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被拐后死在黑磚窯，我追查人販子十年。終于找到他時，他已是癌癥晚期，
只剩三個月壽命。“何必呢？”他躺在病床上笑，“反正我快死了。”法庭上，
我提交了他折磨死三十七個孩子的證據。注射死刑前，他掙扎著說：“你女兒臨死前，
一直喊我爸爸……”我平靜地看著他：“我知道，她叫得很大聲。
”——我藏在磚窯的錄音筆，錄下了全部。---苗苗左腳的小趾缺了半片指甲。
當裹尸袋的拉鏈降到這個位置時，我膝蓋里的骨頭突然全化了，整個人像被抽掉脊梁的蛇，
軟塌塌地癱倒在冰冷、帶著濃重消毒水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腐敗氣息的水磨石地面上。
那半片小小的、顏色慘白的指甲蓋，成了烙在我視網膜上永不熄滅的慘白印記。十年了，
它在我每一個合眼的瞬間都會浮現，清晰得如同昨日。十年。我從一個還算體面的工程師，
變成了一個影子，一個在人間地獄邊緣徘徊的孤魂野鬼。曾經握慣繪圖筆的手，
如今布滿老繭和無法消退的疤痕，指甲縫里永遠嵌著洗不盡的、來自天南海北的污垢。積蓄？
早就耗空了。家？那個曾經充滿苗苗笑聲和妻子低語的房子，在我賣掉它的那一刻起，
就已經死了。妻子？她沒能熬過苗苗失蹤后第三年的冬天，抑郁和絕望像冰冷的藤蔓，
最終勒斷了她最后一絲生氣。葬禮那天，雨下得很大，砸在黑色的傘面上，聲音空洞得可怕。
我站在她的墓碑旁，旁邊是苗苗那座小小的、冰冷的衣冠冢，
看著雨水順著墓碑上她們的名字蜿蜒流下，匯入泥濘的土地。那一刻，世界只剩下徹骨的寒。
我活著，只為一個目的：找到那個代號“老鷂”的人販子王強。
苗苗和另外三十六個孩子的命，像沉重的鉛塊，墜在我的靈魂深處，日夜發出無聲的哭嚎。
我睡過橋洞，蹲過收容所，在南方悶熱的工廠流水線上麻木地重復動作換取微薄的路費，
也在北方凜冽的寒風中縮在破舊的棉襖里，盯著每一個可疑的面孔。
我混跡于最骯臟的底層角落，聽那些流浪漢、拾荒者、小偷醉酒后的只言片語，
從那些含糊不清的咒罵和吹噓里，像淘金者一樣，艱難地篩取著關于“老鷂”的零星沙礫。
十年風霜，刀刻斧鑿般改變著我的面容。鏡子里的人，頭發花白枯槁，眼窩深陷，
渾濁的眼底沉淀著化不開的墨色，那是十年濃縮的苦痛與執念。只有那半片小小的指甲，
嵌在一枚磨得發亮的銀墜里，緊緊貼著我的胸口，是我殘存心跳唯一的證明，
也是支撐我爬過這十年地獄的唯一火種。線報像黑暗中突然閃現的微弱螢火，
來自西南邊陲一個混亂嘈雜的城中村診所。一個形容枯槁的老頭，咳得驚天動地，
被幾個同樣形容猥瑣的人架著進去。診所里那個見慣了生死的江湖郎中，酒后舌頭打結，
對著我這個“新來的藥販子”抱怨：“咳成那樣，肺都爛了，看著像‘老鷂’，
以前道上挺橫那個……嘿，閻王爺的帖子到了，最多仨月！”我的心跳，在那一刻驟然停止，
隨即又像失控的引擎般瘋狂擂動，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十年追尋，
終點竟在死亡的門檻上等著我？那間出租屋，與其說是家，
不如說是個散發著霉味和絕望氣息的籠子。光線昏暗，空氣污濁得令人窒息。
王強蜷縮在一張臟污不堪的木板床上，薄被下的身體瘦得只剩一把嶙峋的骨頭架子。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箱似的嘶鳴，每一次咳嗽都像要把五臟六腑從喉嚨里硬生生扯出來。
渾濁的痰液濺在斑駁的墻壁上，留下觸目驚心的污跡。
他臉上只剩下松弛的皮裹著凸出的顴骨，眼珠渾濁發黃，像兩顆蒙塵的劣質玻璃球，
嵌在深陷的眼窩里，透著行將就木的死氣。只有偶爾抬眼看人時，
那目光深處一閃而過的、野獸般的兇殘和狡獪，才能勉強讓人認出，這具腐爛的軀殼里，
曾經盤踞著一條怎樣惡毒的毒蛇。“林海？”他費力地抬起眼皮，
渾濁的目光在我臉上逡巡片刻，咧開嘴，露出焦黃的殘牙，
發出一陣漏氣似的、斷斷續續的“嗬嗬”聲。那聲音里沒有驚訝，
只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洞悉一切的嘲弄。
“真是……好本事……十年……還能摸到這老鼠洞來……”他喘了幾口粗氣，
喉嚨里咕嚕作響，“何必呢？
老哥……你看我這副鬼樣子……咳咳……肺都爛穿了……醫生說，
頂多……三個月……閻王爺的賬，誰也賴不掉……”他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猛咳，
瘦骨嶙峋的身體在薄被下劇烈地抽搐。我靜靜地站在門口，陰影籠罩著我，也籠罩著他。
出租屋的霉味、劣質煙草味和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獨屬于絕癥病人的腐敗甜腥氣，
混合成一種地獄入口的味道。我看著他咳，看著他掙扎，看著他像一條擱淺在爛泥里的蛆蟲。
“苗苗呢？”我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在死寂的空氣里異常清晰。
這個名字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間刺破了房間里黏稠的死亡氣息。王強猛地頓住咳嗽，
那渾濁發黃的眼珠轉向我，里面渾濁的惡意像淤泥般翻涌上來。他盯著我，
嘴角扭曲地向上扯動，形成一個極其怪誕、極其惡毒的笑容。“苗苗？
嗬……你那個……細皮嫩肉的丫頭？”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
仿佛在回味著什么極其“美味”的東西。“倔！骨頭……真他媽的硬！
斷了三根皮帶……愣是不肯……乖乖搬磚……”他喉嚨里又發出那種令人作嘔的“嗬嗬”聲，
像毒蛇吐信，
……瘦得……就剩一把柴火……還睜著眼……真他媽晦氣……”一股腥甜猛地涌上我的喉嚨，
眼前瞬間一片血紅。胸口的銀墜子隔著薄薄的衣衫，燙得驚人，
仿佛那半片指甲正灼燒著我的心臟。十年積壓的仇恨、痛苦、絕望，在這一刻轟然炸開，
化作一股狂暴的洪流，沖擊著我搖搖欲墜的理智。我的拳頭在身側瞬間攥緊，指節捏得慘白，
發出咯咯的脆響，身體里的每一塊肌肉都在瘋狂地叫囂著撲上去，
掐斷他那根還在蠕動的、惡毒的脖子！掐死他！現在就掐死他！讓他也嘗嘗窒息的痛苦！
讓他也睜著眼咽下最后一口氣！一步，我向前邁了一步，
腳下的劣質地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病床上那張枯槁的、帶著惡毒笑意的臉，
在我血紅的視野里扭曲、放大。就在這時，胸口那枚銀墜子仿佛驟然冷卻，
一絲冰冷的觸感透過衣衫，直刺入我的心臟深處。像一盆徹骨的冰水，兜頭澆下。
我猛地停住了。掐死他？太便宜他了！那瞬間的解脫，他配嗎？他這條蛆蟲，
只配在骯臟的角落里，在恐懼和絕望中，無聲無息地爛掉！而我，我要的，遠不止于此！
洶涌的血潮緩緩從眼前褪去，視野重新變得清晰，冰冷而堅硬。我緊握的拳頭，
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松開了。臉上所有的肌肉都歸于一種死水般的沉寂。我看著他，
看著他那雙渾濁黃眼里一閃而過的驚疑和失望——他在失望什么？
失望我沒能如他所愿地撲上去給他一個痛快？我緩緩地、極深地吸了一口氣。
那股混合著死亡與腐爛的濁氣灌入肺腑，卻奇異地讓我更加冷靜。我甚至微微勾了一下嘴角，
一個沒有任何溫度、沒有任何弧度的笑。“是啊，何必呢。”我的聲音恢復了平靜，
像結了冰的湖面，平滑，堅硬，不起一絲波瀾。“好好養病，王強。” 說完，我轉過身，
沒有再多看他一眼，徑直走出了這間散發著惡臭的牢籠。身后，
傳來他更加劇烈的、帶著不甘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的咳嗽聲。
離開那間散發著死亡氣息的出租屋，我沒有絲毫停留。十年的追蹤并非只為了找到王強，
更為了找到能將他和他的同伙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的鐵證。苗苗錄音筆里的聲音是核心，
但僅有聲音還不夠，法律需要更完整、更殘酷的拼圖。我奔向城市另一端的廉價旅館，
那里是我臨時的落腳點，也是存放我十年積累的“檔案庫”的地方。房間狹小逼仄，
唯一的窗戶對著一條堆滿垃圾的后巷。空氣里混雜著潮濕的霉味和劣質殺蟲劑的氣息。
我反鎖上門，拉上厚重的、積滿灰塵的窗簾，隔絕了外面世界的最后一絲光線。黑暗中，
我摸索著打開墻角那個不起眼的、布滿劃痕的舊行李箱。箱蓋掀開，里面沒有衣物，
只有厚厚幾大本用塑料文件袋仔細封裝起來的資料，以及一個上了鎖的小型防火金屬盒。
我取出金屬盒，用貼身攜帶的鑰匙打開。盒內鋪著柔軟的黑色絨布，
用牛皮紙仔細包裹、邊緣已經泛黃發脆的照片；還有一個更小的、用透明密封袋裝著的U盤。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錄音筆，冰冷的金屬外殼在黑暗中仿佛還殘留著苗苗的體溫。
我沒有立即去聽，那聲音是刻在靈魂上的傷口，每一次觸碰都鮮血淋漓。
我的手指移向那疊厚厚的照片。解開牛皮紙的包裹，
一股陳舊的灰塵和化學藥水的混合氣味撲面而來。照片的內容，是十年間我化身幽靈，
在絕望與憤怒中拍下的地獄圖景。第一張，拍攝于一個廢棄的陶瓷廠深處。光線昏暗，
鏡頭有些晃動。幾個瘦小的身影蜷縮在冰冷潮濕的水泥地上，身上蓋著破麻袋片。
其中一個孩子抬起臉，驚恐地望向鏡頭方向，那張小臉臟污不堪，
深陷的眼窩里只剩下麻木的恐懼。照片背面，我用鉛筆寫著潦草的字跡：云州，
廢棄紅星陶瓷廠，疑似中轉點，3男1女，均10歲左右。2007年4月。第二張，
是在一個光線極其昏暗的窩棚里。一個孩子背對著鏡頭，裸露的上半身瘦骨嶙峋，
肋骨根根分明，背上布滿了縱橫交錯、新舊疊加的鞭痕和燙傷疤痕。
一只骯臟的手正粗暴地抓住孩子的頭發，將他往畫面外拖拽。照片背面：豐臺縣，李家溝，
黑煤窯。2009年冬。代號“小石頭”，約12歲，左腿殘疾。第三張，
是在一片荒草叢生的野地邊緣。鏡頭拉得很近，荒草被扒開，
露出泥土里一只小小的、已經呈現青紫色的腳，腳踝上還套著一截銹跡斑斑的鐵鏈。
幾只蒼蠅貪婪地停在上面。照片背面：黑水河下游，無名荒灘。2011年夏。疑似拋尸點。
發現殘缺童鞋一只（左），尺碼與苗苗相符。一張又一張。冰冷的取景框里，
定格的是三十七條被碾碎的、過早凋零的生命軌跡。有蜷縮在磚窯角落昏睡的，
有被鐵鏈鎖在木樁上的，有躺在骯臟稻草上奄奄一息的，
有被隨意丟棄在荒溝亂石間的……每一張照片背后，都浸透了我的血淚和追蹤的兇險。
為了拍到這些，我曾在寒冬臘月潛伏在雪坑里整整一夜，也曾差點被看守發現，
在追逐中摔下山崖，斷了兩根肋骨。支撐我爬回來的，只有胸口那枚冰冷的銀墜。
最后幾張照片，拍攝于不同的時間地點，但主角都是同一個人——王強。
有他在骯臟的小飯館里和人販子交易的模糊側影，有他叼著煙、站在磚窯門口監工的半身照，
還有一張，是在一個地下**里，他面目猙獰地將一大疊鈔票拍在賭桌上，
旁邊依偎著一個濃妝艷抹的年輕女人。
這些照片清晰地勾勒出這條毒蛇的生活軌跡：殘忍、貪婪、毫無人性。照片背面，
我詳細記錄著時間、地點、可能的同伙信息。放下照片，我拿起那個小小的U盤。
這里面存儲的，是另一個維度的罪證。十年間，我利用一切可能的機會，
曾經在黑磚窯干過活的逃跑苦力、甚至是被他們拋棄的、染上毒癮的女人……用微薄的金錢，
用虛假的承諾，有時甚至是用拳頭和威脅，從他們口中撬出碎片化的信息，
然后用手機或廉價錄音筆偷偷錄下。“老鷂？王強？嘿，那老小子手黑著呢！
前年在云州那邊，一個娃子病得快死了，不給治還嫌晦氣，直接讓人半夜拖出去扔了，
聽說才八歲……”“他好賭，手氣還臭，輸急了連自己人都坑！去年在豐臺，他為了翻本，
把剛弄來的兩個‘貨’低價就押給放高利貸的了……”“他有個姘頭，叫阿紅，
在臨江市那邊開個小發廊，
王強弄來的錢不少都填她那窟窿了……”“他好像特別恨那些不聽話的孩子，
說骨頭硬的都是‘賤種’，非得往死里整，
殺雞儆猴……”這些零散的、充滿俚語和咒罵的錄音，像一塊塊丑陋的拼圖，
與照片、錄音筆里的核心證據相互印證，一點點拼湊出王強及其團伙龐大而血腥的犯罪網絡，
以及他們令人發指的作案手法和動機。每一個孩子，在他們口中，
都只是一個可以隨意處置、榨取最后價值的“貨”。整理完所有證據，天邊已泛起灰白。
我疲憊地靠在冰冷的墻壁上，胸口那枚銀墜緊貼著皮膚，帶來一絲冰冷的慰藉。十年，
三千六百多個日夜的煎熬，終于走到了這一步。王強以為死亡是他的免罪金牌？不，
死亡只是他通往最終審判臺的起點。我要用這如山鐵證，親手將他送上那張冰冷的刑床。
我撥通了那個塵封在通訊錄最底層的號碼。響了幾聲后，
一個沉穩而帶著一絲驚訝的男聲傳來：“喂？”“老趙，”我的聲音沙啞，但異常清晰，
“是我，林海。”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隨即響起急促的呼吸聲：“林海？！
老天……你……你還活著？你在哪兒？”“我在臨江。”我報出旅館的名字和房間號，
“找到王強了。還有……能釘死他和他那群畜生的東西。所有東西。”趙衛國，
我曾經的大學室友，現在是省公安廳刑偵總隊的副支隊長。苗苗失蹤后，是他頂著巨大壓力，
一直堅持追查線索，即使在我辭職流浪后，他也從未放棄暗中關注。
他是唯一一個知道我十年煉獄般追尋的人。“我馬上到！”趙衛國的聲音斬釘截鐵，“等我！
在我到之前，保護好自己，保護好證據！”沉重的鐵門在身后轟然關閉，
隔絕了法庭外喧囂的世界。空氣凝重得仿佛能擰出水來，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金屬的冰冷和塵埃的腥氣。高懸的國徽像一只巨大的、沉默的眼睛，