奶盒。雙份奶。
像蘇玥那張俏皮地舉著咖啡杯的照片背面,用她娟秀的字跡標注的:“雙奶,快樂加倍!
”我端著杯子走過去。陸西洲懶洋洋地睜開一只眼,伸手來接。
當他的指尖觸碰到溫熱的杯壁時,
目光下意識地掃過杯子里明顯比平時顏色淺了很多的咖啡液體。他的動作猛地僵住了。
那只總是玩世不恭、帶著點戲謔笑意的眼睛,瞬間睜大了。他像被燙到一樣,
倏地坐直了身體,一把奪過我手中的咖啡杯,湊到鼻子下用力嗅了嗅,
然后又死死地盯著杯子里淺褐色的液體,仿佛那里面藏著什么致命的毒藥。
“這……你加了什么?”他猛地抬頭看向我,眼神銳利得像刀子,帶著一種近乎兇狠的審視,
剛才的慵懶散漫消失得無影無蹤。那里面是純粹的震驚和一種被侵犯了某種禁忌般的憤怒。
“奶啊,”我站在原地,一臉無辜地看著他,聲音放得輕柔,
帶著點蘇玥式的理所當然和小小的不解,“雙份。怎么了?你不是說……喜歡這個味道嗎?
”最后一句,我模仿著照片里蘇玥的語氣,尾音微微上揚,帶著點天真的疑惑。
陸西洲的臉瞬間變了顏色。震驚、困惑、一絲被窺破隱秘的慌亂,還有洶涌的怒火,
在他臉上交織變幻。他死死地盯著我的眼睛,
似乎想從我這張酷似蘇玥的臉上找出任何一絲偽裝的痕跡。“誰讓你這么做的?!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變調,握著咖啡杯的手指關節捏得發白,
“誰他媽讓你加雙份奶的?!”客廳里一片死寂。昂貴的音響系統沉默著,
只有他粗重的喘息聲異常清晰。我看著他失控的樣子,心里那點冰冷的火焰卻燒得更旺了。
我微微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我眼底真實的情緒,
只留下恰到好處的、帶著點委屈的困惑。“沒有誰啊,”我的聲音很輕,像羽毛飄落,
“我只是……今天突然覺得,這樣加,味道好像也不錯?”我抬起眼,迎上他暴怒的目光,
眼神清澈無辜,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模仿自蘇玥的倔強。陸西洲胸膛劇烈起伏著,
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他死死瞪著我,那眼神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剝。
空氣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仿佛下一秒就要斷裂。突然,他猛地抬手!“砰——!
”一聲刺耳的脆響炸開!那只精致的骨瓷咖啡杯,被他狠狠摜在了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板上!
溫熱的咖啡和乳白色的奶液混雜著鋒利的瓷片,瞬間四散飛濺開來,狼藉一片,
濃郁的咖啡香混合著奶腥味和暴戾的氣息,彌漫了整個空間。
有幾滴滾燙的液體濺到了我的腳踝上,帶來一陣灼痛。陸西洲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
死死盯著那片狼藉,眼神兇狠得像要殺人。過了幾秒,他猛地抬頭,再次看向我,
那目光里的暴怒沒有消退,
反而多了一種更深沉、更復雜的東西——一種被觸及了絕對禁忌的驚懼。他什么也沒再說,
只是極其陰冷地、像毒蛇一樣剜了我一眼,然后猛地轉身,帶著一身狂躁的戾氣,
大步流星地沖出了別墅大門。引擎的咆哮聲由近及遠,迅速消失在遠處。我站在原地,
腳踝上被濺到的地方還隱隱作痛。空氣里彌漫著咖啡、牛奶和破碎的刺鼻味道。
看著地板上那片狼藉的污漬和閃著寒光的碎瓷片,我的嘴角,卻在無人看見的角度,
極其緩慢地、冰冷地勾了起來。很好。反應越大,說明戳中的痛點越深。他們越是驚疑不定,
越是失態失控,就證明我離那個被他們小心翼翼掩埋的、關于蘇玥的真相,越來越近了。
空氣中那股咖啡混合著奶腥的怪異氣味還沒完全散去,像一層粘膩的陰霾籠罩著偌大的客廳。
我蹲下身,小心地避開那些鋒利的碎瓷片,用紙巾擦拭濺在腳踝上的污漬。
皮膚被燙得微微發紅。就在這時,顧言深回來了。厚重的雕花大門被推開,
帶進一股室外的微涼氣息。他步履沉穩,帶著一種天生的掌控感,徑直走向客廳。
目光掃過地板上那片刺目的狼藉和空氣中未散的味道,他英挺的眉頭瞬間擰緊,
形成一個深刻的“川”字。“怎么回事?”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壓迫感,
像冰冷的鉛塊砸在地板上。他銳利的視線掃過狼藉,最后落在我身上,帶著審視。我站起身,
臉上還殘留著一絲刻意維持的、受驚后的蒼白和余悸未消的慌亂。“是……是陸先生,
”我小聲說,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他……他要喝咖啡,我泡了……加了雙份奶,
他就……突然發了好大的火……”我垂下眼睫,避開了他探究的目光。“雙份奶?
”顧言深重復了一遍,語調聽不出情緒,但那雙深潭般的眸子卻驟然收縮了一下,
一絲極快的、冰冷的銳光閃過。他不再看地上的殘局,目光沉沉地鎖住我,
仿佛想穿透我的皮囊,看清里面的靈魂。“他為什么發火?”他追問,語氣平穩,
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逼問。“我不知道……”我搖搖頭,抬起眼,
努力模仿著照片里蘇玥那種受到驚嚇后茫然又帶著點委屈的神情,
“我只是……只是覺得那樣加奶,味道好像更柔和一點……以前……以前好像也這么加過?
”最后一句,我放得很輕,帶著點不確定的試探,目光怯怯地迎向他。“以前?
”顧言深的聲音陡然沉了下去,像淬了冰。他向前逼近一步,
高大的身影瞬間帶來巨大的壓迫感,幾乎將我籠罩在他投下的陰影里。
別墅里恒溫的空調似乎都失去了作用,一股寒意從他身上彌漫開來。“誰告訴你的‘以前’?
”他每個字都咬得很重,眼神銳利如刀,緊緊攫住我的眼睛,
不放過我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那目光太具有穿透力,
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威壓和一種被侵犯了絕對領域的陰鷙。空氣凝固了。
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沈清澤回來了。
他大概是聽到了動靜,推門進來,手里還拎著他的琴譜包。
看到客廳里的情形——地上的狼藉,顧言深幾乎將我逼到墻角的姿態,
以及我臉上那泫然欲泣的表情——他溫潤的臉上瞬間閃過一絲愕然。“言深?晚星?
這是……”沈清澤快步走過來,目光在我和顧言深之間逡巡,
帶著慣有的關切和此刻明顯的困惑,“出什么事了?”顧言深沒有立刻回答沈清澤,
他依舊死死地盯著我,那眼神像是要將我生吞活剝。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他才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冰冷的警告意味,一字一頓地開口:“林晚星,
擺清楚你自己的位置。你只需要做好你該做的事。”他的聲音不高,卻像淬毒的冰棱,
每一個字都砸在我的神經上,“不該想的,別想。不該問的,別問。
更不要去模仿一些……不屬于你的習慣。”最后幾個字,他咬得極重,帶著毫不掩飾的威脅。
他說完,又深深地、極具壓迫感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冰冷刺骨,充滿了警告和驅逐的意味。
然后,他才猛地轉身,不再看我和沈清澤,帶著一身凜冽的寒氣,大步走向書房。
沉重的實木門在他身后“砰”地一聲關上,隔絕了內外。客廳里只剩下我和沈清澤,
還有一地狼藉。沈清澤的目光還停留在書房緊閉的門上,眉頭緊鎖,
溫潤的眸子里翻涌著復雜的情緒。半晌,他才轉向我,臉上努力想恢復平日的溫和,
但那份溫和下,卻帶著一層難以掩飾的驚疑和審視。“晚星,”他走近幾步,聲音放得很輕,
帶著安撫的意味,眼神卻像探照燈一樣仔細掃過我的臉,
尤其是我刻意模仿蘇玥時流露出的那份脆弱和無辜,“剛才……言深他……是不是嚇到你了?
西洲又鬧脾氣了?到底因為什么?”他伸出手,
似乎想像往常安撫受驚的小動物一樣拍拍我的肩。我微微側身,
不著痕跡地避開了他伸過來的手。這個微小的抗拒動作,讓沈清澤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臉上的溫和面具徹底裂開了,驚愕和難以置信清晰地浮現出來。他看著我,
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這個人。“沒什么,沈老師。”我抬起頭,迎上他驚疑不定的目光,
臉上那點刻意維持的脆弱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一種近乎冰冷的平靜。
聲音也不再是模仿蘇玥的輕軟,恢復了屬于林晚星本身的清冷質地。“我只是突然覺得,
”我頓了頓,目光掃過書房緊閉的門,又落回沈清澤震驚的臉上,
嘴角極其緩慢地、勾起一個沒有任何溫度的弧度,“當個影子,也挺沒意思的。”說完,
我不再看他瞬間變得極其難看的臉色,也不再看地上那攤刺目的污穢,徑直轉身,走向樓梯。
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地面上,發出清晰而孤絕的回響。我知道,有什么東西,在今晚,
徹底碎裂了。那層維系著我們之間虛假“供養”關系的薄冰,
被我親手砸開了一道巨大的裂縫。裂縫之下,是深不見底的、關于蘇玥的黑暗深淵。而我,
正主動地、一步一步地,朝著那深淵的邊緣走去。書房門緊閉著,像一張沉默而冷酷的嘴。
我端著剛泡好的咖啡,站在門外。濃郁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漫,
但這熟悉的味道此刻只讓我覺得反胃。我知道顧言深在里面。
他需要一個冷靜的、絕對掌控的空間來消化剛才的失控,
來重新評估我這個“影子”的危險性。他需要咖啡,這是他多年的習慣,雷打不動。以前,
我會像一個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在固定的時間,用固定的比例,
送上這杯維持他高效運轉的燃料。今天,我加了三塊方糖。甜得發膩。
這是蘇玥在速寫本空白頁上隨手畫的一個咖啡杯涂鴉旁邊,
用俏皮的字跡寫的:“深哥的命是咖啡給的,咖啡的命是糖給的!三塊!
秘密配方哦~”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笑臉。指尖在冰冷的門板上停留了幾秒。我深吸一口氣,
壓下心底翻涌的冰冷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興奮,屈起手指,輕輕敲了三下。篤,篤,篤。
聲音在空曠的走廊里顯得格外清晰。里面沒有任何回應。死一般的寂靜。我耐心地等了幾秒,
然后,直接擰動了門把手。“咔噠。”門開了。巨大的紅木書桌后,
顧言深深陷在寬大的皮椅里。他沒有在看文件,
也沒有在處理他那些動輒上億的“并購會議”。他只是坐在那里,身體微微前傾,
手肘撐在桌面上,雙手交疊抵著額頭。臺燈的光線從他頭頂斜上方打下來,
將他大半張臉籠罩在濃重的陰影里,只能看到他緊繃的下頜線條和緊抿成一條直線的薄唇。
整個書房彌漫著一種極其壓抑、極其緊繃的低氣壓。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瀝青。我的闖入,
像一顆石子投入了死水潭。顧言深猛地抬起頭!陰影退去,露出了他的臉。
那雙總是深不見底、掌控一切的黑眸,此刻布滿了駭人的紅血絲,像蛛網般密布在眼白上。
疲憊、焦躁、還有一種被強行壓抑著的、瀕臨爆發的狂怒,清晰地刻在他臉上。他盯著我,
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錐,帶著毫不掩飾的驚怒和一種被冒犯領地的絕對兇狠。“誰讓你進來的?
!”他的聲音嘶啞低沉,像砂紙摩擦過喉嚨,每一個字都裹挾著駭人的寒意和戾氣。
巨大的壓迫感如同實質的海浪,劈頭蓋臉地砸過來。若是以前的我,恐怕早已嚇得魂飛魄散,
腿軟地跪倒在地。但此刻,我端著那杯甜膩的咖啡,穩穩地站在門口,
迎著他足以殺人的目光,甚至往前走了兩步。“你的咖啡。”我的聲音很平靜,
平靜得近乎詭異,與書房里幾乎要爆炸的緊張氣氛格格不入。
我把杯子輕輕放在他巨大書桌的邊緣,離他的手不遠不近。
顧言深的目光掃過那只冒著熱氣的骨瓷杯,又猛地射回我臉上。他的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
像一頭被徹底激怒、隨時準備撲上來撕咬獵物的雄獅。“滾出去!”他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
聲音壓抑得近乎扭曲。我沒有動。反而,我的目光越過了他憤怒扭曲的臉,
落在了他身后那面巨大的、嵌入式的書柜上。書柜里擺滿了精裝書和商業獎杯,
但在最頂層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放著一個東西。那是一個相框。一個倒扣著的相框。
深色的木質邊框,在這個陳列著無數榮耀和財富的書柜里,顯得格格不入,
像一個被刻意隱藏起來的、不合時宜的傷口。我的目光在那個倒扣的相框上停留了足足兩秒。
然后,我才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將視線移回到顧言深那張因暴怒而微微扭曲的臉上。
我的嘴角,在他幾乎要噴火的目光注視下,一點一點地、極其清晰地向上勾起。
那不是一個溫順的笑容,也不是一個討好的笑容。那笑容冰冷,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
一種近乎殘忍的嘲諷,
還有一種……模仿自蘇玥照片里、她惡作劇成功時特有的、狡黠又帶著點小得意的弧度。
“顧總,”我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書房里令人窒息的死寂。每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